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聪虽然一直在祈祷那八个参赛者别有退赛的，但无论是笑容诡异的莫先生，又或是信誓旦旦的茶茶，都在动摇他的信心。仿佛幕后有一只手，在不着痕迹地将王聪往漩涡里推。这让王聪烦躁不安。可无论自己会不会是倒霉的入替者，既然找不到白耳，就得先找个地方落脚。
于是他到了一条熟悉的街道。
四月的第一天，维修街热闹了许多。那晚在王聪和马光远的火并中损坏的房屋，也已经神速地修葺了七七八八。神秘的火并并没有掀起多大的风浪，无非是让街面上的大伙儿多了点谈资。毕竟在鱼龙混杂的南港区，类似的事情几乎每天都能来一起。
王聪来到街道东侧那间小寄存店时，还不到七点，店里却已经早早开门了。
“年纪大了，睡不了，”见到王聪，老人格外亲切，“这次要存点儿什么？”
王聪笑笑，“存个人。”
老人笑了，“存储间你也去过，想要放个人可不太容易。”
“寄存店不是只占了你们家一半的地方嘛，还有另一半地方不是没人吗？正好用来存个人。”
老人狐疑地指了指他，王聪用力点头。没错，要存的人就是我。
老人乐了，“多久？”
“一个月。”
老人沉思片刻，“有没有什么麻烦？”
“我要说有，会不会就不让存了？”
“有一点也好，热闹。我也住在后院，所以你得担待一二。店里很多东西是东家的，你不能动。怎么称呼？”
王聪笑着递给对方‘张天野’的ID卡，“货真价实的遗留民，连ID卡都有。”
自称姓罗的寄存店老人带着王聪来到了后院。小院的布置和河乐谷那家关氏医馆有些相似，王聪顿时觉得亲近了不少。正面的三层主楼是留给老板用的，一直封存至今；左侧的二层小楼是客房，收拾出来的只有两间，老罗喜欢爬楼，一直住楼上那间，于是王聪分得了楼下这间。主楼后方的小房子是仓库和厨房。老人独居，不怎么做饭，平时都是吃标准速食。
与后院一墙之隔的，就是前院的维修车间。因为歇业多年，维修车间早已关上了顶篷，两千平方米的空间完全是封闭的。
王聪在后院前门停下脚步，“要不，去维修车间看看？”
老人摇头，“算了吧，都打上封条锁起来了，看不到什么。要是真对机甲维修有兴趣，我领你去别家看看？”
王聪摇头，那就算了。现在可顾不上机甲，我只是对老魏有兴趣而已。
关上客房房门，王聪收到了莫先生发来的信息，是八个补赛参赛者的资料。
他笃定王聪会入替参加比赛！
王聪激活了小机器人。后者睁大眼睛四下看了看，然后跳上桌子，望着坐在硬质木椅上发呆的王聪，“又搬家了？那个美美的生化人呢？”
“把生化人的事情加密保存在你的数据里，不要告诉任何人。别废话，这次有八个人的交手信息，不知道谁会成为我的对手。所以，你得制定八份作战计划。”
小机器人冷笑，“难道我的报酬也会按八份给吗？”
王聪比他笑得更阴沉，“忘了告诉你，我现在的心情很差，比昨晚还要差。”
小机器人悻悻地摸了摸鼻子，它已经很熟悉王聪的情绪变化了，当下可不是招惹他的好时机！
王聪将所有信息一股脑儿发给小机器人，然后开始小憩。他需要睡眠，需要练习，需要将节奏重新调整到710农场时顺心顺意的节奏。但这样做不仅仅是为了击败对手，因为他其实很想输掉比赛，让所有人的阴谋诡计都见鬼去吧！
可他得先等到白耳。
我可以拒绝莫先生和茶茶的要挟，大不了再次逃亡，但白耳的要求怎么办？他还坚持要我去天狼星吗？给我一个理由，赶紧出来说句话行不行？
我能找到老魏悄悄置办的这家维修店，白耳肯定也能找到。我要在这儿等到他！
下午三点二十五，王聪进入了全息对战平台等待区。每一秒都如此漫长，五分钟就像五个世纪。
