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脚步顿了顿，然后向旁侧了侧身，让他先行。他却就站在原地，半晌没动。我感觉到那两道目光直直地投射到我的头上，灼得我火辣辣的疼。也不敢作声，良久，公子才起步离开。我始终低着头，直到再也听不见公子的脚步声，才敢转头望向他离开的方向。可望了又能如何，已经什么都没有了，自己又偏偏要去望。我苦笑着摇头，大步进门。
还没走进寝阁便听见雪梅的咳声，这次咳得尤为剧烈，我赶忙冲进去扶住她轻轻拍着她的背，半晌她才顺过气来，直起身，我分明地看见她唇畔的血迹。
“小姐！”我惊呼出声，她却赶忙伸手捂住我的嘴，缓缓摇了摇头。
半晌，略显艰难地开口：“不打紧的。”
我将她扶起，擦去她唇边的血迹，又捡了个软靠放在她身后，她轻轻地靠上去，脸色虽然越发苍白，可眼睛却依旧是那么明亮。她将头枕在我的肩上，声音低低的，有些有气无力。
“若浅，我刚刚告诉大哥哥，我想留在他身边，这是我第一次见到他时便有的愿望。”
我闻言一怔，旋即强迫自己回复平静，缓缓地拍着她放在我掌心里的手：“嗯。”
她抬起头看我，眼睛笑成一弯月牙儿：“我就猜到你会是这个反应，明儿个大哥哥可要白白输给我十两银子了！”
我一愣，看着她似笑非笑的表情，佯怒地伸手去捏她的脸：“好啊你们两个，趁我不在倒是开始拿我打趣了！我可不依！”她别过我伸出的“魔爪”，笑着道：“别别别，说好了不扯脸的！”
“谁跟你说好了！”我扑上去捉住她乱躲的手，露出大灰狼的表情，“嘿嘿，小妞儿，我看你今儿个往哪儿跑！”她连连求饶，思及她的身体，我这才住了手。
她气喘吁吁地看着我，目光有星星点点的思绪闪过，坐直了身子看我：“我确是跟大哥哥说了我的心思，大哥哥所有的反应也都如我所料。从小阿玛就说我生就了一副七巧玲珑心思，我不懂，如今怕是真不算自夸了。”她顿了顿，看着神色严肃下来的我，笑着摇了摇头，“你何苦摆出这幅苦大仇深的模样，我都还没有呢！”
我扯了扯嘴角，露出一个自己都知道很难看的笑容，又觉得挺不自然地，索性摆出一副无所谓的表情，脱了鞋，爬上床坐在雪梅对面。
她见我这样已经是见怪不怪的了，从来也都是由着我的。于是我摆了个最舒服的姿势，随手拖了个软靠塞到背后靠好，懒懒地看着她。
她笑：“大哥哥说，你有时候像一只猫，有时候又像一只狐狸。如今看来，有几分道理。”
我撇了撇嘴：“他有没有说，猫是一只懒猫，狐狸是一只怕事狐狸。”
雪梅掩唇而笑：“他说，猫是一只眯着眼的猫，只要近身的人没有危险，就老老实实地任人家摆弄那一身软软的毛。而狐狸，则是一只长满了刺的狐狸。”她顿了顿，敛了嘴角的笑意，“即便明知是对自己好的人，却还是一副如临大敌的模样与之对视着，狡猾的总有办法让对方不能逾越一分一毫。这两个角色在你身上总有个界限，只要一过线，便时常阴晴不定了。”
眯了眯眼，忽然不知道该怎么开口应话了，或许是看出我的尴尬，雪梅也不再继续这个话题，反而再次笑着看我。我见她笑的疲惫，便赶忙侧开身子，将她扶着靠在我身旁：“说这么多做什么，还不好好休息！”
见我这样训斥她，她只笑，然后挽住我的胳膊：“若浅，你要记得，你应过我一件事，不久之后，你就会明白那是什么。只求你明白的时候，还能用这样的眼神看我。若浅，我终究是有私心的，所以你不能怪我。”
她说：“离开了舒穆禄府，我以为，我就只剩一个人了。不过若浅，还好有你。”她轻轻地闭上眼睛，长长的睫毛在空气中微微地抖动着，隐约间我仿佛看见那睫毛上莹然的水珠。
我握住她的手，小声应：“我也是。”
我也是啊。
如若不是你，我还真不知道这陌生的世界该怎么一个人去面对，即便你能给我的不过是一个微笑，但至少给了我存在的借口。让我觉得，我是为你，才选择继续呆在这里的。我不想沉浸在某一些不该存在的思虑当中，我只想为一个单纯的理由，做一次单纯的停留。而这个理由，是你。
何其庆幸。
可是我的这份庆幸，却终究没能维持下去。
雪梅终于还是病重不治，过早离世了。
那一天，距离选秀只剩两天。
早上，我如常推开寝阁的门，只看见她脸色惨白地俯卧在床畔，地上是殷红的一滩血。跟我一同进来的小丫头陡然尖叫出声，然后转身跑开。我却一下子呆愣在原地，我跟自己说，没事的，只要我走过去轻轻推推她，她还是会睁开眼睛笑眯眯地看我，还是会跟我说，若浅，你来了啊。还是会埋怨我怎么这么晚才来唤她起床，还是会……有太多的习惯，仿佛这一切就该是如此的。可是，当我真的伸手触及她冰冷的脸，所有的这些希望都在顷刻间崩塌了。
我呆呆地在床边坐下来，将她冰冷的身体抱起来靠在自己怀里，一遍一遍地叫她的名字。
“雪梅，雪梅别睡了，我来了。”
“雪梅，大公子一会儿就该来了，看见你这么丑的模样，该笑你了。”
“雪梅，你答应了要跟我一起进宫的，你说过不会骗我的。”
“雪梅，你听见没有，你不能骗我。”
我紧紧地抱着她，眼泪始终禁锢在眼眶中执拗地不想落下。我跟自己说，只要我不哭，她就还在的。我不哭，是因为她依旧还在我身边，只是睡了，很累，所以睡了。我不哭，她就一定还会醒过来。
可是眼睛却越来越模糊，就快撑不住了。
恍惚中，我看见大公子白色的身影飞快地冲进来，遮挡住了我视线里所有的光线。那一刻，我的心是冷的。（未完待续）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