和赵桐一样，第一次看见河乐谷，王聪也感觉跟见了鬼一样。
大山里居然会有这种地方！
站在河乐谷的南侧入口，看着眼前这条灯光暗淡的长街，王聪突然有一种荒野里的幽灵重回人世的感觉。已经晚上十点了，长街上依然还有不少店面开门营业，可想而知此地的繁华。
老关哼了一声，联邦人真是少见多怪。为了进谷，他给机甲办了一大堆登记和手续，还帮老巩和王聪交了一笔过路费。遗留民不用交这笔费用，专宰联邦人。这俩家伙居然一句感谢的话也没有！
最终也是老关出面将晕厥的少年扔给挂着蓝白旗帜的河乐谷医院。接待的医生一眼就看出不对，问老关从哪儿弄来的人。老关白了他一眼，路上捡的！
他也不乐意沾这事儿，要不是老巩和王聪不愿露面，他才不来呢！
随后，老关带着两人钻进了一条小巷，没走多远，又被安检所的人挡下了。老关有些恼火，今晚的麻烦怎么这么多？
隐约可见小巷东侧有一片数千平方米大小的废墟，安检所布置了警戒线，禁止任何人或车辆经过。尽管老关手续齐全，依旧被安检所的人缠了好一阵子，不得不得带着王聪和老巩绕道而行。
老关非常窝火，说话时竟然有些幸灾乐祸，“昨晚，有一架‘飓风’被打残了。”
王聪有些意外，“机甲在河乐谷里也敢动手？”
“不是，听说是被人打残的。”
王聪大吃一惊，也不知那人拿着什么重武器，竟然能打残一台B级机甲！
老巩却回头又看了一眼废墟。那里没有使用重型武器的痕迹呀！
在一个小院门口，三人停下脚步。院落外表看起来和一路行来的其他院落没什么不同，只是院门口挂着一个暗黄色的灯笼，上面写着个‘医’字。
这就是老关要带他们找的好医生？
老关伸出机械臂，轻轻拍了拍门。半晌才有人开门，看见机甲，门内的年轻人愣住了。
老关低声说：“是我。”
年轻人一惊，顿时面露喜色，“叔叔？！”
这家私人医馆晚上九点半便已休业。医馆的主人正是老关的亲哥哥。开门的年轻人是医馆的少东家，也是医生的唯一弟子。
三人进院后，老关将机甲停在小楼东侧大树下，然后将装备箱里的两箱草药取出来，递给少东家。此时已是深夜，大家的动作都很小心，免得惹人清静。虽说如此，毕竟机甲是个大块头，他们闹出的动静依旧不小。西侧的平房里，就有在此暂住的病患爬起来，好奇地打量了一番。
奇怪的是，医馆的主人关医生却并没出现。
医生的卧室在二楼，灯是亮着的，王聪觉得那位没露面的关医生一直在上面看着大家。自己兄弟来了却不打个招呼，老关也不以为意。
真是对古怪的兄弟！
老关和少东家在屋里拆装草药，王聪则和老巩仔细检查了一遍机甲。见机甲所有参数和指标均正常，王聪心中一块石头落地。过去的十二个小时里，这架新组装的机甲跑了四百公里，翻山越岭，奔跑跳跃，能干的全干了。
既然经得起这一路折腾，基本的运行应该就没有问题了。
检查完机甲，给主电池箱充上电，后屋传来一声口哨。老关依旧黑着脸，“开饭。”
医馆后屋一共四间房，西侧两间是药房，东侧是厨房和小餐厅。医馆少东家给三人热了一盘剩饭剩菜，说是来不及准备其它，将就着对付一下。少东家是个斯斯文文的人，大家自然不会在意。
老关边吃边问：“平房里还有没有地方？给他俩一间。”
“好。”
“你爸明天的预约满了吗？”
少东家有些为难，“明天是他每周的休息日，不行医。”
老关冷哼，“很好，既然没人打扰，他可以专心给巩先生做一个全身检查。”
少东家有些很苦恼，我都已经说了医生明天不行医啦，你这不是硬上吗？！
王聪不由有些同情他，谁要是有个老关这样的叔叔，他都会值得同情的。
少东家决定不背这个锅，“叔叔，要不你待会儿亲自上楼跟我爸聊聊？他还没睡下。”
“哼！我都开着机甲来了，当然得跟他聊几句！”
少东家不由愕然，我爸的脾气和你一样又臭又硬，难不成你要用机甲轰了他不成？
老关觉得这个问题就算了结了，他望着王聪，“明天我去办一个临时入网账户给你。”
王聪点了点头，“多谢。”
“除此之外，你还要什么？”
王聪看了眼老巩，后者只是埋头吃饭，像是什么都没听见。王聪明白他的意思，他们的事情，不宜让老关插手太多。
“暂时没了。其实，如果这位大夫不方便，我们也可以去刚才的那家医院。”
