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1章
“楼哥别这样！”眼看为一杯咖啡, 所有围观人群都涌了过来，陈流扑过去揽住聂海楼的肩膀，将人使劲往外推。少年表情挺不情愿, 盯着江宓的眼眸犹有恨意，可一阵推推搡搡后，两个穿一中校服的少年这才离去。
徒留江宓面对群众的窃窃私语，声音半点没压低：“杀人犯, 是真的吗？”、“我感觉这个小哥长得很眼熟，好像是六七年前那个……”
围观人数越来越多，电光火石间, 不知道是哪位顾客失手一推。超市正中央摆放着打折促销产品，江宓花了一个小时，亲手摆放的一排半人高的金字塔罐头，像海浪一般轰然倒塌, 砸到不少顾客的脚, 现场尖叫声不断。
为这混乱嘈杂的现场更增添了一笔。
姚超赶来时, 见到现场的手忙脚乱，呼吸都停顿了三秒。他捡起滚落到脚边的一个罐头, 对江宓沉声道：“事情我都知道了, 这天你们先回去吧。”
不知道这句话，算不算辞退。
江宓正在捡罐头, 闻言点了点头, 他脱掉套在外层的员工制服，摘掉吊牌，起身往门外走去，表情称得上意料之中。李哲失魂落魄地照做，感觉天塌了下来。
当那挺拔的身影离开后。
超市内其他员工开始处理乱局, 看着空荡荡的咖啡角，“哎呀人都走了，别看了，散了吧。”
人群还真就散了。
“老大，接下来我们怎么办？”回到公寓，李哲这样问，江宓没有及时回应对方，而是他微皱着眉头，陷入了思考。
他打开了一部花三千块买的笔记本电脑，一直维持着严肃的表情，他找到了互联网当年关于投毒案的报道，然后进入a大校园网。校园网网速卡顿，很多信息还必须本校学生才能浏览，江宓费了一点功夫，找到当年实验室的名单，还有一张学生合照。
他仔细凝视当年学生的站位，思绪陡然飞转。
‘当年投毒案使用的毒品，是实验室的新型毒药，一点点剂量足够要人命，原主才华横溢，是这个新型毒药的主要负责人，当年的老教授十分欣赏原主，全程放手让原主自己研制。不论原主为什么要把它带离实验室，并放入自己的水杯中，这点暂且按下不提。’
‘看报纸分析揣摩原主的犯罪心理，他也入为主的认为，原主有十成十毒死舍友的动机。时至今日，原主依然有嫌疑。’
可江宓看到这张学生集体合照，他脑中微微一震，他是一名演员，他深知在镜头面前，一个人的眼神、微表情可以伪装，但潜意识的肢体动作却不会。
这张集体合照里，年过五十的老教授微笑，眼角笑出豁然开朗的鱼尾纹，他肥胖的手掌放在原主的肩膀上，代表他对原主寄予厚望，原主是他的得意门生。而其他人跟原主站位都很远，是一种安全距离。这代表原主的地位特殊，也许是他备受教授宠爱，也许是天才的孤高，他跟其他人关系都不亲近。
这一点江宓能够理解。
可在媒体口中，聂淮宁和江宓，一个富二代校草，一个农村穷小子，两人同等优秀，不断竞争奖学金、教授的喜爱、实验室资源等等，明面上的关系本该势同水火，两人视线也没有对视，可照片里他们的站位却十分耐人寻味。
为这张照片，原主的嫌疑一下子下降了五成，投毒性质从故意到或许真的是无意。
当然，江宓没有原主的记忆，所以当年更多的事情还如同一团迷雾，笼罩在意识里，需要有一个知情人站出来，只要过去的事情多露一点，就能还原当年的真相。
他查得入神，眉头从没松懈过。
期间李哲进了一趟厨房，炒了一大盆蛋炒饭，没有吝啬放蛋，除了他那一份外，他还另装了一个盘子，放了一根勺子，递到电脑桌边。像殷勤的老父亲一般伺候身怀网瘾的儿子。
江宓一边查资料，一点没耽误吃饭。咀嚼时，意识脑海思绪里还能空出一个小角落评价道：‘盐放多了，米饭是新鲜粘软的，隔夜饭才是蛋炒饭的灵魂。鸡蛋没有与米粒均匀混合，很多饭粒吃起来就是米粒味道。’
等蛋炒饭盘子见底后，李哲面带关切：“你还好吧？”
很显然，他认为聂家人的出现，带给江宓一个很致命的打击，李哲设身处地想一想，人都是父母生养的，如他当年冲动杀掉那个猥-亵犯，搞不好对方上有六七十岁老父母，下有未成年孩子，如对方家属找上门来，对他充满怨恨喊打喊杀，他的心情如何？
