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台北爸爸 3

和其他乐不思蜀的台商不同,他回台北的次数简直太频繁了,不是回去处理业务,只为了多点儿时间陪伴家人,圣谚慢慢长大了,他要回去陪圣谚。

他深恐儿子会重蹈自己的覆辙,殚精竭虑地扼杀一切不良的可能性,他深知苛刻和斥责会适得其反,于是用自己鬼马的方式一点一滴地影响圣谚。

阿宏尤其在意圣谚的金钱观,用尽鬼马的方式培养他抵御天上掉馅饼的诱惑,每个买给圣谚的礼物,他都只借不送,不希望儿子养成走捷径不劳而获的心态。

他冻自己,洗冷水澡,他打自己的屁股,为的是让圣谚明白责任、义务的分量。

他少年时用扁钻扎人,刀刀见血,圣谚却从小到大没打过一次架,不是不能打,是不屑于打,因为从小被他灌输了一套结实的理论:没本事的人才靠拳头开路,没脑子的人才用拳头说话,自卑的人才会打架,真正强大的人,不动拳头。

阿宏唯一的那一次打妹妹,是深恐子女重蹈覆辙,误入歧途。过后他自责了许久,他无法开口向尚年幼的子女讲述自己不堪的过去,以求理解。那是他罕见的一次失态。

他十几岁开始抽烟,继而抽*,他不想圣谚沾染恶习,煞费苦心地制定战略。

圣谚升初中时,他买来小鱼缸当烟灰缸用,里面放了水,烟灰、烟蒂淤在其中,屎一样的恶黄。

圣谚恶心坏了,经常抱怨,越抱怨他越变本加厉,客厅放一个,浴室也放一个。

圣谚从恶心变为讨厌,继而延伸为恐惧,只要看到烟灰、闻到烟味儿就会焦躁不安,任何场合只要有烟味儿,都会捏着鼻子起身离去。

从初中到大学,不是没有人怂恿圣谚,但他从不肯学着抽烟,别人也没有机缘诱他抽*。

阿宏对自己少年时学业的荒废耿耿于怀,他在圣谚上小学时跑去学校,私下找导师沟通,为的是让圣谚得到师长更多的关爱。他编假故事忽悠导师,说自己刚刚放出来,正在洗心革面,得经常去警察局报到,很担心孩子因为自己的不堪而影响成长。他假装感伤地向两位老师忏悔自己对孩子的照顾不周,各种表演心碎。老师抹着眼泪,被感动坏了,继而发自内心地怜爱圣谚。

不知情的圣谚整个小学时代一直在老师的激励与鼓励中快乐地生活,进而觉得念书是一件乐趣无穷的事,屡屡拿到奖状。圣谚拿奖状回家给阿宏看,阿宏把奖状丢到地上:奇怪咧,上面写的又不是我的名字,你举给我看干吗?

他曾因害怕别人的“看不起”而用各种作恶来证明自己,一错十几年。他希望圣谚能内心强大地做自己,不希望圣谚的成长仅仅是为了活在别人的眼光里。他对圣谚说:我觉得吧,你自己知道自己很厉害就可以了,完全没必要向别人证明你自己有多厉害。

圣谚和他几番交锋后,养成了一种结实的心态——知道自己要什么,知道自己做什么,并不太在乎旁人的目光。

慢慢成长中的圣谚坦然地穿着二手衣,坦然地面对各种奖励和质疑,心理素质好得一B。

阿宏教圣谚如何坦然,自己却颇为圣谚的成绩骄傲,他偷出圣谚的奖状炫耀给人看,还打电话给老师,嫌奖状上的名字写得难看,结果连累圣谚打扫卫生。

阿宏再没见过那两位老师,他心虚,那两个老师打死也不会知道,这个无比在意儿子学业的父亲,当年曾在学校天天抢人鸡腿吃,还曾挥着藤条追打老师,打得老师边跑边哭。

环境的重要性排第一。除了在学校,在家里阿宏也努力给圣谚制造一个崇尚学习的环境。阿宏书读得不多,却时刻不忘在圣谚面前塑造出一个有知识有文化的形象。他总人模人样地忽悠圣谚自己的专业能力,强调自己在公司的重要性,明明只是个建筑商,电脑绘图压根儿不会,却努力让圣谚相信自己还是位重要的设计师。

