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帝高声呵斥道，“未有先例开创便从朕而始不就好了！当初宫中未有女官之制，太祖皇帝不也一样开了先例么？你们如此，可是活够了的缘故？”
梁盛连连躬身，“陛下恕罪，陛下恕罪。只是宫中但凡内命妇升迁位分，皆需皇后娘娘的金印才得行事，奴婢斗胆……这……是否要先知会坤宁宫一声……”
皇帝显然更为不满，“放肆，朕乃天子，皇后，亦不过是朕之臣子，难道主上欲何，还要为臣子所准许么？后宫之事，亦是天下事，你只消大胆去内侍局传旨就是，何必啰嗦？”
梁盛再不得阻止皇帝之意，便也只得唯唯去了。
这般的天恩，加注在身上却是愈发沉重，连骨骼里都透着寒凉。邶如虽知皇帝素不喜爱皇后，只专宠皇贵妃，却也总以为帝后之间会是相敬如宾的样子，却不想会成这般，原来帝王家的夫妻情谊，再如何，亦逃不开君臣纲常的影，揭开重重金帐的华丽遮盖，所剩的，仍旧是程朱礼教的深深痕迹，宛若铁的烙印，历经数朝而不能散去，存留在众人心底。
那么祐樘呢？等到他以后大婚，等到他以后登上高位，是否会如今日的皇帝一般，喜怒无常，权术手段，然后多疑敏感？是否会如他的父亲一般，视自己的妻子为臣奴？那当真是凄怆荒凉无比了。邶如再不敢深入去想，她隐约有着这么一丝感觉，今日高高在上俯瞰一切的皇帝，会是来日祐樘的样子，就像是一个模子刻出来的这般真切，真切到可以相见他日后眼角的血丝。
邶如只觉脑子发木，来不及去接受这份天降荣宠，还是皇帝身侧的一个女官提醒道，“还不快谢陛下隆恩。”
邶如这才梦醒一般跪地，“臣妾羞愧，于江山无益，不敢忝居此位。”
皇帝盯着邶如，眯眼一笑，“无妨，朕觉着你有用，你便是有用。得了，你也别总跪着了，忒繁琐了些。”
邶如再次叩头站起，看来，此事定是推脱不开了，偏生的在宫廷时日多了，想的也就多些，如此荣宠，不知落在后宫嫔妃眼中会如何，落在众女官眼中又会如何，所谓的荣耀，怕是只会给自己带来无尽的风波。
皇帝眼中带着赞许的几点意味，看着邶如，忽地明朗一笑，“你既说于国无功，朕也方才想到，朕的仁和公主年岁渐长，也时常说要学习乐曲，你既擅琵琶，想来女子雅乐器具也是熟知，由你来教习仁和公主，朕很放心。”
这番的话语，大抵是警告自己不能违背的罢！顶着浑身的冷汗，邶如尽力端正自己的仪态，下跪谢恩，“谢陛下重赖，臣妾定不负陛下所托，尽心侍奉公主。”
皇帝像是极其满意，击掌叹道，“好了，既如此，挪宫的事宜，自会有人稍后来替你办。”说罢，皇帝继续向前走着。
“臣妾恭送陛下。”
不远处风送来皇帝的声音，“好好尽心着，你的福气还在后头。”
福气？怕是噩气。
皇帝的话带着深意，不由得教邶如多多思虑了几分，方才皇帝的神情，好似是有着复杂的意味，欣赏，怀疑，甚至还有那么一丝丝她在祐樘眼中才能看见的神情。
像是有无数的小虫在爬进自己的脑子，僵硬而麻木，痛楚且难言。啃噬着一切，将自己的理智全然卷走，一点不剩。
空中的风刮的越发大，席卷着些风沙与残花瓣子，刮过裙底，沾上了灰腻的颜色，只觉得恶心无比，邶如便不觉间步履匆匆生风，急欲逃开。
她走的匆忙，匆忙到来不及去留意周身事物，匆忙到来不及看清一旁躲藏着的那双日思夜念的澄明含着泪的熟悉眼睛。
待到邶如走远，祐樘眼中的泪再止不住，恍然而下，虽不多，却倾注了全部的黯然心情。
一旁的文轩紧握住他的手，“殿下，且千万要忍住啊！”
祐樘抚着自己胸口，虽在泪中，却也并不失玉树临风的华然气度，，连文轩心中都不觉暗暗称赞，大抵普天之下的男子，也唯有眼前的祐樘，即便是哭，也能哭的如此不失男儿气度，反倒是更添了男儿坚强下几分的柔肠温柔。
“表哥，你说，父皇怎的会……？”
文轩摇了头，这般的情景，自己亦是不解，自然也有疑问，更如何去回答祐樘的问题！他只得如实说了，并添了几分自己的想法进去。
“我也不知，陛下何曾恩宽至此？纵是昔日景氏司乐那般的才华，也不过是提拔了司乐之位，这眼下，竟赐居了嫔妃所住的长寿宫主位？这主位的待遇，可是正经的八仪娘娘才有的待遇，莫不是……”文轩忙地捂住自己的嘴，凄惶地摇了摇自己的头，“定不是的……定不是的……”
虽是心内担忧颇甚，又连着几日来的思念神伤，到底这份理智却是在的，祐樘边极力忍着眼泪边摇头道，“不会。若父皇他……当真要将如儿纳入后宫，只消一纸圣旨便好，何必又如此大费周章？”
好像是连日来的相思令他惆怅，好又似是数日来的朝堂败退教他神思倦怠，他紧紧反抓住文轩的手，“表哥，你说，父皇是不是绝无此意，他若有，定会即时选她进后宫的是不是？他只是欣赏邶如的才气，是不是？”
未及文轩回话安慰，祐樘便觉头痛欲裂，是许久未犯的头风病再度发作，祐樘自小体虚，是打娘胎里就落下的病症，如今情绪起伏，便是更添了些病痛的苦楚在里，只觉天旋地转，一片混沌搅弄着脑子。
有渐变的黑暗在祐樘脑中一点一点蔓延，渐渐地，占据着他全部的视线，使得他再瞧不见一点光明，又渐渐地，体力的力气亦开始慢慢流逝，连体内的血液都开始冰凉起来，最终一片强烈眩晕，祐樘失去理智与感觉，慢慢倒地。留下文轩慌乱于此，忙地背起祐樘，从小路偷偷将祐樘送回清宁宫，并遣了安顺去寻祐樘在太医院的心腹陈章，而这一切，隐瞒的极好，外人并不知太子祐樘已然又因朝堂上的不如意之事犯了头风。（未完待续）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