三点半，弃权者出现了，还不止一个。
王聪颓然叹气，以至于他根本没在意自己的对手是谁。
这可是联邦在线机甲大战。莫先生在‘真实的人类’的地位似乎并不高，怎能做到翻手为云，覆手为雨？
来吧，陌生的对手。
王聪意兴阑珊。
小小寄存店十公里之外，白耳和小朱正在小院里观看王聪的这场复活赛。大辉扭扭捏捏站在门口，想看又不愿看。白耳被他给整烦了，“大辉哥，你到底下不下注呀？买定离手了啊！”
大辉气哼哼地撇过脸，“老子连看都不想看！”
白耳哈哈一乐，“怕他输？之前怎么不怕？话说回来，让人弃权退赛这种事情，你干起来还真是拿手，次次都能成功。我佩服！”
大辉不由有些得意。八个补赛参赛者之中，有两人退赛。其中一人的退赛，正是大辉和蔡小姐亲自去办的。
“时间紧迫，我们可是费了番心思……”
话音未落，大辉却看见全息影像中的王聪正被对方压着打！他勃然大怒，“这小子脑子坏了吗？为什么坚持不用自动火控系统？！去空中摆脱他呀混蛋！”
白耳也在哇哇怪叫，“王聪！先打穿它的电磁护盾！你的电磁枪至少还能发射三次！”
“他今天的拳头怎么这么不干不脆？没吃饭吗？！”
“给它一组旋风拳！你最擅长的就是近身肉搏！”
“不不不！去天空！把距离拉到五百米保持住，用机动性解决它！”
“靠近！只要你还能靠近，就继续靠近！”
“拉开距离！”
“靠近！”
“白耳，去你的！有种先跟我打一架！”
“大辉，你那眼光就别显摆了！”
小朱盘腿坐在一旁，掏出一把瓜子，慢悠悠地嗑。每一轮王聪的比赛，身边的两人就会开始吵吵，然后真的干一架。
习惯了就好，要是不影响我嗑瓜子就更好了。
在楼上的一个房间里，蔡小姐默默看完了比赛的后半部分，那是王聪反败为胜的全过程。随后她问智能助手，“你怎么看？”
“很不错的战术。他很不幸碰到了一个风格相似的对手。和他相比，这个对手的反应很快，攻击频率也不错，抗击打能力一流，而且是一个很有耐心的机师，没有什么明显的缺点。王聪利用了城市的复杂地形，偷袭了十九次，其中有十二次对对手产生了可观的伤害。在偷袭过程中，他对‘飓风’的掌握也越来越好。我们之前就讨论过，他不是机甲天才，但他是格斗的天才。”
“对工具的使用才是人类最伟大的天分。他没有这样的天分，只懂得格斗，那就称不上是天才。”蔡小姐沉思片刻，“有没有觉得他最初的状态不对劲？”
“是的，开始阶段他的战斗欲望很低，直到对方占据了优势，他才慢慢改观。”
“找到他的位置了吗？”
虚拟画面轻轻一变，定位到了维修街。智能助手说：“他登录对战平台时用过地址加密，但非常简单。他并不在乎其他人能找到他。”
“他是故意的，他想让我们找到他。”蔡小姐咬着手指，微微摇头，“但我不去见他，也不许他们去。在他获得天狼星的邀请之前，不要和他有直接的联系，不能惊动莫声和AI事务局的人。不过，可以给他发一封邮件，得让他知道，我们在看着他。我可不希望他再次出现没有战斗欲望的时刻。”
“好的，小姐。另外，吴昊小姐和秦双先生都已经醒了，他们可以短时间离开救生舱。”
蔡小姐抿嘴一笑，“继续待在隔离病房吧。这二位很贵重，需要一个好时机，才能卖出一个好价钱。”
晚八点，老罗关门打烊。上个月他还请过人帮着看店，因为生意惨淡，那人径自走了。老人索性就提前了关门的时间。王聪说自己最近不准备出门，若是老人什么时候忙得腾不出手，他倒是愿意帮衬一二。老人笑着谢过，哪有忙的时候？
春夜风凉，本以为老人会早早入睡，不曾想他从厨房里拎出一瓶酒。
“喝一杯？”
王聪轻笑，行呀。
院子东侧的一排水杉树下有两张竹制躺椅。倒上一杯酒，在竹椅上躺下，倾听夜风。王聪顿时觉得，悠然二字就是为此刻准备的。