他爱泡澡,总在泡澡时带着涂鸦本子进浴室,装模作样地画图,满身泡沫,擎着本子在图纸上修修改改,过程中圣谚出出进进,满眼的羡慕和崇拜。

圣谚不知道那些图纸都是公司员工的作品,只道自己老爸好厉害,继而认为自己也应该像老爸那么厉害,将来也一边泡澡一边画图纸。

圣谚后来考取了台湾大同大学,学机械。

阿宏并不希望圣谚成为书呆子,他从小诱导圣谚去打篮球,练来练去练出了一肚皮腹肌。圣谚十几岁时慢慢懂事,不知从哪里得知了一点儿阿宏的往昔,跑来问他当年是不是开过地下舞厅。

那段岁月实在是不堪回首,绝口不提不是办法,阿宏打着哈哈包装自己,他把地下舞厅说成舞蹈培训班,吹牛自己曾是个舞蹈高手。

他对圣谚说:你觉得自己打篮球,体能厉害是吧?其实根本没有我当年跳舞时的体能厉害。

他吸腹,装模作样地摆姿势,圣谚真信了,崇拜得要命。阿宏假装遗憾地说,自己有一个遗憾是没能坚持跳舞,过早地放弃。

圣谚动了心思也要学跳舞,对阿宏说:老爸,我来替你圆这个梦。

圣谚不知道,面前这个“舞蹈高手”曾因贩卖*而锒铛入狱。

圣谚参加了热舞社后,阿宏特别支持,请老师编舞的费用他永远慷慨解囊。热舞消耗体力、耗费精力,阿宏谋略得当,圣谚天天扎在舞团里,没机会去交友不慎。

阿宏抓住一切机会和圣谚的团友们接触,他多管闲事,操心团里每一个孩子的成长,给人家当知心大姐。他是有私心的,他希望圣谚在成长最关键的阶段能有个完美的环境,干干净净、顺顺利利。

阿宏14岁时和学姐上床,过早地尝禁果遗毒无穷,他终身后悔不已。

饮食男女,人之大欲,凡人无法抗拒性的诱惑。圣谚越长越帅,阿宏怕死了,怕他学当年的自己。阿宏做梦梦到圣谚导致别人意外怀孕,然后回家要钱打胎,醒来后气个半死,边气边冥思苦想预防的对策。

他跑去问圣谚会不会下载A片,有没有看过A片,拿来一个500G的移动硬盘,告诉圣谚,如果想看A片的话,他免费提供。他对圣谚说:对*的摸索全是没有意义的,不如直接看A片学习,又安全又卫生,还能省下开房的钱。

圣谚除了羞涩就是羞涩,他错愕:阿宏这个当爸爸的怎么这么不正经?

阿宏步步为营,以负责任的口吻来忽悠圣谚对性的认知,说:性,不能自私,要站在对方的角度,去满足对方的需求,那才是有意义的。所以在没有做好万全准备之前,最好别丢人现眼。

他建议圣谚注意身体的干净,甚至建议没事喷点儿古龙水,理由是随时保持一个好的状态,万一有机会碰到突如其来的激情,做好被“临幸”的准备。

阿宏提着一颗心,以毒攻毒,圣谚还没成年,要是真被临幸,他跳楼的心都会有的。

当爸爸的先把禁忌戳破,当孩子的也就对性不抱什么太大的神秘感了,他的计谋奏效,圣谚羞涩之余反而不太去琢磨那回事了。

恋爱还是要谈的,圣谚17岁第一次交女朋友就领回家给阿宏看,阿宏吓死了,以为自己挖坑自己跳了,张嘴就问这对小情侣有没有上床,结果圣谚拍着他的肩膀说:没事的,我懂的。

