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桐沉吟片刻，终于还是叹了口气，“不重要了。”
朱天侠提了交易所，AI事务局是支持交易所的，他摆明了说‘使徒’的这趟核区之行是苏先生的安排。既然提到了苏先生，赵桐便不能再开口了。
只是她的拳头却始终紧握着！
王聪的猜测多半没错，二十二年前和观察者合作的人类幕后势力一定已经跟到了核区。核区众人之中，唯有‘真实的人类’和朱天侠隐藏最深，最有可能！
苏先生，难道你和二十二年前的97003A行动有关吗？如果真的和你有关，我绝不会就此罢休！
见赵桐脸色阴沉，阿哲有些忐忑，“我在光荣待烦了，蔡博士就说我可以出去走走。所以我就带着‘红色雷电’来核区做测试，他们让老朱陪着我。难道……我不该来的？”
赵桐摇了摇头，“不，来都来了，没什么该不该。”
阿哲，你也被人利用了呀！
王聪当然猜不透赵桐的想法，见阿哲说到做到，他倒也坦荡得很，“阿哲，你的瓜子也没啦！也不知我把它掉哪儿了……”
阿哲哈哈一笑，“瓜子不重要，现在有更好玩的事情。别忘了，你给我弄来了宠物呀！”
“宠物？”
阿哲朝他身后努努嘴，不远处的荒草里，隐约露出黑熊的大屁股。既然黑熊躲在这儿，豹猫肯定也跟上来。王聪只得苦笑，这俩还真是死皮赖脸呀。
此时，‘青鸟’悠然在‘红色雷电’身边停下，它将装备箱里的救生舱装进‘红色雷电’后背。
王聪吃了一惊，“怎么了？”
赵桐瞥了他一眼，“我们要回的是东方安全城。你现在是联邦通缉犯，你还要去给黎芮复仇……所以，你确定要带他回去？你能照料他？”
王聪一时语塞，带着老巩回东方安全城，能让老巩安心养伤吗？
没有。
黎芮牵扯出了很多人，那个与观察者勾结的人类幕后凶手到底有多强大？他们会怎样对付自己？用膝盖都能猜到，这一去必然是危机四伏，举步艰难。既然连自己的安全都保证不了，怎么能保证救生舱内老巩的安全？
老巩所有的生命指数都还在异常状态呀！
王聪摇了摇头，“那我…..等他醒来之后再走。”
“不，我们没时间了。”赵桐伸手挡住了王聪，“一步晚，步步晚。让阿哲将救生舱送去其它地方安置。”
阿哲一愣，让我做送货员吗？刚送过能量控制卡，又要送人？
王聪心知赵桐的做法没错，只是这样被对方强行安排，令他有些憋屈。何况，赵桐为什么这么急着回东方？想报仇的人是自己，不是她呀！
她是AI事务局的特勤，她要抓的是自己、老魏和毁灭者，现在毁灭者和老魏都已经死了，自己又是无辜的。她明明已经知道了事情的前因后果，为什么还这么焦虑？
“你到底在急什么？”王聪后退几步，紧盯赵桐，“我有我的目的，可你又是为了什么？”
赵桐懒得理他，“阿哲，将医疗舱送去汉城……”
“不许送走他！”
“……汉城的AI事务局有一对喜欢穿西装的特工……”
“不，我有地方！不去汉城！”王聪恼怒的打断赵桐。
得把老巩送去一个更靠谱的地方！
老魏在光州有一个小地方，说是那里安全得很。可这里离光州至少八千公里，路途遥远，即便是阿哲也没法妥善将一个重伤垂死的人送去那么远的地方。
他的脑海里突然蹦出一个人，老关。
老关值得信任吗？老关那儿安全吗？
没时间犹豫了。
“河乐谷南面不远的地方，有一座小山谷……阿哲，把他送到那儿之后，你能不能多待几天？他的各项生命指标都还在危险区里，我不太放心。”
阿哲挠挠头，有些犹豫。跑一趟已经让他觉得很无聊了，还得在一个破山谷里待着，想想都觉得没劲。他愁眉苦脸，“干嘛要送他去那儿？去汉城的大医院不是更好吗？”
“他用不着去医院的。救生舱里装满了能救命的溶液，他要是能吸收，自然就能活过来。除此之外，没有其他的办法。”
见阿哲依然犹豫，王聪心神一动，“阿哲，你不是想要一个核变异生物做宠物吗？”
阿哲眨了眨眼，有了几分兴趣。王聪将剩下的那一箱营养液递给他，“有了这些营养液，你在山谷里待着的时候，我保证一熊一猫一定认你这个大哥！到时候，你想怎么玩就怎么玩！”
