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话说回来什么？还要侮辱我的编剧水准？”
顾寒点点头，马上又摇了摇头：“水准这个东西并不好衡量。”
“我换句话讲，马先生写的剧本很大程度上与小说的叙事风格是相似的。用专业的话来讲就是，您用的是常规线性叙事法，偶尔在中间加了一些回忆叙事。”
“这种叙事方法并不能说不好，毕竟大部分剧情片，那些获得奥斯卡大奖的电影很多都是普通的常规线性叙事。”
“但是，您这本小说，观众看的可不是许愿的回忆，也不是了解什么鉴宝秘籍。作为小说，有些内容的描述和铺垫，可以把它变成一本很有厚度的作品。“
”但作为电影，他是一部独立的影像艺术，他需要的是大量的细节构成。”
“而作为一部悬疑片，它更多被观众看到的，是真相一层一层被挖掘出来的过程。这个过程如果用普通的常规线性+回忆并不是最好的选择。”
“我看过先生的小说，那么多谜团，如果不用多线性叙事，就太浪费了。影片的开头可以用，环形结构叙事，最后再运用套层性叙事，绝对能让观众感到出其不意。”
顾寒看着对面二人，苏杰和马百庸有些懵懂，马上解释道：“多线性叙事，简单来讲就是，多个故事线在同一时间内发生，通过镜头相互切换，最后串联起来。“
”环形结构叙事是头尾相互呼应。而套层性叙事，这类电影的叙事像套娃，一层套一层，环环相扣，循序渐进，形成一种套层结构。”
苏杰还是没听懂。
而马百庸已经是完全另一种状态，他听得很认真，很仔细倾听顾寒说每一句话，每一个字。
只有搞创作的人才能明白，他的这种状态是什么意思。
他把顾寒说的三种方法，结合剧本内容在脑子里过一遍，看看是不是真的像他说的那么神。
顾寒看马百庸的样子，就知道他在想象。
他笑着说：“为了加快马先生的想象力，我再说细一点。“
”比如多线性叙事，可以把剧中的：许愿，木户加乃，药不然，黄克武分成四个不同故事线。因为他们四个的目的都是一个，那就是佛头，也最合适用这种表现方式。”
“环形结构比较简单，但用好并不容易。“
”整本小说的谜底，一切的根源都和许愿的爷爷许一城有关。既然他们有血脉关系，在艺术创作上完全可以大胆一些。长相上完全一样或者相似。“
”用同一位演员，将同样是二十五岁的许愿和许一城放在同一个环境去拍摄，目的就是让观众感觉不出，这是一个人，还是两个人。“
”毕竟他们出现的地方都是城墙，那个地方百年不变，完全可以给观众造成一种假象。当最后真相大白，观众才知道，原来是两个时代，爷孙两个人，同时为了佛头做着同样的事，这种震撼和冲击，马先生可曾想过？”
马百庸痴痴得听着，完全沉浸在顾寒勾画的剧情中。
“最后套层性叙事，并不是单独操作的。“
”它结合许愿的爷爷、爸爸，以及戏中五脉的关系。先是由木户加乃献出佛头，引起的事端，然后将时间推到几十年前。在多线性叙事的同时，一层一层的将谜底展现，最后当观众分不清哪个是许愿，哪个是许一城时，镜头会给观众答案的。”
顾寒一气呵成，终于说完了。
他将茶杯放在桌子上，对苏杰说：“好啦，我该说的也说了，马先生不欢迎咱们，还在回去吧。”
说着抬起皮鼓，还示意苏杰把带来的礼品留下。
“等一下。”
马百庸拿起书翻阅了几章，然后在上面画了几下，朝着顾寒说：“剧中罗局的身份也非常重要，你刚才讲的时候，怎么没提到他？是不是把他给忘了？“
顾寒伸了伸懒腰，说道：“天都黑了，我们还是走吧，回家吃饭喽。“
马百庸一愣，但反应也超快，立刻朝着楼下喊去：
“小薛，赶快准备晚饭。“
