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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章 故人仲升

人间-地火十八年广寒月

(1)

老妪双手拳在胸前,蹲在炭火边上。乱发乍开去,面色苍白且焦黄。她根本不知道自己是劫后余生的幸存者,只是反反复复的用责备的语气说着一句话“我该回去了……我该回去了……”

忽然,她想起了她家里窗台上还有瓶被遗忘的万年青,她的身体便像袋鼠一样纵跃了起来。踉踉跄跄地冲到对面营帐前站着的一个男子面前,竭力拉扯着他的衣袖,瞪视着他的眼睛,口中念念有词:“我的冬不凋,回去,回去……”

那营帐前的男子约摸有二十二三岁左右,穿着一身玉色锦袍,鬓髻整齐,样貌讲究。这会儿,他被这一老妪这样子拽着,场景十分难堪。他从眼角处很明显的流露了出一种浓浓的厌恶与不耐。“别闹了,有完没完了。”他生气的打发道,“还冬不凋呢,命都要掉了!我看您老人家真是糊涂得不轻。”,说罢他便想抽身去躲清静,然而那老妪却越发不依不饶,紧追不放,最后竟变成蹲在地上呼嚎叫啸起来。

在这个地方,静如针毡。而乱,则如丧钟般鸣响。一时间,人人如团蚁般聚拢。咒骂,压抑在深深的恐慌之中,像是闷在瓮里。然而没有用,无论谁来劝说都没有用,老太太什么都听不进去,只想着她的冬不凋。

一个银甲的侍卫疾步而来,他的面部轮廓因为接二连三的危机而变得越发凌冽。他拨开人群,来到那老太太身边,站立,伸出手有些粗鲁的握住她的下骸。侍卫并没有开口问过一句,他并没有时间去知道前因后果,他只是捏着一颗深红色的小药丸硬生生的塞进了老太太的嘴里。

终于,世界又恢复了安静。

老妪用乞求的眼光看过每一个人,嘴巴一张一合,却再发不出一点声音。那男子挤在人流之中,双拳紧握,圆瞪着双眼一直追随着转身离开的侍卫,有些颤动的嘴唇满是欲言又止的痕迹。

沉寂,在神色各异的人中缓缓流动,汇合成一条异常浑浊的河流,如同林间的迷雾一般难以捉摸。

“窝囊废。”

不知是谁说了一句,那声音在众人嘲讽的目光里显得尤为刺耳。

他避开众人的目光,搀起老太太,向角落走去。

“丢死人了,”他眼神埋怨的看向依旧情绪不稳定的老太太。这是他祖母,也是他唯一的亲人了。然而此时,他看着这神志不清的老人,心中五味陈杂。

耳边忽然有女孩子低语的声音伴着脚步声而过,他一抬眼,屈辱感更甚的涌入心头。

他追了上去,叫住了她。

那女子回过头,一看原来是他,脸上立即出现了一种溢于言表的嫌恶。“秦仲升?你怎么在这,你离我远点。”她说。她身旁的男人蔑视的眼光撇在他脸上,那目光让他觉得自己的身体像是被踩进土里,永远也抬不起头来。

耳边响起他们远去的私语。

“他是谁?”

“哦,一个骗子罢了。全家是赌徒。他当初在镇上全凭一张脸吃软饭,四处骗良家女子。我是外乡人,当初也差点被他骗了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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秦仲升时常觉得这上天对自己不公。