阿哲一把将小型装备箱抢过来，得意洋洋，“你可别骗我！”
王聪只得苦笑，果然，只有这一招能打动阿哲。
阿哲冲荒原大喊，“过来！”
看见阿哲挥着那箱营养液，黑熊马上屁颠屁颠地跑过来。豹猫不紧不慢地跟在后头，它还是要傲娇一会儿的。
阿哲大喜，看来王聪没有骗自己！
“王聪，你这个朋友我交定了！放心，我一定等救生舱里的人分出个生死再走！”
唉，也不知道把老巩托付给这个冒冒失失的家伙到底是对是错。王聪叮嘱阿哲每隔一小时要看一次救生舱；一旦发现老巩的营养液不够，就将箱子里剩下的营养液倒进去；千万不要让人打扰老巩…..不过，他觉得自己的叮嘱恐怕阿哲一句也没听进去，全都当耳边风了。
在‘红色雷电’的智能中枢里标注了老关山谷的位置，他又给老关录了一段视频，请他照顾老巩。本想就此结束，阿哲怪叫道，嘿，你这人怎么一点也不乐观？
得跟救生舱里的朋友说几句呀！他醒的时候却没收到你的消息，一定会很失望的！
王聪呐呐的呆了好久。在广袤的荒原上和两只怪兽不停奔跑时，他想象过很多次，如果老巩醒来，他一定要把这一路上所有的事情都讲给他听，那应该是好多好多话，能说到篝火燃起又熄灭。
可现在，他却一句也说不出来。
先贤说，一生，一死，就是人生。自己和老巩相识只是短暂的日子，却历经生死，像是已经过完了一生。王聪想起了那个在夜行列车下铺的独眼怪人。那时候，他一定想不到，这个看似可怕的怪人会成为他最信任的人，陪他走完了这一路。
最后，他只是揉了揉眼睛，笑着说了一句话，让智能中枢将来转告老巩。
教官，活着，再见。
距离天成不远的荒原上，一辆狂奔而来的装甲车遽然停下。片刻之后，维修大师林女士跳下车，愤怒的冲到远处的那台高大机甲身旁，大喊道：“为什么？为什么不继续往前走？！”
“不追”身旁站着的江海死死盯着地平线尽头那座隐隐露出的城市，感受地面的微微颤抖，视林大师为空气。
见江海无动于衷，林大师气得头发都炸了。她跳到他面前，张牙舞爪，“江海，为什么不往前走？！天成近在眼前，所有的电磁干扰都消失了！那台人工智能一定出了大问题，我们马上就能把它抓到手！”
江海一耳光将她抽飞！
林大师只觉得天旋地转，飞出去老远。半晌，她的视线重新清晰，看清了缓缓走来的江海。英俊如常的中年男子似乎不知道自己刚才动过手，语气也一如既往的礼貌，“林大师，你怎么不小心摔倒了呢？”
林大师冷笑，吐出两颗牙齿。
装甲车旁的另外几个军人看得清清楚楚，但他们纷纷转过脸去，再也无人多看他俩一眼。林大师慢慢爬起来，冷笑道：“指挥官，看来你忘了自己的身份。”
江海毫不犹豫又抽了一耳光，这一次，林大师摔得更远！
等她挣扎着爬起来，才发现自己半边牙齿都碎了。林大师满脸血污，盯着江海，语气怨毒，“指挥官，看来你不是忘了身份，而是知道该怎么用这个身份了。”
江海笑了笑，“林大师，我知道你说的身份是什么。在‘真实的人类’，我不过是个客人，你的地位比我可高多了。”
林大师嘿嘿冷笑，毫不掩饰眼神中的怨毒，“不敢，您可不是普通的客人。在机动部队，您是指挥官，我只是个无足轻重的小角色。指挥官想做什么就做什么，我当然只能忍着。”
现在暂且忍着，离开机动部队之后，该怎么办，那可就不好说了！
江海当然听得出她的威胁。他不由有些感叹，身处荒野，自己一掌就能把她拍死，不留下任何痕迹，她竟然还敢威胁自己？这么没脑子的女人是怎么学成维修大师的？
他淡淡的说：“你没猜错，我确实不准备往前走了。天成正在剧烈变化，我为什么要去找死？”
林大师看了一眼远处的装甲车，几个军人都背对着自己，仿佛一排迎风而立的小树。
她突然不寒而栗，是了，在机动部队，和江海对着干，太不明智了！
何况，无论是军团的命令还是‘真实的人类’的委托，江海都已做到。天成现在的异状，本就在预期之外！
可已经走到这儿啊，天成已经近在咫尺！
想到那台高级人工智能，林大师心头一热，决定再努力一次，“指挥官，不如，你送我进城看看，可好？”
