易青云倒也没有拒绝，眼下彭远洋被底下的群众闹得窝心，周大山又被闹了个大红脸，自己要不站出来说几句，这宣传会实在就没办法开下去了。
用麦克风在桌上敲了敲，易青云淡淡一笑道：“周支书刚才说了：要致富，少生孩子多种树。我看大家对此很不以为然啊。”
底下立刻有人应声道：“本来就没什么大不了的。就拿我们村来说，我看人家有三个孩子的家庭，日子照样过，没见说把谁饿死了。至于说只有一个孩子的，也没听说谁家发财。”
“你说的也没错。”易青云呵呵一笑，并不跟那人争辩，却是话锋一转道：“不过嘛，我想问你几个简单的问题。如果你现在有一颗糖，而你家有两个孩子，你会把糖给哪个孩子？”
“当然给小的。”底下马上又有个声音应道。
“给小的？”易青云笑着反问道：“那你有没有想过，同样都是你的孩子，你把糖给了小的，这样做对大的是不是不公平？”
“这有什么公平不公平？大的要让小的。”那人嘴硬道。
“凭什么要大的让小的，小的为什么就不能让大的呢？”易青云再次反问道。
“这，反正得大的让小的。”
“你也说不上来了？”易青云笑了笑，神色一整道：“像这样的事情，在大家的生活中太常见了。当然，遇到这种事儿，大家固然可以让哥哥姐姐让让弟弟妹妹的，哥哥让弟弟，但哥哥姐姐心里会情愿吗？他们会开心吗？”
“显然不会！”易青云自个儿直接给出了答案，“可是呢，大家又没有想过，如果你们只有一个孩子，那这颗糖给谁，还需要纠结吗？以小见大，有两个、三个，甚至四个孩子，家里如果条件差一点，孩子肯定连上学都是问题，可如果你们只有一个孩子，那你所有的钱都可以花在这个孩子身上……”
易青云的话题一展开，立刻如长江奔腾不息，又如黄河绵延千里，将他昨天跟彭远洋等人说过的东西又搬了出来，不过这次，更加有条理，说得更加深刻，听的下面的群众如痴如醉。
絮絮叨叨的诉说了半天，易青云朝台下挥挥手，总结道：“说一千道一万，所有的东西总结起来就只有一句话，计划生育是必须贯彻执行的，因为它不仅关乎到国家未来的发展，更关系到大家切身利益。所以，我希望大家闲下来的时候能多想想这个问题，想想自己到底应不应该支持计划生育政策！”
易青云的话说到这里就戛然而止，但却给地下很多人带来深深的震撼，众人也忘记了鼓掌，全都若有所思的望着若有所思的易青云。
显然，大家都是有思想的人，虽然有时候会人云亦云，但有些事情不说不破，一旦说破，他们就会发动自己的大脑去思考，权衡这件事对自己到底是好是坏。
看着会场下面的群众，易青云沉默了一会，然后推推彭远洋，小声道：“彭主任，下面是不是该给大家讲一件避孕常识了？”
彭远洋正惊讶于易青云带给台下群众的震惊，听易青云一招呼，忙点点头，接过麦克风道：“那个，下面，我们要给大家讲一讲基本的避孕常识。”
话一出口，彭远洋就后悔不已。自己一个大老爷们，堂堂计生委主任，居然跟一群农村妇女讲避孕常识，真是丢人呀。
但话已经说出口，他只得硬着头皮继续，好在他平时没少看计划生育工作的宣传资料，至少知道什么叫安全期，磕磕巴巴的跟台下众人大致讲了下。
好不容易挣扎完，惹得大家哄堂大笑，彭远洋一眼计生委那名女同志也在偷偷捂着嘴笑，顿时大怒，直接将麦克风往那位女同志身边一推：“你来，跟大家讲一讲安全套的用法。“
“我，我来？”
那个被点到的女同志一看彭远洋这架势，立马就懵了。
有没有搞错？不就是笑了一下嘛，有必要这么整人么？再说了，大家都笑了，又不是自己一个人笑，干嘛非要抓着自己不放？
那女同志心里憋屈的要死，但这些牢骚话她也只能放在心底，不敢当着彭远洋的面说，毕竟，彭远洋的身份摆在那里，除非她不想继续在县计生委混了。
“当然你来。难不成让我来？”
彭远洋神色冰冷的哼了一声，转过头捧起水杯施施然的喝起水来。
等了好大一会儿，易青云才看到那名女同志磨磨蹭蹭的从箱子里取出盒安全套，慢吞吞的撕开包装，然后像是捧着颗定时炸弹一样，颤颤巍巍的捧着个安全套，小嘴一张一合支吾了半天，愣是没说出一句话。