阿宏老脸涨红,仿佛存在不安全因素的不是儿子而是爸爸。

阿宏提着一颗心,一直提到圣谚满20岁的那一年。

他干了一件事,公开在网络上PO(发帖,上传)了段话给圣谚,不仅圣谚能看到,圣谚的每一个同龄朋友都能看到,他是这么写的:

儿子,这是在你20岁到来前,老爸送给你的一段话:

人生都会有必经的成长道路,一生中有很多第一次,很多人的第一次通常都因为没有获得鼓励,而影响了一生的幸福。我不希望你的人生不幸福,所以有些事总不厌其烦地对你阐述,但是儿子,有些事还是要靠自己摸索的。

关于“处男”一事,希望儿子你能碰到一位会鼓励你、会对你负责任,且不会在你心中烙下阴影的女友,与你步向你人生的另一个开始。

我想说的就是这个!

也希望有机会对圣谚下手或计划下手的“某人”,别太狠,能怜香惜玉,那么圣谚接下来的人生将有蓝天与艳阳陪伴。

希望你们的第一次能顺利成功,不要害怕挫折。

最后,儿子,真心传授给你一个宝贵的经验:矜持是要的,但也别太矜持了!

老爸就不为此事与过程帮你剪彩了……祝福你幸福快乐!你懂的。

老爸 字

在圣谚生日的当天,阿宏又发了一条Facebook(美国那边的“微博”)说:

告诉大家一件事——我儿子过了今晚12点就20岁了!以后……他自己管自己了,我也不再担心他是不是处男的问题了!哈哈哈!生日快乐!

(八)

阿宏和圣谚是再寻常不过的一对父子,没有什么惊天动地的故事,若你觉得这篇文章平淡琐碎,我表示抱歉。

其实真实的人生本就琐碎,如何去桥接、过渡、贯穿,看你自己的喽。

每个人都是编剧,每个人都是导演,每个人都是主演,一定的年纪后,每个人也都是自己的观众。

想演什么样的戏、看什么样的戏,你自己说了算。

真实的故事自有万钧之力,潮来汐往,心心念念,当作如是观。

阿宏和圣谚的小故事还有很多,不是短短一篇文章能容下的,打住吧,不写了,结尾结尾。

阿宏是和《艋舺》同时代的人,他在《牯岭街少年杀人事件》那样的环境里长大,剧中的人是什么样子的,他就是以什么样子长大的。

若杨德昌续拍《牯岭街》,钮承泽续拍《艋舺》,他们会如何去讲述那些少年的后来呢?

2015年6月10号,阿宏满45岁,照他的话来说,折腾了45年,终于要真正长大了。

他一点儿都不害羞,说得天经地义的。

你知道他为什么会这么说吗?