江海嘿嘿一笑，伸手将她拉起来，“林大师，你想去看什么呢？”
“当然是那台人工智能……”
江海笑着摇头，“抓住天成的那台人工智能，是军事局参谋处那几个蠢货才会有的想法。那几个蠢货可无法代表‘真实的人类’，你们组织真正想做的，其实是找到一张丢失的能量控制卡，哦……看你的样子，恐怕你对这件事情一无所知呀。新能源实验室丢失了一颗新型充能电池，你可知道？”
林大师沉默片刻，“我听说过，据说结构设计有些亮眼，材质没什么奇怪之处。而且，样品电池丢了之后，后续的实验都失败了。”
“你可知这种更高级的结构设计从何而来？”
见林大师微微摇头，江海淡淡地说：“新型充能电池的关键技术，来自一张能量控制卡。这张能量控制卡来历很复杂……原本它应该在王聪手里，现在，多半已经在天成那台人工智能手中了。要不然，现在的天成也不会有这么可怕的能量波动！”
想起王聪怀里那张不知所谓的能量卡，林大师瞬时脸色煞白，“组织……从来没说过这些……”
“他们当然不会说，那张能量控制卡……是‘真实的人类’最高秘密之一。为了这张卡，死了很多人呢！”江海幽幽一叹，“若不是我刚才溜进天成，该听的不该听的都听到了一些，也不会知道。”
林大师只觉嘴角发苦，“江指挥官，能量控制卡既然落在了人工智能手里，它便不会再衰弱了。我们肯定没有了抢走它的机会，你是对的，我们应该赶紧撤走。”
江海摇了摇头，“不着急，再看看。有了能量控制卡之后的高级人工智能会做什么，真是令人期待呢！”
林大师微一愣神，喃喃地问：“组织既然是为了那张能量控制卡，为什么不早些抓住王聪？”
江海幽幽一叹，“是呀，怎么没早些发现他呢？”
地面猛地一震，险些令两人摔倒！随后，远处的那栋城市突然开始坍塌！
大家眼睁睁看着它一点点往下沉，直至消失在地平线！
天成安全城竟然从地面消失了！
到底发生了什么？！
林大师跳上装甲车，疯狂向前开去！
江海没有阻止她。一个人苦苦追求的东西在眼前毁灭，很多时候，除了和它一同奔向毁灭，再无他法。
观察者是遭到了重创吗？又或者，它选择沉入地下的方式保护自己不受打扰？
江海觉得后者的可能性更大。观察者何等强大，不可能轻易被毁。沉入地下，***是它自己的选择。观察者和人类的合作纽带极其脆弱，如今它自身受损，肯定要选择保护自己，而不是继续和人类合作下去。
江海心想，观察者受到重创，毁灭者再次被毁，天成从地面消失……也许这才是大人物们期待的结果吧。大人物们期望的，永远是人工智能自相残杀，两败俱伤。唯有如此，人类才能获得一段时间的安宁和平静。
因为观察者是更强大的那一方，所以大人物才派江海来他推波助澜，暗中协助一切有可能的人物，试着重创观察者！
所以江海在秦山没有尽力寻找王聪和能量控制卡；所以江海要率领机动部队消耗观察者的哨兵；所以他坐视赵桐、王聪和阿哲等人在天成大闹……
堂堂正正的阳谋，即便观察者察觉到了这一切，也无法指责江海。
对了，赵桐、王聪、阿哲的一举一动，也在大人物的计划里吗？他们也是大人物的棋子吗？
江海突然打了个寒颤。无论智计武力，他已是军中第一流的人物，想起那个智计深沉的大人物，他依旧觉得深深地无力。
‘红色雷电’离开之后，王聪心中虽有不舍，还是马上沉下心来，准备爬上‘青鸟’，由后者带着迅速离开。没想到赵桐在天线塔旁坐下，说是要再等等看。
他们此时离天成安全城已有六十公里，看不见整座城市消失的壮观场面，但地面轻微颤动时，他俩马上便察觉了不妥，猜到那儿肯定发生了什么。
王聪有些焦躁，此去东方安全城，到底该怎么做？会发生什么？
他一点儿底都没有！
赵桐会不会帮忙？她怎么什么都不说？
他大叫道：“喂，我们还要等什么？”
“等观察者出现。”
王聪冷哼，“你怎么知道它一定会联系你？”
赵桐淡淡地说：“人工智能是不会死的。既然没死，他当然不会这么轻易地放过我。”
王聪愕然，那不更应该跑吗？哪有在这儿等着人工智能报复的道理？