揽镜自视时,明明已经年过三十的人,在镜中看来依旧惊为天人,气宇不凡。论样貌,他自认不输任何年轻的小伙子。然而两手一握,却虚的很。他自小,就没有一丝一毫的法力。

如今松城遭难,他随着难民逃往东望城。这人人自危的时代,本以为他的渺小不值一提,没成想如今却依旧被人看轻。

入夜了,一堆一堆的炭火跳耀起吱吱啦啦的火舌。秦仲升垂头丧气的坐着,脑海里一片浑沌。

不远处,一个营帐前,一个中年男人面色阴沉的站着,他深灰色的衣袍几乎要被浓雾吞没。只有他投向这边的若有所思的眼睛,在雾色之中异常清晰……

不断有侍卫和那中年男人毕恭毕敬的汇报着什么,他们都叫他“顾大人。”,这顾大人一直是面色如常的听着,看不出一丝情绪的变动,纵然上前通报的士兵如何焦躁的说着话。

又是一具苍白的、静止的身体。僵硬的横在熄灭的一堆炭火旁,扭曲成一种十分别扭的姿势。两只手向前抻着,像是要抓住什么。嘴巴张得大大的,鼓胀的眼球让人不敢直视。

一年来,多得是比这触目惊心的场景,人们似乎看的都麻木了。他们从松城一路逃亡至此,人人神经紧绷着,恐惧分分秒秒的在每个人耳边“嘶嘶的”吐着信子。夜幕降临后,没有人再敢随意走动,蜷缩于营房中,和夜色苦挨。只有侍卫,仓促地处理着空壳一样的尸体,一把火将它点燃,然后让张牙舞爪的火舌将一切碳化为了黑色。

再也没有那个人了,秦仲升这样想。他嘴角有一丝冷酷的笑意,“生来就有灵力又如何。但此时,你的骨灰被踩进土里,我还将留在世上。”

他看着那个死去的男人,他早晨轻狂的样子还历历在目,着实,讽刺的很。“怪就怪……你自己命不好。”

在熄灭的细草中间,心最后总要滚动一下才能变成石子吧?秦仲升忽然觉得心脏有些绞痛,他咽了咽口水,然后从口中轻轻呼出一口气……

就在一切显得有些混乱的时候,忽的,所有炭火毫无征兆的同时熄灭了。在大雾笼罩的迷雾森林里,没有炭火照明的夜晚,黑暗瞬间在无边无际之中骤然淤积成了一团狰狞。昏暗之中,忽然传来了一阵风的谐振,不知是什么东西忽然从树的这边窜到那边去了。颤抖着……枝叶被那个不可思议的速度激的簌簌抖动起来,那声音让每个人的心也在颤抖着……世界似乎一下子退得很远,森林在世界尽头处沉默。眼前没有路,没有方向,没有任何启示或暗示,在这新鲜的大地之上,哪里有什么人来过的足迹?这是比死亡更可怕的麻痹!这一刻,寂静的恐怖足以吓倒一切……

忽然,传来悠远的笑声。再仔细听,好像又不是笑声……是急速的飒飒风声。猛地有器皿倒地的呯然。在空无一物的那边,似乎长出了无数透明的四肢,疯狂的摔打着瓶瓶罐罐。冲撞的声音,在这时锤击着每一颗颤抖的心脏,发出冰凉的脉跳。莫名的电流在每一条血管里发热,意图融化恐惧的寒凉。每个人都在乞求,在寻找。此时,到底有多少双……多少双望着自己的眼睛……

只有无声的老妪不害怕。她一直紧盯着一个地方,那是森林的一端。虽然她昏花的双眼并不能穿透黑暗和迷雾。但她就是觉得她看到了什么。一只鸟,她确定她看到了一只鸟……一只被天空遗忘的鸟……它没有家,没有一颗留在远处的心,它只有,很多很多浆果一样大的梦,和一双习惯了闪躲的眼睛。

莫名地,老妪暗黄的脸上展开了一团干枯的微笑。

不知是谁点燃了火炬,忽至的光亮把人们的灵魂从令一个世界拉了回来。一个孩子忽然哇哇大哭,那声音让所有几乎恐惧到呆滞的人瞬间慌乱起来。借着微弱的火光,可以看见整个营地竟已是一片狼藉,所有安扎的宿营帐被推得东倒西歪。

“是谁!到底是谁!”

然而……没有一点回应的声音,就连一丝脚步声也听不到。但是每个人的眼睛都看见了……一块被撕碎的帐帘布在空中飘荡……可是此时……没有一点风……

女人们开始哭叫,男人们颤巍巍的举起了军刀。(未完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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