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曾以为，爱，便是千年之前，我瞧见长鸣受伤的样子会心痛那般。或许，我如今也只能对“情”这一字半解，但我晓得，依赖一个人，是那样简单。
微风裹着雪花，吹进门来，我执着酒壶，朝着自己口中猛灌着，踉踉跄跄的行至门前。
今年的雪，好美。
胸口闷的厉害，这万年以来，我的身子越发羸弱，甚至连酒，都不敢饮得多些。
今日，却是我头一次饮这样多的酒。酒入口中，没有过多的滋味，只有苦。
我嗤笑道：“酒，怎会有苦的。”雪地上，落上斑斑点点的痕迹，我踩了上去，稳住身子，昂起头，瞧着漫天飞舞的雪花，眼角蓦然湿润朦胧。“心若苦了，一切，都会便苦。”
幼时，我每每受了委屈哭泣，阿娘便像变戏法一般，从身后变出糖果来。
“绾桐，你是东岳帝姬，痛便要忍着，哭，永远都不要被别人看见。”
这三万年，我不再哭闹，即便是当日坠入无渊海，沉睡了千年，我也未流下一滴眼泪。
莀奚说，这个世上，最苦的是情。
腿上一点力气都没有，终于，连着人影儿皆倒了下去。
如果，没有这张脸，没有这个身份，我的命运，会不会改变？
雪花落在我的手背，透入心扉的凉意让我整个人都有些打颤。身上再也没有温暖，我艰难的丢下酒盏，呵，是谁说，酒能忘愁？
万岁的那年，阿娘说：绾桐你年岁也不小了，是时候寻个如意郎君嫁了。
我天真的昂起头，问道：阿娘，夫君有什么用？
阿娘说：夫君能替爹娘在绾桐委屈的时候哄一哄绾桐。
眼界有些朦胧，眼前好像下了一场无止境的苍茫霜雪。我合上眼睛，手指的冰凉穿进身体各个关节，痛的厉害。
“绾桐？”
我晓得，这个声音很熟悉，却是不想睁开眼睛。迷迷糊糊之间，有人将我抱进怀中。
我艰难的睁开眼睛，往着那个温暖的怀中依偎几分，嗅着他胸前的香味，觉得身上的痛，不那样明显了。
“怎么又回来了。”我虚弱的道，我晓得，这一切，可能是个幻境，但亦可能便真真实实。
抱着我的人将我的斗篷往我身上紧裹几分，指腹划过我的脸颊：“喝了这样多的酒。”
那声音中，有心疼的滋味。
我痴笑道：“他们说，酒能解忧，可绾桐的忧，到如今却还在愁着。也许，人间的那些说法，那些办法，在我们神仙的身上用着无用吧。”
那人将我鬓角乱发拂到耳后，将我整个人抱了起来。“本君带你回去。”
本君带你回去……好熟悉的话。
“回哪？”我迷迷糊糊的问道，他怀中的龙延香染上我的衣襟，我道：“我记得，这是你第二次说要带我回去。可是，我能回哪？”
他停下脚步，臂上的力度加大几分，柔和道：“带你，回家。”
家……
这是一个很长的梦，我有些为难，或许是在人间有些水土不服，向来不爱做梦的本君，竟然在人间出奇的做了两次大梦。
“去年今日此门中，人面桃花相映红，人面不知何处去，桃花依旧笑春风。”
白衣神君握着粉衣神女玉白色的素手，执笔在宣纸上提了两行字。
“都说你的字最好看，看来真的名不虚传。”粉衣神女笑道。
白衣神君朦胧中瞧不清容颜，衣袂飘逸：“卿卿，你又取笑为师。”
“哪有？”粉衣神女背影消弱，但也婀娜，媚声道：“师傅大人的字好看，徒儿夸一夸，有什么不好。”
“人面不知何处去，桃花依旧笑春风。”好听的声音从我背后传来，我愣了愣，连忙转身。
——“下官莀奚，拜见绾桐女君上。”
她粉衣倾城，明眸皓齿巧笑嫣然，如玉人般的仙影儿，让我怔了许久，莀奚，她，不是……
“真的是你么？”我又惊又喜的向前捉住她的袖子，可手臂却从她的影子穿了过去。
我愣住，缓缓抬眸：“莀奚，你来寻我，是有什么事么？”我哽了哽，瞧着她虚弱的魂魄，心中有些颤抖。
她好看的模样并未有所改变，依旧是我当初遇到的那个多愁善感的姻缘神君。
“你看，这，便是我的爱人，月神。”她放眼望去，那云烟滚滚处，男子身影高大，正认真的教神女习字。
“月神……”我喃喃出口，看着那甜蜜的两个人，渐而感伤道：“这世上，怎会有长远的姻缘。”
莀奚揽住长袖，笑道：“怎么会没有？”
我抬起眸子，很像去摸一摸她，却晓得如今她只是一抹魂魄。“那又怎样，前世今生，错过的太多。”
不知从什么地方飘来一片梨花，落在我的手中。我捏起那瓣梨花，瞧着它感伤道：“本君向来不晓得，什么是爱，娘亲说，爱便是在我委屈的时候，有人会哄一哄，拿着糖果逗我。但是我知道，若是想寻到这样的一个人，定是艰难的很。所以，本君现在只希望，自己无欲无求便好。”
“无欲无求，那活着还有什么意思？”她衣袂飘飘，青丝飞舞：“君上，如今便有一段大好的姻缘放在君上的面前，君上为何不愿珍惜。君上，即便无缘，君上也要去争一争。”
我凄然笑着摇头：“不，本君觉得，所谓爱，便是要一心一意一双人，如果，他只把我当作青扇的影子，那这段缘分，本君大可不要。”