就连不久之前接到加密邮件时的那种不爽的感觉也消散了几分。
依旧是那个需要输入‘黎芮’为密码的邮件。上次是‘去天狼星’，这次更简单，只有‘继续’二字。白耳难道真的找不到这儿吗？多说几句话会死吗？我一个通缉犯还敢在这儿躺着呢，你干嘛要躲起来？
老人忽然悠悠说道：“其实，我很想多问几句魏老板的事情。”
“来的时候，就想过你会问的。只是你已经知道了结果，我也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老人微微摇头，并不认同，“要这么说，人的结局永远只有一个，就是生生死死。如果只关心这个结果，那未免也太无趣了。除了生死，总得有一些其他的东西用来寄托，人才能活下去。”
他扭头看了一眼王聪，小声问：“魏老板心心念念的事情，有了答案吗？”
王聪想了想，“我不清楚，应该是有了吧。我见到他的时候，他已经死了，是闭着眼睛的。”
说到底，他并不喜欢回忆天成发生的一切。那不是什么快乐的记忆。
只听老罗说：“那就好。我太老了，守不了这个地方多长时间了。其实前年五月，我收到过他的一封邮件。他把这个地方送给了一个后辈。他说那个人很快就会来这儿。可惜，我等了很久，那人始终没来。”
老人有些郁郁地喝了口酒，“也许他也已经死了吧。”
前年五月？差不多是老魏从东方市出发的时候？
王聪心中一动，“他把店交给了谁？茶茶？”
“茶茶是谁？”老人愕然看了他一眼，“老板把这儿送给了一个叫王聪的人。你认识这个人吗？”
王聪沉默了片刻，苦笑着摇头，“不认识。我只是凑巧在遗留区和魏老板见过两次面，凑巧看见他死了，凑巧知道了他有这么个地方。”
这么多凑巧很难令人信服。但老人没有质疑，只是默默喝酒。
说到这儿，王聪不由思索：老魏是在什么地方和自己说起这家维修店的呢？是在大峡谷里？还是在天成？原本以为他只是临时起意，却不知他是真的早就已经安排好了。要知道，他决定把这儿交给我的时候，我才刚离开东方市，还是个什么都不知道的傻子。老魏一定什么都清楚：他知道自己和黎芮的关系，也知道黎芮在利用自己。既然我只是一枚棋子，一个和他毫不相关的人，他完全可以用过就废了，毫不在意地扔掉。
但老魏并没有这么做。
他一开始就替我想好了退路，想过如何保全我。
也许黎芮都不知道他做了这些吧。
可是老家伙，我没想过要这些呀！时过境迁，我甚至都不愿意想起你。
他默默举起酒杯，敬你的，老魏。
夜阑人静，想见的人始终没有出现。
白耳肯定能根据自己参赛的网络地址找到这儿，但他没来；吴昊肯定也能找到，但她也没出现。
白耳毕竟发来了一封邮件，王聪对他的消失已经不那么生气了，只是有些茫然，难道自己真得一直参加比赛？
吴昊没出现则令他越来越困惑，这太不符合短发女孩的直爽个性了。
这么久没见，只要她还能爬得动，她就该出现的！
王聪永远记得那个雨夜骑着摩托车向他狂奔而来的身影，那才是吴昊该有的样子。女武神可以轻易的将她打得满地找牙，但却不会令她的热血稍减半分。大家的立场不同并不重要，在王聪眼里，她可不是什么‘真实的人类’调查长，她只是个曾经想要和自己合作的伙伴。还能去哪找到一个这么讲信誉的伙伴？
他越来越相信，也许莫先生的猜测无误：吴昊遇到了麻烦。
但愿她不会轻易的死在某个鬼地方。
王聪忧心忡忡，他已久很没有像现在这样担忧一个人的安危了。
他决定再等一等，等多久都是值得的。
没想到还真的等到了一个人。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