陈不凡不知道崔扒眼葫芦里卖的什么药。
在这个人生地不熟的村庄里，他和张红英住在这个一脸横肉，膀大腰圆的崔扒眼家里，还是处处小心为妙。刚来的时候，他就发现相貌丑陋的崔扒眼眼神不太对，他瞪着烂眼圈，时不时地偷看张红英。如果半夜三更，万一这个长相凶恶的男人起了歹意，对张红英打坏主意怎么办？他担心张红英这个女人的安全，至于他，是一个大男人，顶多被崔扒眼劫个财。
他更加注意起了崔扒眼的一举一动。崔扒眼去打开房门的时候，他把头探过去，想观察一下屋里，崔扒眼用肩膀粗暴的把他扛到一边，粗声恶气地说，这是我老婆的房间，你乱望睺什么。
望睺可能是莒县这一带的方言，陈不凡猜想这是不让他随便乱看。
我想进去帮她收拾一下床铺。陈不凡找借口。
收拾什么？让你女人去往那床上四仰八叉地一躺，呼呼睡大觉就是。崔扒眼说。
陈不凡只好站在一旁，看着张红英一个人进了屋子。
崔扒眼忽然嘿嘿笑了，把陈不凡吓了一跳。崔扒眼说，我看你就像个潮吧一样。傻不凌登的。别在这里木头一样杵着啦，跟我到前面小卖部去吧。崔扒眼把陈不凡领到了门头那里。
说是小卖部，连个杂货摊都不如，货架上就摆了一些杂七杂八的零碎物品，上面还落满了灰尘。生意好像多久没开壶一样，冷清清的，不是一般的惨淡。
崔扒眼去墙旮旯那里，提溜出一只野兔，说他今早上用套子逮的。仍在陈不凡脚下，接着蹲下来，他用一把锋利的小刀，扒皮剖腹，然后，把黄毛兔皮贴在了外面的墙上。
去把它洗干净了。好下锅。别光站在这里等吃哈。他指使陈不凡。
崔扒眼斜望了一眼陈不凡，去外面抱来柴火，用萝卜炖了一锅兔肉。对陈不凡说，你把你那女人喊来，一块吃。你不用跑过去叫，在这里喊声就行，她能听得到。耳朵又不是塞了驴毛。
这个崔扒眼，说话做事有些古怪。怎么就是不让我进屋子哩，难道说，张红英借住的房间里藏着什么秘密？还是有别人藏在里面？他胡思乱想着。
张红英过来的时候，他没有看出什么异样，她高高兴兴地坐下，和他们一起吃饭。
崔扒眼去柜台下拿来了一坛子酒，让张红英吃好后就回屋。他和陈不凡今晚要熬夜。
这个酒鬼让我陪他一夜啊。也好。反正今晚我寸步不离你，看你耍什么花招。
崔扒眼用一个指头摁住鼻孔，吭地擤出鼻涕，用脚搓了几下。说，你们两人都不要拿捏，到我家来，就是客人。吃饱喝好，来，你别光看，咱们啁几盅。
陈不凡指一下自己的脸，说，不能喝酒。再说，也不会喝。
崔扒眼仰头笑了，男人不喝酒，活着不如一条狗。你真扯淡。我头一回听说，男人还有不会喝的？
张红英也说，这位大哥，还是你自己喝吧。
崔扒眼脸上有些不快，抱起酒坛子，咕嘟嘟给陈不凡倒了一碗，干脆利落地说，我泡的这药酒，是自己专门去山上采挖来的草药，喝了，串皮活血，对你这脸上的疤瘌只有好处，没有坏处。就这一碗。喝完后，今晚咱俩还有事要做。
张红英很快吃好了，临走时，特地嘱咐陈不凡少喝。
崔扒眼那双烂眼，追随着张红英那摇摆而去的背影，说，这女人，对你很关心哩。你这女人好。对男人体贴着哩。你这脸上少皮无毛的，不是她抓挠的吧。
陈不凡笑着说，大哥，你真会开玩笑。
崔扒眼收回挂在张红英那迷人背影上的目光，从怀里摸出一张照片，亮给陈不凡，这是我家的女人，大号叫王学珍。人家屁都不跟我放一个，就离开了。我不想找，找也白搭。唉，这都是儿子王大拿做的孽啊。
你姓崔，怎么儿子不随你姓？陈不凡有些好奇地问。