莀奚有些为难，抬袖收回幻境，那苍茫虚无间，她朝着我肃然道：“君上，莀奚觉得，君上不可委屈自己，也许，帝君大人便是君上想要的。君上既然有情，可为何要白白放弃。青扇姐姐，她已经走了。难道，君上还同仙逝的神君计较么？君上愿意与帝君大人就这样僵着么？”
也许，她说的对，青扇她已经仙逝了。
“如果君上因为前尘往事，而放弃了一段大好姻缘，君上不觉得惋惜么？”她笑颜如花，眉间那朵桃花栩栩如生：“君上，良缘难寻，君上可要握的住。”
良缘难求，只是，我同他的这段缘分，算的上良缘么？
灵台处隐隐有些疼，脑袋昏沉的厉害。一切好像进入了漆黑，我努力的想要动一动，却怎样也摆脱不了梦魇的控制。
我皱紧眉头，想要咳一声，屋子中的香味浅浅，缓了片刻，终于觉着自己的灵台清澈了些。
手指有了知觉，如释重负的感觉让我紧紧的握住自己的手心。
后来，似乎有谁将我抱了起来，落在怀中。“绾桐，醒一醒。”
柔和的声音很轻，也很沉。我幽幽试着睁开眼睛，或许是酒力未完全解除的原因，即便是睁开了眼睛，也觉着有些模糊。
我抬起手，抓住那锦缎衣袖的一角，蓦然觉得身子一怔，淡淡的紫色透着光览进眼中。
“帝君……”我小心开口。
那人没有回答，开口问道：“可有好些。”
我怯怯的点头，身子无力的伏在他的怀中，抓着他的衣袖却迟迟未松开。
他瞧着我的手，温暖的大掌将我的手从他衣袖上取下来：“小桐，别怕，本君在。”
我瞌上眼睛，耳畔却回荡着莀奚的那句：良缘难求，君上可要握得住。
不是我不晓得良缘难求，我是在害怕，若是缘分有一日突然离开，自己会承受不了。
也许莀奚说的对，不去试一试，又怎知是善缘，还是孽缘呢？
“你，是帝君么？”我依旧有些惶恐，不敢相信此时帝君大人便在我的身旁，我明明记得，他走了。
手胡乱的顺着衣袖摸索上去，袖子的主人却没有制止，反而任由我握住他的肩膀，偷偷将手挪动，犹豫不决，不敢朝着他俊美的容颜挪上去。
收回手，紧紧握着，搭在他的肩上。我道：“你不是走了么。”
神尊温和的气息在我头顶荡漾，良久，才听他道：“小桐，对不起，本君不该丢下你。”
他竟然和我说对不起，我怔住，迟迟不敢动身……
“没，没有，我很好，不会有事。”我窝在他的怀中，粉饰太平道。
神尊抓住我的手腕，握进暖意纵横的大手中。“总是将委屈憋在心中，说出来或许会好一些。”
我何尝不知道，说出来会好一些。灵台彻底清明的那一刻，我惶恐的想要缩回自己的手，却发现，握着自己的那只手，力度刚刚好容不得我挣脱。
我心头颤抖的厉害，凌乱道：“帝君，我，我已经缓的差不多了，大人你……”
“你是想让我放开你的手？”紫衣神尊沉着声音问道。
我木讷的点头，随后又慌乱的摇头：“不，大人，我不是那个意思。”
“那你是哪个意思？”神尊又问道。
一时的僵硬让我回答不出来这个问题，是啊，我明明就是想让他放开的来着。
“你怕本君？”他握着我的那只手微微松了些力度，不过我却没有忙着挣扎，因为我晓得，他语气很薄凉。
龙延香在鼻息前荡漾，我壮着胆子，撑着身子，从他的怀中坐了起来，神色暗淡道：“帝君大人，是否一直都将绾桐当作青扇，所以才对绾桐这样的好？”
帝君大人眸光幽暗，脸色也有些不大好，挑眉看着我，凑近望着，倒像极了人间庙宇供奉的那些神像，威严，不可亵渎。
我咬了咬唇，打开心扉彻底道：“其实大人，绾桐明白大人是睹容思人，绾桐也能理解大人的一片丹心。可，绾桐毕竟是绾桐，不是别人，换而言之，绾桐觉得，任何人都取缔不了绾桐。若是……”我踌躇了片刻，抬眸瞧着帝君不可亵渎的容颜，怯怯道：“大人，绾桐只是绾桐……”
不大明亮的灯光拢着整个厢房内浅浅红光，外面很是寂静，想来，已经子时已过了吧。我揉了揉沉重的脑袋，一瞬间竟然有些后悔刚才讲话说的那样直白，帝君大人是个重情义的战神，我这样做，会不会残忍了些。
不过莀奚说的对，我要为自己挣一挣，哪怕……我大约已经想好了，若是帝君大人就此放手，隔日我便返回东岳，求天帝大人收回赐婚诏书，至于抗旨这个罪名，我晓得自己一定是要担着的。
好久的沉静，我低着头，迟迟不敢抬头看上他一眼。我也不知道，他如今，是懊悔，还是伤心，亦或则沉浸在往事中难以自拔。
凡人有一句话说的好：长痛不如短痛。光明正大的说出来，对他，对我，都好。
“大人，我。”我终是忍不住太久的沉静，抬头准备同帝君大人来个一刀两断……
幽暗的灯光洒在他好看的侧脸上，墨眉紧拧，紫色的眸子对上我的眼睛，我浑身一震，渐而觉得腰间一紧，一股暖洋洋的气息荡漾在我的面前，完全没来的及想上一想，便撞进了一个龙延香弥漫的怀抱。（未完待续）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