光是随便一想，李哲就心生怯懦，完全不想面对。
李哲还不知道，他和江宓两人最大的区别就在这里，他想找个地缝钻进去，可江宓却会相反设法勇于面对。
聂海楼厌恶雨水。
为六年前兄长葬礼那一天，天空就下着绵绵密密的阴雨，悲伤笼罩着全场，参加葬礼的来宾俱都一袭黑衣，白幡在风中招摇，枯叶残花在雨中飘零。
父亲为母亲撑伞，母亲头戴黑纱，手捂着脸部，哭得声嘶力竭。
他当年未满十二岁，大滴大滴的雨水打在他的脸上，亲眼看着哥哥的灵柩缓缓下葬，然后被厚重的泥土掩盖。墓碑上贴着一张照片，照片里英俊无双的面容变成黑白色，仿佛时间永远凝固。
聂淮宁
享年20岁，亲友沉痛哀思，愿你在天堂一切安好
这场葬礼过于盛大哀痛，除了亲属，聂家的世家好友、商业伙伴、兄长生前的同学友人均有出席，聂海楼一辈子都忘不了那个场景。当时他握紧拳头，心想兄长才二十岁，就这样离去了。昨天还牵着他的手，第二天尸体就已经凉透了。
这怎么可能是一场意外！他无法接受这个说法，为什么哥哥会去喝一杯掺了毒药的水？
只判了那个杀人犯七年太便宜对方了！聂海楼就这样，怀着剧烈的恨意长大，那个杀人犯的名字乎刻入他脑子里。
……
时间转眼翻了六年，赶上一个雨天，天空飘扬着毛毛细雨，淡淡的雾气缭绕在茂密葱郁的半山腰，墓碑上凝了雨珠。
聂海楼熟门熟路地走到兄长的墓前，他：“哥，我来了。”像问候一个犹在人世的人，墓碑上的照片是微笑的，仿佛在回应他。
林程越跟在他身后，手里抱着一束鲜花。林家跟聂家是世交，林程越跟聂淮宁更是一起长大挚友。除了当年那场葬礼他悲伤过度，感染风寒缺席之外，此后每年、每个月扫墓他都会到来，献上一束鲜花。
林程越定晴一看，墓碑前已经放了一束白色的马蹄莲，墓碑周围杂草也被人修剪过，多余的落叶也没有，仿佛被人清扫过，他问守墓人，“这个月有谁提前来了？”
他脑海里扒拉着可能的名单。
守墓人答不上来，为墓园并非登记制度，每个月都有很多人来墓园，短的会停留分钟、十分钟，漫长的也许会呆上半天，他没法做到每一个人的面孔都记住。
“罢了。”林程越。
“也许是兄长生前的朋友。”聂海楼没有在意，他低垂着头，漠然道，那英俊的五官和漫不经心的眼眸，让林程越恍惚间，看到了年轻版的聂淮宁。
不愧是亲兄弟，两人真像。林程越心脏揪了一下，绞痛感在心头蔓延。
沉默了良久，他：“我听说了，你前天去人家超市大闹那件事……海楼，你已经将满十八岁，你应该清楚，当年的事情只是一桩意外，对方已经坐了六年牢赎罪，你不该再害人家丢了工作，你也该放下了。”
“程越哥，你别说了，让我一个人静静。”
聂海楼打断道，五官扭曲了一瞬，似乎不愿意听到那个杀人犯的信息，林程越叹了口气，只能先行离去，留给少年跟兄长独处的时间。
林程越走后。
聂海楼恢复了平静，他面容冷淡，冲着墓碑挑了一些日常琐事倾诉，譬如父亲组建的新家庭、母亲精神病犯了前天居然独自跑到大街差点出事，他明年要高考了等等，仿佛聂淮宁没有离世。
他还表达了一下懊悔。
说自己见到了那个杀人犯，看到对方第一眼，他是怒火滔天，愤怒对方居然能好好的重新做人，享受女同事的殷勤，仿佛过去犯下的事情不存在。对方应该凄惨落魄，时刻沉浸在痛苦之中，才能缓解聂海楼的心头大恨。第二眼见到对方的微笑，却是一种奇异的熟悉，他本想用滚烫的咖啡发泄自己的仇恨，结事到临头，却突然下意识改口了，他懊悔这样的自己，觉得自己好像背叛了兄长，在仇恨一个人上产生了诡异柔软的妥协。
明明只是初次见面。
这件事他一直闷在心里。
谁也没有倾诉。
他在墓前待了一个小时，临走时，聂海楼起身，他看了那束马蹄莲，心情本来平淡，突然一个惊鸿一瞥，他发现了一个微带泥痕的鞋印。
这个泥痕是从灌木丛里延伸出来的，仿佛鞋印主人曾经帮忙清理了杂草、落叶，最后留下一束马蹄莲后离去。
聂海楼双眸注视着那个鞋印，目光锐利无比，半晌嘲了一声。
他想，他猜到一大早天未亮就来献花的人是谁了。
心里一个名字浮现出来。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