少东家噗呲一声乐了。
王聪有些尴尬，“少东家，我们可不是在说哪家医院好坏的事儿，你别介意。”
老关冷哼，“不是好坏，那间医院，我怕你进得去，出不来。”
年轻人笑了，“叔叔，别吓他们了，那家医院虽说贵了点，但不都是开门做生意嘛。二位稀客，我爸是个臭脾气，他要是不想开门行医，就算病人死在门口，他也是不管的。不知……是哪位身体不舒服？如果只是小问题，我勉强可以试试。”
老巩摇了摇头，“不急，明天再说。”
见少东家有些尴尬，王聪有些歉然地朝他摇了摇头。王聪听明白了，就他俩这点家当，那家医院肯定去不起，所以老关才带他俩来这儿，既是为了看病，也是为了有个落脚地。
只是……老巩似乎对看病不感兴趣。
王聪有些犹豫，在老关家中休养之后，老巩的身体似乎已经大好，再也没有了那种衰弱的感觉。他的身体状况……还真是古怪得很！
只不过，钱确实是个问题。老关能带着俩人顺利进入河乐谷，安顿下来，已经是帮了大忙，总不能让人再拿笔钱出来吧？王聪可做不到这么厚颜无耻。可要想找到老魏，免不了是要花钱的。
既然张一楠塞给自己的那张黑色芯片卡不能卖，要不要把那张银色的芯片卡卖掉呢？
于是王聪问：“朱老二是谁？”
老关和少东家都愣住了，老关迟疑片刻，“为什么问他？”
“以前在路上遇到过一个边商，他提起过这个名字。”
少东家大奇，“边商？你们怎么会提到朱老二？”
看两人脸色古怪，王聪有些摸不着头脑，“我有一张芯片卡想出手。那个边商说，如果要卖芯片，就去河乐谷找朱老二。我猜，这个朱老二应该是个给芯片定价的老检验员，对吧？又或者……朱老二是个芯片科学家？”
少东家哈哈大笑，连老关那万年不变的死人脸上也有了一丝笑意！
“边商没有骗你，朱老二确实能给芯片定价。”老关放下餐勺，擦了擦嘴，“不过，朱老二不仅能给芯片定价，还能给其他的很多东西定价。不管你拿什么东西到他面前，他都能给你定个价。别的地方不好说，但是在秦山，他定的价，所有人都得认。”
王聪愕然，“有这么厉害的检验员？”
“他不是交易所的检验员，他是秦山的老大！”
懒得理会一脸惊愕的王聪，老关冲少东家挥了挥手，“给他俩讲讲河乐谷的局势，免得他们闯祸，然后送去病房休息。我上楼去会会咱们的关大夫。二位，晚安。”
关氏医馆以北四条小巷之外，有一间整洁而安静的旅店。昨晚，赵桐等到身体状况稍好，马上离开了老学究的小院，在这儿要了间房。和机器人一战之后，大家都知道了对方的大概位置在哪儿，虽然不够具体，但也够危险的了。她可不敢继续待在原地！
赵桐换个地方，还有另一个原因。她知道老学究一心想拿自己当枪使，对付那个在河乐谷如日中天的朱老二。赵桐可没兴趣卷进蓝白旗帜的内讧里，干脆换个地方，眼不见为净。
至于魏忌嘛……他不再是优先级最高的任务了。
既然已经发现了战斗机器人，还要魏忌干嘛？那是山下的活儿。
想办法击败这个战斗机器人，把王聪带回去见张一楠……赵桐只要做到这两件事情就好。
午夜时分，她躺在床上，闭目养神，琢磨着该去哪儿搞一套更强大的A级装备，能帮助她和战斗机器人一较高下的顶尖装备！
个人助手突然幽幽闪着蓝光。
她猛地坐起，等待已久的回应终于来了。
虚拟画面中出现的是处长办公室，处长和武成靖都在。
会计师山下也在。
此外，画面中还有一个三十来岁的女人，赵桐记得她是技术处的机器人科学家。四个人望着赵桐的时候，表情各不相同，但都没什么笑意。
赵桐心下一沉，马上决定装傻，“原来山下先生已经回局里了。”
山下轻笑道：“有赵小姐亲自寻找魏忌和王聪，我当然可以回来静候佳音。”
赵桐微微一怔，刚想否认自己有越俎代庖的打算，处长已经挥了挥手，“山下先生有急事回来处理。我们已经通缉了‘忍者’，杀了几个寻宝人，剩下的也逃不掉，只是魏忌和王聪还没有音讯。既然你已经进了秦山，就由你把他们找出来。”
去都去了，就不要再分彼此了。
“不过，你的任务仅限于把他们带回来，其他什么都不用做，明白？”
赵桐微微叹息，默默点头。
97003A行动是禁忌，黎芮是禁忌，这是事物之间的界限。