看着那女同志扭扭捏捏的模样，易青云马上就明白过来，这姑娘要么是还没结婚，要么就是脸皮薄，张不开口，他不由摇着头暗暗叹息起来。
做下属就要有做下属的觉悟，小心谨慎，察言观色是必须的。
特别是碰上领导当众出丑这样的烂事儿，要么就眼观鼻，鼻观心，保持严肃，当做没看到；要么就尽量想办法给领导台阶下，帮领导解围。
最最要不得的就是跟着别人哄然大笑，或者自个儿偷笑，这两种做法只会让领导陷入更加尴尬的境地，无异于挑衅领导的权威，结果只能是自自己个自己找不痛快，自讨苦吃。
当然，替那位女同志默哀的同时，易青云更烦的却是彭远洋这个家伙。堂堂的县计生委主任，快四十岁的人了，真他妈是吃多了撑的，竟然为这么一件事情迁怒下属，跟下属计较，实在是有跌身份。
目光在那位女同志身上迟疑了几秒，易青云觉着小姑娘挺可怜的，挺不容易的，而且她也已经受过教训了，况且这宣传会还得继续下去，没必要再这么僵持着，便有心替她解围。
这么想着，易青云于是侧过头低声对彭远洋道：“彭主任，依我看还是算了吧？现在时间也不早了，再这么下去咱可就赶不上午饭了。不如回头让那小同志给你写份检查，女同志嘛，毕竟脸皮薄。介绍的事儿我来做吧。”
易青云并不知道，就因为他一时可怜这小姑娘而临时起意的行为，几天后，他随同县计划生育工作组下乡宣传、并亲自给基层群众讲解安全套用法的事情上了《北江晚报》，并且还配着一张大大的现场照片。
而且，易青云尽职尽责的行为还得到省委、市委领导的高度肯定，并且在全市、甚至全省范围内号召各地市计生部门基层干部学习，一时间，《北江晚报》、《平江晚报》等众多报纸竞相报道。后来，这事竟成了北江市官场的一桩美谈。
不过，那都是后话，先按下不说。
话说面对易青云满怀善意的提议，彭远洋大感意外，却又欣喜不已。
彭远洋非常清楚自己眼下的处境，刚才他已经闹了个大红脸，而且还因此迁怒下属，更是失了身份。现在易青云主动出来给他一个台阶下，刚好替他解了围，面子里子都有了，他自然没有拒绝的道理。
彭远洋故作矜持的看着易青云，沉吟着道：“这个，这种事儿怎么好意思劳烦易主任呢？您又不是我们计生系统的干部，这事我看……”
贱人就是矫情！
看着彭远洋一脸做作的表情，易青云心下不屑的发出冷笑一声，同时，嘴角也浮勾勒出一丝若有若无的笑意。
狗日的彭远洋，老子看在大家同坐一条船的份上，不想让你太过丢人，你这会儿居然还装起来了。既然你不要面子，那就别怪老子打你的脸！
一看到易青云嘴角露出古怪的笑意，彭远洋就知道自己装过火了，易青云准备就此作罢，彭远洋顿时尴尬的直流汗，忙抢着道：“那个，大家都是为了工作，难得易主任一番好意，而且群众们也都愿意听易主任讲话，那就按易主任说的办吧。”
早这样不就得了，装什么装呢！
易青云又在心底鄙视了彭远洋一句，不过此刻他却懒得跟这家伙计较，直接将麦克风挪到自己面前，伸手拿过一只安全套，冲台下扬了扬，道：“下面，我来跟大家说说关于安全套使用的问题。大家有什么问题也可以随时提问。”
台下立刻吵闹起来。
显然，对于底下这群妇女们来说，东家长西家短本就是她们的爱好，什么国家政策、政治大事的大道理，远远不及男女之事的吸引力。
“这安全套呀，跟其他避孕措施相比较，使用起来非常方便，不会对人体有副作用，避孕的成功率更高达97%，而且使用方法也很简单。就像我这样……”
易青云一边说着，一边撕开包装，将安全套在自己右手食指上，然后用左手拇指和食指环着，轻轻向下一撸，就将整个右手食指套在里面。
“易主任，这玩意儿是套在手指上用吗？”底下立刻有人调笑道。
看起来这些农村妇女都是荤素不忌，很能开得起玩笑呀！易青云尴尬的笑了笑，神色一整，摇摇头冲着发问的那名妇女道：“这安全套当然不是套在手指上。嗯，就套在你家男人那玩意儿上。”
“那玩意儿是什么玩意儿啊？”又有人笑着问道。
得！这群妇女肯定是故意跟自己捣乱的。易青云总算是见识了这些妇女的厉害，却也不以为意，呵呵一笑，道：“那玩意儿就是你家男人尿尿的东西。”
“戴着那玩意儿怎么尿尿呀？”
