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
唐嘉猛然睁眼，入眼的是米色的绸布帷幔。唐嘉慢慢坐起来，强忍着头疼欲裂，赤脚走到桌边，给自己灌下一杯冷茶。
来到这个世界已经五年有余，除了最开始的一年，唐嘉已经很少再做这样的梦了。被折磨的越久，人就会越麻木，就像如今的唐嘉，尽管在梦中撕心裂肺，但是一旦醒过来，便无动于衷了。
人终归是要活下去的，不管离了谁都一样。
而唐嘉，他会一直活着，直到主神厌倦了这个游戏。
但是现在是睡不着了。
唐嘉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还会做这样的梦，当初封印卫庄的时候他犹豫过，但是最终没有一丝手软，当然现在也未曾后悔过。唐嘉和卫庄已经断了，当他将鲨齿刺入卫庄的心脏的时候，一切都已经结束了。
那个世界，不会有一个名唤卫庄的魔，而他，心里也不该有一个叫小庄的青年。
他用五年的时间来遗忘，而他也以为自己忘掉了，可是刚刚的梦，却仿佛是一个极响的巴掌——他唐嘉，不过如此。唐嘉嗤笑，记起来又如何？反正大概也没有再见面的机会了，以后总会忘记的。时间是最好的药剂，而唐嘉别的不多，时间却是一大把。
推开屋门走出去，或许是因为刚刚的梦，唐嘉觉得屋子里闷得慌，便出来透透气。现在还是晚上，天空上星辰并不多，却挂着明朗的皓月。
唐嘉来到这个世界时，依然被主神恶劣的修改了年龄，即使五年过去了，唐嘉也不过是个十岁的小儿。一个十岁的小孩对着天空扮忧郁，这个画面怎么看怎么诡异，但是徐鲁子只是略微怔了怔便恢复过来。要知道当初他捡回唐嘉的时候，可是经常看到这样的画面，而那个时候唐嘉更小。
徐家是铸剑世家，当然实际上徐家擅长铸造的自然不可能完全是剑，准确来说，上到神兵利器，下到菜刀铁犁都是徐家擅长的范围之内。神兵利器不是那么容易铸造的，但是精良一点的兵器却不难，这也是徐家最大的经济来源，以及，保证徐家不像其他铸造世家那般早早的消亡在历史中的基础。
不过每隔一代或者两代，徐家总是需要铸造出一柄真正的神兵，否则也保不住他们铸造第一世家的名头。而每一件神兵的出世，都会引起武林的动乱纷争。最终的结果要么神兵有主，要么神兵被毁，再要么，便是神兵不知所踪，武林恢复平静。
但是这一切都不是徐家要管的事情，徐家一向是溶于武林却也脱离武林，几乎一切的武林纷争都不会影响到徐家，也几乎一切的武林纷争都是由徐家开始。徐家铸造兵器，但是徐家铸造出的神兵，永远不会属于徐家，这是所有人的默契，所以也很少有人会惹事惹到徐家，毕竟谁都是需要好的兵器的。
当然实际上，那些所谓的失踪的神兵，并不是真的失踪了。每一把神兵，都会有一个特定的世家来守护，他们被徐家称为“器奴”。器奴的作用，便是世代守护神兵。若是神兵有主，那么便跟随神兵之主为奴为仆。若是神兵无主，他们便会将神兵收回，世代供奉等待神兵的下一个主人。
至于器奴的忠心，这也不是徐家要考虑的事情。神兵择主，若是能够驾驭神兵，那么自然会被它奉为主人。若是没有这个实力却还想沾染，那么就只会被神兵反噬不得善终。
唐嘉也是器奴，但是却并不是器奴世家，而是由徐鲁子挑选的专门守护唯一一把保留在徐家的神兵的器奴。徐家不能藏兵，这在武林中算是默契，若是被徐家打破这个默契，那么不难猜到徐家的后果。但是这把神兵却不同，这是当年神兵的主人交还给徐家的，所以徐家必须守护神兵，直到神兵命定的主人出现。