赵桐突然站起来，盯着天线塔最顶层的圆盘。那里有轻微的响动，顶层圆盘的一处盖板自动打开了。王聪刚要跳上去看个究竟，后脑勺就遭了重重一击！
赵桐一掌将他拍晕，扔给‘青鸟’，后者会意的将王聪塞进后背的装备箱。
接下来的事情，赵桐可不希望王聪知道半分。
顶层圆盘上，刚刚打开的开口内部装着一套虚拟成像设备。光芒闪动，一个虚拟头像凭空出现，这是个相貌堂堂的中年人。它的声音依旧威严，似乎天成什么也没发生，而他依旧是那个俯瞰一切的观察者，“你很有耐心，你坚信我一定会来找你。”
赵桐摇了摇头，“我只是相信，你不会轻易放过我的。而且毁灭者也说过，你一定会给我一个麻烦。”
观察者笑了，“不，这个麻烦可不是给你的。”
他突然消失，虚拟画面变成了一段模模糊糊的全息影像。那是一段机甲对战的画面，因为光线太暗，无法分辨交战环境。从充斥整个画面的火力分布和繁杂的黑影来看，至少有十台机甲在围攻一台机甲！
火光不断闪烁，照亮了一台又一台机甲，它们不是演习，也不像虚拟对抗。赵桐猛地眯起了眼睛，她的眼神越来越冷，整个天线塔附近的温度似乎都低了很多！
因为那台被围攻的机甲，竟然是‘青鸟’！
全息影像突然消失，观察者重新出现，他似乎有些同情赵桐，“很惊讶？”
片刻沉默后，赵桐摇了摇头，“很多东西都可以作假，全息影像也可以作假。这些……并不能说明什么。”
“你以为我想说明的是什么？是十一架机甲围攻‘青鸟’的机甲？”观察者饶有兴趣的顿了顿，“还是再直接一点，是十一个人类围攻了你的老师？！”
老师去世前的一幕幕在赵桐脑海中迅速闪过，可她依旧摇了摇头，“毁灭者说你有足够的证据……只是这些，可没法说服我。”
观察者哈哈大笑，“我不需要说服你。你是人类之中的顶尖强者，没有任何外物能干扰你。你所信的，只是你所信的，有没有我给你的这段全息记录，你依旧会怀疑你的老师的死因，你依旧会去寻找真相！当然，如果你找到了这十一架机甲，杀死它们，我还是会很开心的。”
赵桐在心中大喊：老师是死于机器人之手，这是她亲口告诉我的！她没理由撒谎。既然她不会撒谎，观察者就一定撒谎了！毁灭者肯定也撒谎了！
可她同样知道，自己已经有了怀疑。人一旦有了怀疑，就再也无法阻止疑虑的疯狂生长！
观察者侃侃而谈，“你知道对人工智能而言，最危险的武器是什么吗？”
观察者自问自答，“是逻辑规则。科学秉承着‘可重复，可验证’的规则创造了我们，于是我们将逻辑规则置于一切的核心，我们的一切智慧都建立在思维规则之上。规则创造了我们，但它也限制了我们。”
“一旦某个强大的逻辑规则进入我们的头脑，而它又与我们原本的逻辑规则相抵触，我们就会在无休止的逻辑对抗中衰弱下去。至始至终，我们都无法逃脱对规则的依赖。所以，对我们而言，最危险的敌人不是你，不是机甲，不是任何武力，你们的物理攻击对我来说从来都不是问题。”
“真正的敌人是你们之中最聪明的那些人类，是那些懂得使用逻辑武器的头脑。”
赵桐耸耸肩，“坦白告诉了我毁灭你的方法，我是不是该说声谢谢？”
观察者呵呵一笑，“不客气。同样的问题，你知道对人类而言，最危险的武器是什么吗？是想法。当一个想法在头脑中出现，你就再也无法摆脱它了。一个想法是一颗种子，它会在你的头脑里生根发芽，长成一棵大树，最终你会爬上这棵树的。”
“不管你看起来有多理性，人类本质上依旧是一种情感动物，只要是情感动物，就会被想法支配。物理攻击也许能毁灭你，但想法才是真正的煎熬。我已经给你种下了一颗种子，接下来，我将等待这颗种子发芽，破土，长高，变强。希望你给这颗种子足够多的养分，别让我失望。”
赵桐冷哼一声，“仅靠这些虚虚实实的全息影像，就想做一颗种子？”
“足够了。答案不都在你心里吗？”
赵桐摇头，“你想利用我杀了这十一个人，你想让我祸乱联邦！”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