“看那玩意儿那么小，会不会把我家那口子的东西给勒坏了？”
“那玩意儿多少钱一个，贵不贵呀？”
易青云话音刚落，底下又冒出一大堆五花八门的问题来，而且一个比一个生猛，饶是他从小在农村长大，见惯了农村人的大大咧咧，这时候也不禁脸红了起来。
倒是彭远洋很快被这群妇女说荤话的气氛所感染，一扫之前的尴尬和不快，一挥手，笑呵呵的道：“这玩意儿也不用一天到晚都戴着，你们晚上办事的时候戴着就成。而且，这玩意儿弹性很好，不用担心会勒坏你们男人的东西，价钱也不贵……”
听着彭远洋的解释，台下众人都乐呵呵的笑了起来。
事实上，对于周家寨的村民们来说，他们以前也曾多次参加过乡里下来的计划生育工宣传会，但都很死板，每次都是大道理一大堆，而且会场上不允许提问，只能干巴巴的在下面听，很是枯燥乏味。
但今天这个宣传会却带给他们不一样的感觉，不但让他们感到很轻松，而且更让他们了解到计划生育工作能给他们带来的切身利益，尽管传统、保守的“养儿防老”思想还根深蒂固，但至少他们知道去思考了。
思考，是人类发展的原动力，只有学会了思考，才会进步。
这一点也是易青云想传递给这些基层群众的东西，因为他很清楚，计划生育工作不是能一蹴而就的，传统思想的改变需要时间，而他要做的，就是在这群人脑子里画一个问号，并帮他们打开一扇门，然后让他们自己去探索。
众人说说笑笑着，台下忽然有人大声问道：“易主任，之前周支书广播通知我们来参加宣传回的时候说过，会后有小礼品赠送，什么礼品呀？”
易青云转头看着彭远洋，询问道：“我看时间也差不多了，今天这宣传会就到此为止吧！彭主任，你还有没有其他什么问题需要补充的？”
“没有了！”彭远洋摇摇头。
易青云点点头，转头朝台下扫了一圈，笑道：“马上就到午饭时间了，咱今天的宣传会就到这里。至于小礼品嘛，凡是来参加宣传会的人，每人可以免费领取一盒安全套。”
“请大家按顺序拍成三个队，按顺序上来领取。”说完，易青云冲计生委那三名同志招招手，“小余，小武，小童，你们三个别愣着了，一人负责一个队伍。”
虽然大家火堆这个小礼品不是很感兴趣，但毕竟不花钱，不拿白不拿，于是不用人招呼，呼啦啦的一阵响动，他们很快就自个儿排出三条长龙，挨个儿走向主席台。
不到十分钟的功夫，两箱安全套就散出去十之七八，来参加宣传会的人也基本都一人领到一盒，一个个乐呵呵挥舞着安全套离开了村委会大院。
瞅了眼箱子里所剩无几的安全套，易青云忍不住的暗自侥幸起来，得亏彭远洋准备的了两大箱，不然还真不够发的！
不过当易青云等人收拾好东西从村委会大院出来时，顿时感觉到一番好意被浪费了——好几个小孩已经拿安全套当气球吹起来玩了。
看到易青云脸上呈现出无奈之色，周大山忙走过来，小心的陪着笑道：“易主任，咱山里人大都是这样，没啥文化，您别往心里去。那个，我家里边已经准备好午饭，咱就别在这浪费时间了。”
从村委会大院到周大山家的这段路上，易青云展目张望，又看到好些个孩子吹着安全套气球、围在那辆昌河面包车周围转圈圈，一个个眨巴着眼睛，又是激动又是羡慕的模样。
易青云心里更是感慨万千。
孩子们调皮捣蛋固然是个原因，但这又同时从侧面反映出另外一个问题：这地方太穷了，村民们基本没有什么闲钱给孩子买玩具，孩子们看到什么都新鲜。
如果能够把这村子引上发展的道路，一切就都能得到改变，至少孩子们不会再拿安全套当求求吹着玩，不会看到辆面包车都好奇。
都是穷字闹的！
易青云叹了口气，心中那股在全县范围内推广新型农畜牧业、快速让整个县里的人民都富裕起来的想法更加迫切起来。
正感慨间，易青云一抬头，一行人已经到了周大山家门口。人还没有进去，顿时就闻到一阵诱人的饭菜香味。
彭远洋轻轻地抽了抽鼻子，转过头冲易青云笑道：“易主任，闻着味儿就知道，今天中午的饭菜肯定很丰盛。看来我们有口福了。”
易青云笑了笑，却是看向周大山道：“周支书，今天就叨扰了。”
周大山忙摆摆手，笑道：“不叨扰。不叨扰。易主任和彭主任能来我们周家寨，那是关心我们周家寨的各项工作，我周大山感激都来不及呢。”