有神兵自然要有器奴，但是显然这把特殊的神兵绝对不能交给器奴世家，于是每一代的徐家家主都会外出收留一个孤儿，由他守护神兵。这个孩子一生只能生活在徐家，直到他无力守护神兵之时，会由徐家挑选下一个器奴，接替他的职位。
至于上一个器奴的命运，那谁知到呢。
当然现在上一代的器奴还好好的在山庄养老，而唐嘉也不过是个准器奴，毕竟他年龄尚幼，还有很多地方需要塑造。
“这么晚还不睡？”
徐鲁子不得不承认，即使他培养了唐嘉五年，他也没能彻底弄懂这个小孩的心思。很多时候徐鲁子会冒出更换新的器奴的想法，但是却又有些舍不得。不是舍不得这些年培养唐嘉所花的精力——徐家家大业大，不在乎这些——而是舍不得唐嘉的天赋心性。
像唐嘉这样淡漠的，才不会随意的因为一些世俗的利益而轻易的将神兵“卖”出去，可也是因为这样，徐鲁子才不敢保证唐嘉是否真的能好好的护着神兵做器奴。
所以在唐嘉不知道的另一个地方，徐鲁子也培养了另外一个器奴，随时可以用来替代唐嘉。
“做了噩梦，睡不着。”
唐嘉如实回答，反正徐鲁子不会在意他的答案。
“徐先生也不休息吗？”
“神兵即将出世，老朽岂敢懈怠。”
徐鲁子抚着胡须，然而神色却带着掩饰不住的兴奋。每一个铸造师，大概都希望能够制造出一件神兵利器，徐鲁子自然也不例外。但是神兵可不是那么容易铸造的，从材料，到铸造的时间、火候，若除了一丝差错，便能让神兵变废铁。
而徐鲁子所说的神兵，是由徐家两代人收集的材料，到徐鲁子冶炼技术超越了他的父辈，才谨慎的开始使用其铸造的。而这一铸造，就是二十多年，徐鲁子也从青年成了老人。但是神兵也已经成型，若不出意外，再过几天，神兵就会铸成。
“恭喜徐先生得偿所愿。”
为了这把神兵，徐鲁子几乎是耗费了毕生的心血，当这柄神兵出世时，徐鲁子本人大概也没几年活头了。不过显然对于铸造世家来说，铸造神兵，比自己生命更加重要。别说只是花费毕生的精力，哪怕是以身淬炼，大概他们也不会有所犹豫。
“这把神兵，恐怕除了徐家先祖铸造的神兵之外，再无敌手了！”
徐鲁子显然很兴奋，不免也就多说了两句。
“他是天下武器的克星！遇了他，哪怕是如‘蓝玉’、‘赤霞’这般的名剑，也得退避三舍！”
蓝玉赤霞是一对雌雄剑，在剑谱上也算是排的上号的。当然，在它们之前的那些，大多数已经不知所踪了，仅剩的那些，也是被高人所得，轻易不会出山。
“那么，想必徐先生有资格凭着神兵入族谱了。”
徐家的族谱，或者应该称为神兵谱。只有冶炼出神兵的徐家人，才有资格被写入。自徐家先祖徐夫人之后这一千五百多年来，能被写入族谱的，也不过寥寥十几人而已。
“那是自然，若不是先辈们炼制的神兵大部分不知所踪，老朽还真想看看老朽所出的神兵，在族谱中能排得第几位。”
其实徐鲁子心里多少也有一个底，毕竟都是铸造师，对于兵器有一种天然上的直觉。他的神兵固然比得过大部分先祖，但是却有一个，他怎么也比不过。徐夫人，徐家族谱中第一位，即使过了千年，也没人能够超越。
而他铸造的那把刺秦之剑，此刻也正安静的呆在地下密室中，由器奴守护着。
至于唐嘉，若是不出意外，他便是下一任的，守护这把刺秦之剑——渊虹——的器奴。
唐嘉没有见过渊虹，但是不代表他不知道这把剑。徐家的族谱并不是很保密的东西，甚至有些带着炫耀意味的对外半公开。除了原本在密室中藏着之外，不少地方都流着散本。
