酒保熟练地抹着桌面，脸上笑意不减，道：“这位爷一看就是咱们这儿的熟客，样样点的都是上品货色，真是会挑！”
老酒鬼搓了搓微红的鼻头，似是被他说得极是受用，笑道：“那是自然。快些上酒，老子肚里的酒虫可是等得有些不耐烦了。”
酒保将抹布回手一搭，轻喊道：“得嘞，马上就来！”
转眼间，酒菜便已是送到。老酒鬼当即揭开酒坛，用手一扇，桌椅间登时飘起一阵浓郁的酒香，不禁赞道：“哎呀，宝贝啊宝贝，可算是把你等到了。”
他拿起一个高脚碗，小心倒满酒水，生怕洒了半点，转瞬间便是一饮而尽，长舒一口气，原本鼻头的红晕变得更是浓烈。他夹起几片五花熟肉，转首瞧见魏玦仍是闷闷不乐，不由得放下竹筷，一推他的肩头，道：“哎，小子，不是说了要陪我喝酒的么？”
魏玦闻言，神情漠然，仅是举起碗来，抿了一小口。老酒鬼见此，满脸不乐意，嘴里嚼着熟肉，幽幽道：“人生得意须尽欢，这好酒哪是这么喝的。来来来，让我来帮帮你。”
他说罢，忽地伸出左手，按住魏玦后颈，右手架住高脚碗，将满满一碗酒灌入魏玦口中。魏玦毫无防备，喉头一开，那酒水当即便是顺势而下。他忙推开老酒鬼双手，登时只觉一股热气从肚子直窜上脑袋，口鼻之间均是泛起阵阵辛辣之感，呛得两眼冒出泪水。
老酒鬼满脸得意，顿时笑道：“哈哈，怎么样，这酒好得很吧！”
魏玦胸中本是憋着一股莫名的失落，谁知那酒水下肚，激得他脑中一片空白，心中对颜氏兄妹久存的纠结之意忽然被冲得一干二净。只见他轻咳几声，竟是伸手自己倒满眼前的高脚碗，想也未想便一口喝干。
老酒鬼见此，不禁拍掌赞道：“对嘛，酒就该这么喝！”
魏玦连喝两碗，双眼显得有些迷离，他低声喃喃道：“师父，这人心为何会这般难以揣摩？”
他自语之际，忽地听闻邻桌一名黄衣酒客轻声议论道：“哎哎哎，听说了么？早些时候城西的老李也是被人暗算了。”
对面一名蓝衫酒客低声道：“早就知道了，据说老李子还算命大，只是被砍成了重伤，可不像前几个人那样横尸在外。唉，老李为人和善，从没有与人结过梁子，也不知是哪个遭天谴的干出这档子事。”
另一名白衣酒客猝了一口，轻哼道：“还能有谁？自然便是流云轩那帮杀千刀的混账。人家都说了，老李子身上的伤口和之前死的那些人一模一样，都是伤在流云剑法之下！”
魏玦本是醉得有些神智不清，可听到此处，却是心头一怔。他侧目一瞥，但瞧那三人均是一副文人打扮，暗忖道：“那日听花笑痴所述，想来这流云轩应是个风清气正的名门正派。怎么到了这些人嘴里，竟是成了乱杀无辜的恶人了？”
他思量片刻，正欲回首询问老酒鬼。只见他双手抱着一个空酒坛，两眼半睁半闭，口中不断喃喃道：“好酒……好酒……”瞧他这等模样，已然是醉得不省人事，哪还能问出什么话来。
但听身旁那黄衣酒客仍是埋怨道：“细细算来，这半年多的功夫里，整个岳州城已是有五六人死于流云剑法。可君山上那些自命不凡的家伙只是一味地推脱，口口声声说自己门下的弟子从未做过这等坏事，你们说可不可气？”
白衣酒客呷了一口酒，愤愤道：“哼，有道是家丑不可外扬。他们行了这般丧尽天良之事，又怎么会心安理得地承认？可气归可气，可人家个个拿剑说话，你又如何能奈何得了他们？”
两人说话间，忽听一旁的蓝衫酒客轻声道：“哎，你们瞧，说曹操，曹操就到。”他言罢，伸出右手指向西侧的楼梯口，眼神中满是鄙夷之色。
魏玦听得眉头微皱，举目瞧去，只见楼阁那头一男一女缓缓拾级而上。那男子看似二十出头，一身鎏紫衣，腰配银白长剑，束发方脸，细眼淡眉，脸上隐约带着一丝笑意。身旁的女子青衣长发，秋水目，春山眉，皓齿玉鼻，手中握着一把青莲剑，双眼时不时地打量着四周酒客。
魏玦瞧得那青衣女子模样，正是当日离岛之时在船上遇上的清玄，胸口骤然一跳，略微有些喘不过起来，心奇道：“怎么是她？”
他目光不离青衣女子，见她向此处望来，不由得低下头避开她视线，可心中却仍是隐隐有些期待，希望她能认出自己来。眼下他回头一望老酒鬼，却发现这人已是一头趴在桌上，嘴里嘟嘟囔囔地不知在说些什么。
此时倚在墙角的酒保当即小步上前，躬身笑道：“不知二位客官有何吩咐？”
紫衣男子未有细想，开口道：“两坛上好的高粱酒。”
酒保听得双眼眯成一条细线，乐道：“好嘞，马上为您送到！”说着，便是脚下一移，快步跑进内堂。
青衣女子缓步跟在紫衣男子身后，幽幽道：“子归师叔，我本以为夜至此时，这里应是鲜有人来了。没想到还是有这么多人在此饮酒。”
她言语间，随意瞧看四遭的酒客，似是没有在意坐在角落的魏玦二人。
子归摆手道：“哎，清玄，这你可就错了。普天之下，唯有两个地方是永远不会打烊的。”
清玄闻言，不禁好奇道：“哪两个地方？”
子归嘴角一扬，淡笑道：“酒肆之地，风月之所。”
清玄听到此处，原本白皙的脸上不禁泛起一丝红晕，嗔怪道：“无怪师父常说你没个正经，才说几句话的功夫，就开始没个样子了。”
子归哈哈一笑，眉宇间透出一股别样的神采，似乎对清玄之言甚是受用，摇头晃脑道：“人生在世，自当应该活得洒脱一些。倘若说话做事都要一本正经，循规蹈矩的，做人岂不是没了乐趣？”
魏玦听此人言谈放荡不羁，脑中忽地浮现起还尘那张满脸乱须的面孔，暗自好笑道：“这人说起话来，倒是和还尘大哥有几分相像。要是他们二人能在此相遇，定会聊上个三天三夜。”
他正思量间，忽听邻桌的那名白衣酒客轻哼一声，冷冷道：“相鼠有皮，人而无仪。人而无仪，不死何为？”他言罢，举杯而饮，目光一斜，双眼有意无意地瞥向子归、清玄二人。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