县里、乡里每年都有各种工作组下来，说是检查工作，但实际上玩的就是欢迎仪式和接待宴，说白了就是公费下来吃喝玩乐来了。周大山作为村支书，这接待的工作他也搞了不少年了，更是清楚这里面的弯弯道道，自然不敢有丝毫怠慢。
院子里摆着两张桌子，香喷喷的菜肴摆满了桌子，村支书周大山和村妇联主任刘素丽两人陪着易青云和彭远洋一个桌子，村长周战国陪着其他五位工作组的同志。
易青云是第一次出现在这种场合，他也不想一顿饭吃的疙疙瘩瘩、心里不痛快，连开场白都直接省了，大手一挥道：“多余的废话我就不说了，大家也不用那么多讲究，吃饭。”
原本因为有易青云和彭远洋在的缘故，大家思想上都有压力，放不开，眼下易青云这话一说出来，众人的思想包袱顿时甩掉一大半，特别是另一桌那五名工作组的同志，直接放开了对着桌上纯正的山野风味风卷残云。
一群人吃着菜，喝着酒，聊着天，格外惬意。
正吃着，突然从外面跑来个五六岁的小丫头，扎这根红头绳，直接一脑袋扎进周大山怀里，拽着周大山的手臂撒娇道：“爷爷，也，我要吃鸡腿！”
看到这架势，易青云立马爱心泛滥，冲小丫头招招手，呵呵笑道：“来，小朋友，到叔叔这边来，叔叔夹鸡腿给你。”
小丫头倒不怕生，易青云一招呼，她马上就一蹦一跳的跑了过来。
易青云这边立马夹了个鸡腿塞到小丫头手里，爱怜的摸小丫头扎着的小辫子，笑道：“小朋友，跟叔叔说说，你叫什么名字呀？”
小丫头在鸡腿上咬了口，含糊不清的答道：“我叫邹（周）引弟。我还有两个妹妹，一个叫邹（周）招弟，一个叫邹（周）来弟。”
易青云顿时愕然的看向周大山。
敢情眼前这个小丫头就是宣传会上那位口中所说的周大山大儿子的女儿。
周引弟，周招弟，周来弟，一听这三个一个比一个还强悍的名字，就知道三个都是丫头，苦巴巴的就是盼着能有个带把的。
只不过天不从人愿，引弟没引来带把的，招弟也没招到个带把的，至于来弟，正在他母亲的怀里眨巴着眼睛，一边吃奶，一边期盼着明年！
妇联主任刘素丽干咳一声，眼珠子一转，小声解释道：“那啥，易主任，周支书家里情况特殊，他们家老二和老三的媳妇都不能生育，所以就指望着老大这房多生几个儿子顶那两房……”
这个理由够强悍！
易青云偷偷的瞄了周大山一眼，见周大山直瞪着眼瞅刘素丽，易青云心里就明白这刘素丽八成是在瞎说。
不过他也没戳破这个谎言，毕竟人家周支书好酒好菜的招待自己，真要在饭桌上跟人家较真，打探计划生育的条条款款，那不是给人家添堵，扫大家兴么？
再说了，要搞好计划生育工作也不在这一时半刻的，眼下自己要做的就是跟着彭远洋做戏，走过场，等干掉了彭远洋这颗大毒瘤，其他事就可以逐步展开了。
易青云呵呵一笑，道：“情况特殊，可以理解。”
易青云这边话头刚落，正在啃鸡腿的周引弟小丫头忽然像是发现了新大陆似的，睁大眼睛一眨不眨盯着易青云，双手紧紧的攥着鸡腿，道：“叔叔，刚才你是不是在台上给大家发气球了？你能不能也给我一盒气球？”
易青云顿时变得哭笑不得，但也不忍拒绝小丫头的请求，冲旁边那桌招呼道：“小童，去车里拿两盒安全套过来。”
一顿饭就在这种热热闹闹、和和气气的气氛中结束。
饭后，彭远洋跟易青云提议出去散散步，顺便四处走走，看看山村的风景。为了不引起彭远洋的疑心，易青云也没有拒绝，反正他也是第一次来这边，熟悉熟悉环境倒也不错。
周家寨村位处龙台山脚下，一抬头就能看到巍峨的龙台山。
山里密密麻麻的全是树木，不过很少有像针叶松等名贵品种，大多是些枫树，随着秋意的浓重，叶子开始变红，远远望去红色、绿色、黄色参杂在一起，倒是鲜艳、
村西头边上有条小溪，从龙台山山顶蜿蜒而下，如一条玉带缠绕在山间。
溪流并不深，刚刚漫过膝盖，溪水非常清澈，几乎可以看到在水底自由自在游来游去的小鱼儿，让人流连不已。
好一处纯天然无污染的地方！
易青云心中暗赞。（未完待续）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