最开始徐夫人铸造出来的，并不是渊虹，而是残虹，这算是一把噬主之剑，威力自然是没的说的，但是对剑的主人伤害也大。后来荆轲刺秦失败，这把剑便由始皇陛下派人重新铸造——很少有人知道，其实重新铸造这把剑的人还是徐夫人——消除戾气，增加威力，残虹便成了渊虹。
后来这把剑被嬴政送给了他的贴身侍卫，再后来，这把剑又被折断，折断原因不可考据，就连徐家族谱上也没有记载，只是说由徐夫人的嫡系传人徐夫子重新铸造修复后物归原主。后来的后来，在渊虹的主人百年之后，渊虹由当时的墨家巨子送还给徐家，从此以后就成了徐家传世的秘密。
而唐嘉会老老实实的担任器奴这个一听就不是什么讨好的职业的原因，也是因为看了这些散本。他要守护的是渊虹，而渊虹的主人，一千五百年前就已经过世的那位剑圣，名字叫做盖聂。
——多么令人蛋疼的巧合啊，这世界其实只有地球仪那么大吧？
只是令唐嘉奇怪的是，为什么在徐家的族谱中，徐夫人是个男性？当初散布鲨齿出世的谣言的时候唐嘉多少也出了分力，对于徐家也算是有所了解。徐家老爷子铸造了鲨齿，而他的妻子铸造了残虹，虽然说徐家下一任的掌门人不是徐夫人所出，但是既然都是妻子了，难道还是男人不成？
而且，如果说徐夫人因为渊虹而入得了族谱，那么铸造出了鲨齿的徐家老爷子呢？族谱中徐夫人之下便是凭着修复渊虹以及铸造水寒而入族谱的徐夫子，并没有徐家老爷子的名字。
唐嘉无意探究这其中的原因是历史的偏差还是有人刻意为之，这对他来说没有什么意义，只是故人遗物在这里，作为师哥他也是有义务帮助师弟寻找传人的。
不过徐家的记载中并没有说剑圣盖聂继承了鬼谷成为了鬼谷子，这一点莫名的让唐嘉有些心慌。老头子只有三个弟子，一个是他，一个是盖聂，最后一个就是卫庄。而他唐嘉已经退出了竞争，鬼谷先生必然只能是从卫庄盖聂中挑选。可是他已经封印了卫庄，为何仅剩下的盖聂依然不是鬼谷先生？
当然徐家族谱也不能全信，毕竟鬼谷派的秘闻，还不是徐家能够记载的。如果不是现在他的年龄只有十岁，如果不是知道鬼谷派很早就已经不存在了，他必然是要找到现任的鬼谷先生，探究当年的事情，而不是在这里干等着。
“早点休息吧，神兵出世，免不了会有些人来抢夺。这些日子，当更加小心才是。明日你便搬到密室，渊虹绝对不能有任何意外。”
徐鲁子当然不觉得唐嘉进了密室渊虹就绝对安全了，这不过是一个考验而已。如果唐嘉合格了，那么他就成为真正的渊虹剑奴。如果失败了，就会被徐家放弃。
“是。”
唐嘉倒是无可无不可，他必然是不可能当什么“器奴”的，不过是尽一尽师哥的义务罢了。
“对了，新的神兵还未取名，你有什么看法？”
其实徐鲁子真的只是随口一问，他可不指望一个总角小儿能有什么好意见。
“徐先生必然是希望神兵的主人是强者吧？”
“那是自然，若非强者，怎有资格使用神兵？”
凡是神兵利器都是有着自己的骄傲的，宁可被毁掉，也绝对不会在弱者手中失了自己的身份。
“‘割鹿’如何？”
“‘割鹿’？这名字倒是新奇。有何寓意？”
“秦失其鹿，天下共逐，唯胜者得鹿而割之。”
唐嘉打了个千便回屋了，而徐鲁子而站在原地，喃喃的念着“割鹿”这二字。
“割鹿……好名字，果然是好名字！”
除了寓意着唯有天下第一的英雄，才能得到这柄“割鹿”之外，还意味着，自秦之后，再无神兵出其左右！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