处长对她的态度很满意，顺手指了指技术处的女科学家，“技术处的方想，机器人科学家，你应该是见过的。我们先讨论你发来的第二段全息记录。”
第二段全息录像，是赵桐和机器人的交手全过程。
科学家扶了扶眼镜，慢吞吞的说：“探员，很抱歉，对你发来的录像进行的分析，我们花的时间比正常情况下多了很多，即便现在，也还有很多疑问没有解决。”
“首先是机器人分析。我们分析了三段全息影像，包括南山区初次和你交手，黎芮第二住所里的交手，以及这一次。三段影像中，机器人动作的速度，频率，模式，以及处理方式大不相同。我们认为机器人X19006正在变强。它跨过了B级能量门槛，而且，它还有继续变强的可能。”
“原因呢？”
赵桐心想，你得给我一个原因呀！如果对方不断变强，强到了A级机器人的程度，那我若再去找它，不就是寻死吗？
你得给我个遏制它的办法！
女科学家摇了摇头，“它的战斗意识在觉醒，在和这具身体融合。每分每秒，它都在觉醒；每次和你交手，都是对它的一次磨练。我们没有办法遏制它。”
觉醒？
赵桐有些困惑，“什么叫觉醒？”
女科学家扶了扶眼镜，“赵特勤，战斗机器人会被击毁，但不会‘死亡’。因为，它们的身体和思维规则是可以完全分开的。只要这个战斗机器人的思维规则还存在，记忆数据存在，它的战斗意识就一直存在。即便它的身体被击毁了，它的思维规则还可以移植到到另一具身体上，在这具新身体上活过来。”
“但它的复活并不是骤然完成的，因为身体和思维规则的融合需要一个过程。记忆数据可以轻易复制，但战斗意识却不会被新身体瞬间接受。身体和思维规则融合的过程，就叫做觉醒。”
“和你交手的这个机器人，就是一个正在觉醒的机器人。”
赵桐有些头大，“所有的战斗机器人都会觉醒吗？”
它们本身就够强大了，还是不死的生物……人类还怎么玩？
女科学家摇头，“当然不是，只有很少的机器人能觉醒。”
见赵桐松了口气，女科学家脸色有些古怪，“觉醒的前提是机器人拥有完整的思维规则，所以……只有A级和S级机器人能觉醒。”
赵桐突然想骂人。
这不就是说我得和一个A级战斗机器人硬碰硬吗？！
而且是在只有单兵武器下硬碰硬！不对，我现在连单兵武器都没了！
“你打不过它。”一直在一旁轻敲椅背的处长做出了决定，“没人能打得过它。时间拖得越久，它会越强。要想抓住它，让青鸟去。”
赵桐微微皱眉，“青鸟动静太大，会把它吓跑。”
她并不想和青鸟携手。
处长冷哼，“所以你只有一次机会。我知道，机器人变强了，你也变强了。但再强大的人类也是有上限的，你的上限在哪儿，你不清楚吗？”
赵桐一时沉默了。我的上限，当然就是老师。可就连老师也输了，我又怎么可能赢得了？
可这只是你们的看法，不是我的！
就算老师输了，我为什么一定会输呢？！
然而处长根本没给她辩驳的机会，“我已经让程天玩和程天浪从祁阳出发，具体的行动计划，他们会和你联系。你很强，所以你不能死，明白吗？”
赵桐只得点头，然后询问那位默不作声的女科学家，“方小姐，如果X19006是一个A级战斗机器人，能从数据库里找到它是谁吗？”
女科学家摇了摇头，“除非它进阶到真正的A级，否则我们是没法辨认它的。”
众人一时默然，女科学家离开之后，一直安心当听众的山下突然插嘴，“赵小姐，有个问题，不知是否方便透露？”
“山下先生请讲。”
“张一楠为什么要帮你引出那个战斗机器人？”
果然，‘会计师’不好对付呀，一眼就看到了问题的关键。赵桐叹了口气，说谎是瞒不了任何人的，只有真话才能骗人。
“因为她是王聪的朋友。而我告诉她，那个战斗机器人去过黎芮家，很有可能伤害王聪。”
山下沉吟片刻，轻笑道：“倒也合情合理。”
处长摇了摇头，“你和张一楠的一切联系，都得另外给山下先生出一份报告，在人工智能管理处存档，明白吗？”
赵桐默默点头。处长看似严厉，其实是在维护她，而且这么说了之后，赌上了山下的嘴，赵桐倒是可以和张一楠继续联系了。
见山下果然无话可说，处长心中得意，“武成靖，先把东方市的情况向他通报一下。”