嗨，儿子是女人做姑娘时不检点有的，不是我的种。不过，我不在乎这些。打了大半辈子光棍，身边有个女人就不错了。崔扒眼似乎很看得开。他滋溜喝了口酒，满脸皱巴巴的样子。
你儿子犯了什么事？陈不凡装糊涂。
在乡里当什么所长，管土地，作死呗。你想想，这年头当官还能犯什么错？他似乎不愿意去谈。抓起瓦盆里的兔子头，有滋有味地啃起来。
吃。你吃啊。他砸吧着嘴。男人多吃点兔肉，壮阳呐。这是只公兔子，还是个正当年的雏儿，呶，你把它胯下这串肉蛋吃了。他用筷子拨拉过去。
陈不凡没有去动它，他挑了一片萝卜放进了嘴里。
崔扒眼把那串滴里当啷的肉蛋夹起来，放在嘴里有滋有味地咀嚼着，转起身把提着裤子往院子里去。
后面住着张红英，这个酒鬼要干什么？
陈不凡紧张起来，也跟着站起来。
见崔扒眼径直往张红英的房间而去，陈不凡顺手捞起门后的一根木棍，要是他胆敢对张红英图谋不轨，就让他脑袋开花。
只见崔扒眼扒提着裤子，旁若无人地径直来到张红英的屋子那里，趴在窗子上面朝内窥视会儿，他重重地咳嗽一声，敲了敲窗棂，说，把灯关掉。陈不凡听到张红英有些惊慌地答应一声，屋里亮着的灯灭了。崔扒眼接着来到房门口，咔嚓一下，给屋子落上了一把大铜锁。转身看到陈不凡跟在自己身后，嘿笑了一下，一步三歪地去一颗桃树下，仰头闭眼地撒了泡尿。
月亮在云中穿行。寂寥的夜晚，山里野鸟的叫声，让陈不凡觉得这个小院变得诡异起来。
崔扒眼没有再去酒桌那里，他取下挂在屋檐下的铜锣，把大门也锁上了，对陈不凡说，你抱着那个木棍，跟我到村里转悠去。
转悠什么？让张红英一个女人，深更半夜呆在这空荡荡的陌生人家里。他不放心。
让你跟我出去打更！崔扒眼有些生气。你到底去不去？！
看到崔扒眼恼怒的样子，陈不凡想，但愿他不会有什么恶意。就顺从地答应了。
山风吹来，凉风阵阵。陈不凡跟着崔扒眼，跌跌撞撞地走在空荡荡的村街小巷里。
崔扒眼这家那户地都要去看看转转，陈不凡发现大多数人家都闭门锁户，也就十来户还有人居住。听崔扒眼介绍，这个村子现在就剩下些鳏寡孤独的老人了。村里人基本上都搬到山下去了，在城里打工的，也不回来了。原来热热闹闹的村子，如今空荡荡的，坟墓一样啊。要是孩子不出事，女人不走，他也不呆在这个鬼一样的地方。
我走了咋办，万一女人和孩子来了，就会找不到我。再说，我开着这小卖部，虽然挣不几个钱。好歹能让这些腿脚不好老人，买个肉盐酱醋方便。
来到一户破败的院落那里，崔扒眼告诉他，前些日子，野狼进了村，把这家睡觉的老头咬死了。棺材瓤子一样的老人，皮包骨头了，狼也吃。就不怕咯掉大牙？老头的儿子在城里混得不孬，接他去城里享福，死活不去。就恋着这方水土。故土难离啊。崔扒眼很有文化地叹息一声，说。这里就数他年轻，算得上壮劳力了。晚上勤在村里转悠着，别让野狼再把老人吃了。
陈不凡听了，觉得崔扒眼不像他想的那么坏了。
崔扒眼咣咣地敲了几下锣，咧开嗓子，狼腔鬼调地唱着：
光棍苦，光棍光，谁给光棍补衣裳呀补衣裳
光棍苦，光棍强，谁给光棍烧热炕
光棍苦，光棍强，光棍自己补衣裳呀补衣裳。
光棍苦，光棍光，光棍无人烧茶饭无人补衣裳。
活着没人来陪伴，死了没人上坟哭一场。
光棍苦，光棍强，自己烧茶饭不愁没儿郎。
陈不凡听着他这叫驴一样的腔调，真担心他把野狼引来。（未完待续）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