……
半个小时后。
马百庸若有所思的问道：“这么多复杂的剧情和拍摄手段，如果不是从立项就开始准备，什么样的导演敢拍这种电影。”
顾寒品着茶说道：“其实现在很多年轻的导演，尤其在好莱坞学习过的年轻导演，他们对剧本的设定和想法就很值得学习。”
“哦？顾老弟也认识这方面的人？”
自从顾寒抛出那三点叙事方法，还根据剧情作出了划分和结构调整，马百庸就已经没话说了。
之前觉得顾寒傲慢无理，根本没什么真才实学，可是人家张口便把小说的重点剧情，通过分镜头的叙事方法进行了调整。
这让马百庸忽然对这部自己的小说有了种焕然一新的感觉，好像对方比自己还要熟悉自己的小说。
看来这位年轻的顾寒肚子里确实有货，既然是有才之人，马百庸自然不会在摆什么大作家的架子，对顾寒的称呼，也从没有，到现在顾老弟。
顾寒对马百庸不求甚解的态度，也颇有好感，这才渐渐深入，聊了更多剧本创作上的想法。
“我认识一位导演，比我长几岁，他叫陈正路，正在拍《催眠大师》。他的剧本创作方法就非常先进，与我们之前看到的完全不同。他是从工业的角度，几乎把所有考虑的项目都通过剧本体现，而不是像我们，只体现了台词和场景。”
“新人辈出啊。我虽然被他们称为鬼才，但那是在小说方面。剧本我写的并不多，所以思路很容易按以前的路子走。”
“其实每个人都不一样，看事的角度和维度也不同，如果大家都一样，那作品就没有区别，也就没有意思了。”
“恩，说得也对。接受新鲜事物的同时，也要保持自己的风格。”
俩个人越聊越投机，苏杰就无聊了。马先生不喜欢烟味，苏杰每次想抽烟还得出去抽，或者翻翻书，反正他们聊的什么剧本，他是一句都不懂。
晚宴准备好，三人入席。
马百庸还特意拿出了一瓶珍藏的老酒，三人有说有笑，推杯换盏，很快酒宴过半。
苏杰打着饱嗝，马百庸脸上泛着红光，顾寒气质优雅就差作诗吟对了。
马百庸说道：
“有顾老弟协助我把剧本写好，你这个导演也当之无愧。虽然你说你没拍过戏，可是你对镜头的理解非常超前。也许对技术不擅长，但是你懂戏，你懂观众要看什么。”
“其实这跟我写小说并不相同。我不是职业小说家，我写作可不是为了卖钱，而是把心里的故事写出来。至于能不能卖，那是另一回事。”
“但是你是两者兼顾。只是老弟你还年轻，并未有作品，等数年之后，你在电影圈必将有一片天地。”
听着马百庸的话，顾寒心中也颇为感动，能与他人交心并不多，但这位只认识了两个时辰的马先生，竟然懂自己。
“酒逢知己千杯少，来，马先生，顾寒敬你一杯。”
马百庸也是痛快之人，二人起杯相碰，一饮而尽。
顾寒心里明白，四海的导演他是不会做的，对于曾家人的办事风格，林远山不会骗他。不过今天来，除了聊剧本，认识这位大作家，顾寒还有一件事。
他将对方的酒满上，也给苏杰满上，自己又倒了一杯，然后看着四周古朴的家具和书架里琳琅满目的藏书，好奇的说道：
“马先生创作经典小说数本，多以卖了影视改编权，就像这本《古董局》好像五年前，就被四海买下。不知道，您还有没有哪本书是最不适合改编影视剧的？”
马百庸指着顾寒笑道：“顾老师莫要说笑，刚才你可就是拿这句话来嘲笑我的。”
“不不不，刚才是开玩笑，但这句是真的在向先生请教。”
马百庸想了想：“如果非要说哪一本……连我自己都觉得不能改成影视剧，那就只有一本了。”
“哦？哪一本？”
马百庸说着起身，在书架里抽出一本红色封面的小说：
“就是这本《长安十二时辰》。”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