昏昏欲睡的武成靖仿佛从梦中醒来，“已经查清楚了两条线索。第一条是处长收到的匿名信息，就是那个通知了她黎芮死亡，而且死亡原因有问题的匿名声音信息：‘进化是唯一的路’。城市智能中枢的分析有了结果，我们也进行了一次人工比对，确认所有声音来源于同一个人，是王聪。”
“王聪？！”
‘黎芮死了，表象不是真实，进化是唯一的路。’这句话用的是王聪的声音！
当然，王聪并没有说过这句话。有人把王聪的声音剪在一起，使它成为一段连贯的句子。为什么要用王聪的声音呢？
赵桐努力抑制困惑：“查出是谁发的了？”
武成靖摇了摇头，“没有证据，但我有一个猜想，处长和山下先生觉得说得通。”
“请讲。”
“发信息的人是黎芮本人。”
轰！
赵桐觉得自己脑海中猛地燃起了熊熊大火！
她得承认，武成靖的想法确实很有吸引力，不，武成靖很可能猜对了！首先，收集养子的声音很容易；其次，将这条信息发出去并不难。黎芮多半随身携带某个智能工具，能够感知自身体征。她只需提前设定好规则：一旦死亡，这条信息就会自动发送到处长邮箱！
关键是她为什么要这么做？
赵桐突然明白了，“黎芮不仅知道自己有危险。恐怕，她也知道是什么人想要杀死她！”
武成靖笑着点头，“用王聪的声音，大概是想把我们拖下水之后，让我们尽快找到王聪吧。赵小姐，你的猜测多半没错，黎芮肯定把新型充能电池交给了王聪。黎芮想得很清楚，一点有人杀她，就由我们找到王聪，拿到那颗电池，让杀她的人一无所获。”
见众人纷纷点头认可，武成靖颇为开心，“第二条线索，是在黎芮的第二住所里，和机器人交手的那个‘真实的人类’成员。我们找到了他。”
画面上突兀地出现了一个大胡子壮汉，这是个三十多岁的光头，目露凶光，一看就不好惹。这是一张西方人的面孔。
“自由寻宝人，来自欧克州的塔布罗夫，绰号‘巨石’。一流的机甲驾驶员和格斗高手，战斗值在二十左右。最近五年一直在东方市活动。不过，我们以前从没发现他和‘真实的人类’有关，目前正在通缉他。”
赵桐有些茫然，欧克联邦人？
这和她心中的答案差得太远了！
“不可能！怎么可能是个外邦人？语言呢？他和机器人说话时用的是我们的语言！”
“这家伙是个语言天才，只听声音，完全猜不到他是个西方人。”
赵桐难掩失望，“怎么确认的？”
武成靖耸耸肩，“中枪的年轻警察钟陌醒了，他说朝他开枪的是个西方人。所以我调转了调查方向。不过，就我找到的证据而言，‘巨石’的确很有嫌疑。”
赵桐无话可说了，她不是不相信武成靖，可眼前的塔布罗夫着实和黎芮秘密住所里出现过的的那个蓝色人类没法联系起来！
但愿是自己的感觉错了吧。
“现在，我们需要一个计划。”处长敲了敲桌子，“我们有三个目标：一个不断觉醒不断强大的战斗机器人，一个王聪，一个魏忌。”
“既然战斗机器人也追到了河乐谷，那至少你一路追过来没错，王聪多半也在河乐谷附近。”
“我们的优先目标是王聪和新能源充能电池，得先保证他的安全，然后再想办法对付战斗机器人，明白吗？”
赵桐点头，心中冷笑不已。
果然又是山下先生的事情优先，本处的事情凑合着混就行，处长的一贯风格。
武成靖挠了挠头，“怎么找王聪？”
“这里是河乐谷，是遗留民的地盘，王聪不用再躲藏了。只要他在这儿，蓝白旗帜的人肯定能找到他。所以，我们一定能抢在机器人之前找到他！”
处长冷哼，“那是你和蓝白旗帜私下合作，和局里无关。”
赵桐撇撇嘴，“知道。局里只需要结果，不需要知道过程。”
她免不了冷嘲热讽几句，但处长和山下都机智地无视了她的不满。
处长淡淡地说：“我已经命令祁阳的运输舰即刻北上，在电磁干扰影响飞行之前，改从地面前进。放心，他们已经和蓝白旗帜打过招呼了。”
见赵桐想要说话，处长挥手制止她，“所有的事情都有可能在河乐谷得到解决，所有的事情也可能在河乐谷变得更坏。别忘了，你是所有人的敌人，谁也不值得你信任！”
“李青崖的结局，我不希望再经历一遍！”
沉默片刻后，赵桐点头，她的拳头攥得太紧，以至于手指都已发白。
她冷冷地说：“我的装备全毁了，我需要新的装备。”
“去河乐谷的山谷大堂，那里能买到一部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