圣谚,关于你父亲的过去,我想你应该并不知情。

就像你一直搞不懂他为何从小到大在你面前总是那么鬼马。

你或许并不知道,你身上能找到的所有的优点,其实对照的都是你父亲当年的缺点。

圣谚,你很懂事、很乖,你的父亲阿宏对你的当下非常满意,他说能陪着你长到今天,他已经很满足了,仿佛看着另外一个自己重新长大。

他说他陪伴不了你一辈子,他说自己45岁后不会干涉你的任何决定,地基已经打好,愿望已经完成,他死而无憾了。

你的父亲阿宏说这番话时,我和他站在台北101大厦最高层,脚下是车水马龙的信义商圈,满眼是灰色老楼和玻璃幕墙的新大厦,毗邻交错,接力生长。

每一个孩子背后,都有一个用心良苦的父亲。

圣谚,你背后也有一个用心良苦的父亲,你身上还有一个重生的父亲。

你的父亲用他自己的方式缝补着残酷青春留下的创口,你今年多少岁,他就已缝补了多少年。

圣谚,爱回忆是人变老的标志之一,上次我去台北小住时,与你父亲有过那一次长谈,我与他相识十年,第一次听他回首往事,不禁心有戚戚焉。

他嘱我把这些往事写下来,赠你作为指南,希望对业已成年的你有所裨益。前路茫茫,他希望独行的你能继续走好。

有些话他不好意思说出口。

他让我代他谢谢你,谢谢你的存在,谢谢你对他的爱。

圣谚,我记得我们之间是有个约定的。

我在台湾辅仁大学开讲座时,邀你当现场摄像师,你端着那台打工挣来的单反相机站着拍、坐着拍、躺着拍,两个小时的讲座,拍满了两张存储卡。

好小子,好认真啊,好样的。

我记得演讲结束时,我说:下次我再来台湾时,打算组织一次摩托车卖唱环岛,欢迎大家踊跃报名。当时我用手指点了点你,你举起双手,冲我比出两个“OK”的手势,满脸灿烂。

喂,小子,咱们几时出发?

想想就让人开心。

香蕉、稻米、中国台湾,重型机车挟着阿里山的风,尾旗啪啪作响……

叔叔我没有台湾驾照,无法自驾,只能坐后座,但不是500cc以上的机车我不坐……不是长*亮嗲mm当骑手的机车我不坐。

阿宏一定很眼馋。

把他也带上吧,让他也坐在后座上。

圣谚,你载着他。

【番外篇】

猫三狗四,人十月怀胎,文章却难产了整三年。

这篇《台北爸爸》本应在2014年《乖,摸摸头》里就出现,但未能如愿。

2015年的《阿弥陀佛么么哒》里,依旧被删,未能遂愿出版。

缘由不多讲了,或许是因地域,或许是因取材,或许是尚未具足因缘……一气之下我将这篇文章自费印刷成单行本小册子,随书赠送。共印五万册,只送不卖。

如果你曾得到过那本小册子,甚好,留好,惜缘。

现在是2016年,这篇文章是否会在《好吗好的》里出现?此刻我坐在南极圈的雪地里,在手机里打下这些字,端详着剩余的两格电。

不过隔着一道海峡而已,人与人,家与家,父与子,又有什么区别。

超越地域、方式和理念,总有一些同根连气的东西值得去印证,并在彼此的印证中将分歧雪融,融一点是一点,潺潺涓涓。

圣谚全名陈圣谚,我后来推荐他到大陆的综艺节目《非常完美》里当嘉宾,他穿着阿宏的旧T恤走上台,自信而坦然,人人都喜欢他的干净礼貌和那份独特的帅,他在那个舞台上留了很长时间。

本想让他挣点儿通告费买台好相机,结果他把厚厚一个信封塞给我:大冰数熟,麻烦帮我给山区失学的孩子们捐款。我说你这是干吗?这是你的劳动所得好不好,你不是向来抠门吗,怎么全捐了?

他笑:我玩得很开心,已经赚到了耶……

我说你等着,回头我介绍你去拍电影、当演员,登上更大的舞台好好玩。

他却说,他大学毕业后的心愿是去美国学修哈雷,当个机修工。

好的,加油,圣谚。

遗憾的是,约好的摩托车卖唱环岛一直没能如愿——阿宏那厮缺席,人没凑全。

当年写这篇文章时,阿宏43岁,而今46岁了。

45岁生日后,他独自一人去了太平洋上的岛国帕劳,潜水、晒太阳、开酒吧、建客栈……

半生的劳碌后,他开始了一场全新的人生,停靠到了一个全新的港湾。

海风温润,在那个遥远的国度里,没人知晓他的昨天。

阿宏履行了承诺,不再管圣谚。

大冰的小屋?白亮《孙大剩》

大冰的小屋?白亮《爸爸乖》

好妹妹乐队《风又吹走了》

爸爸,想对你说的话一直没说,今天就写在这里吧:(未完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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