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聪细细讲述了那个雨夜的经历。那晚，他先是在海员之家酒店被图灵活捉；在被特勤送离光州途中，又被女机器人救走。女机器人和他的那段对话，他则是省略了大半，至于小机器人更是不能提。这些话，他跟莫先生说过一次，倒也驾轻就熟。
“原来这就是光州海滩的电磁风暴。”江海微微点头，“说得通。”
对那个女武神般的机器人，他反倒是没有多问。
王聪愣了愣，“你信了？这么离谱的经历，你都信？”
“我见过比这离谱得多的故事。”江海冷冷地说，“证据确凿，我为什么不信？”
王聪冷哼，“不错，天成的事情，比这儿离谱多了。”
“不要提起天成！”
江海突然的杀意暴涨，王聪本能的跳到一旁！
天成是一个禁忌，是一个不能提起的地方。
江海定了定神，若无其事说道：“当初你和武成靖杀了山下，后果比你想象的大很多。这两年AI事务局内部麻烦不断。现在图灵死了，‘真实的人类’也缓过来了。我想，他们暂时还顾不上你这个通缉犯。张天野这个身份，但用无妨。”
“你确定？”
“在AI事务局，你的身份，已经跟着图灵一起死了。”江海缓缓站起来，“尽早和莫声撇开关系，最好是杀了他。”
“AI事务局正在通缉他，我也不知道他在哪儿。”王聪苦笑道，“我被李在成淘汰之后，和莫先生的合作已经结束了。按说，这会儿我跟他没关系了。我好像跟谁都没关系。”
江海微微皱眉，“除了逃命和被胁迫后参加比赛，难道你没有自己想做的事情？”
王聪不由一怔，像是被人一记爆锤！不错，光州入港快两个月了，我经历了这么多事情：倒卖新晶，逃命，追杀，比赛……可说到底，都是被动地跟在其他人身后，别人怎么说，我就怎么做。竟然没哪件事是我真正想做的！
江海已经消失。
王聪灵机一动，突然跃出墙外，追上那个即将消失在黑暗中的人影，“有件事情……想请你帮个忙，行不行？”
和王聪分别后，江海并未马上离去。他站在小目河畔，望着脚下的河水发呆。
毕竟是黎芮带大的孩子，果然不一般呀！中尉，若是你还能见到他，不知是喜是悲？
一个身材瘦小的老者悄然出现在对岸，他戴着一顶小圆帽，穿着黑色短上衣。明明已是春天，他却穿得像个过冬的小老头。他冲江海招了招手。江海向对方稍稍欠身，然后踏水而过。三十米宽的小目河，不过是令他湿了鞋和裤脚。
小老头搓了搓手，“没等到无刃，有些遗憾呀。”
江海笑了笑，“我也是。”
“那个小朋友不错？”
“嗯，不错。对了，他说，是他将安娜送去安全屋的。现在，他有个不错的提议。孟先生，有没有兴趣听听？”
小老头眯起眼睛，“听听无妨的。”
光州只有一个孟先生。这个毫不起眼的小老头，正是第四军团的第一机师，孟秋帆。
每年四月，台风季结束以后，等到南亚联邦的第一批货轮安全到达光州，南港区便会举行一年一度的狂欢游行庆典。据说这是大战时期留下来的传统，当时是为了庆祝两国的相互支援和战争的胜利，现在则平民化多了。大家纷纷走上街头，在酒吧街附近的数条街区游行狂欢，闹腾到后半夜，醉倒在某条小巷里，然后一觉醒来，就什么也不记得了。
平民的庆祝方式简单直接，富人的庆祝方式则要矜持得多：青山区将在相距八公里的交易所和正官天街同时举行烟火大会，遥相呼应，共同庆祝。
今年的庆典在四月十五日举办，烟火大会预定八点整开始，一共持续半个小时。
这就是王聪需要的半个小时。
八点差五分，王聪穿着连帽衫，戴着口罩，将自己捂得严严实实，出现在正官天街北侧路旁。路边已经挤满了看热闹的人。很多人从其他区来这儿，看过烟火大会之后，他们的下一站将是南港区的游行狂欢。
王聪在人群中娴熟的穿来穿去，很快便找到了第七小街那个有着蓝色涂鸦的街道感应器。感应器下方站着一个和他相似打扮的男人：同样穿着帽衫牛仔裤，脸上戴着个口罩，只露了一双眼睛在外头。黑暗中，他俩的打扮倒也不醒目。
那人摇了摇头，不知嘟囔了一句什么，示意王聪跟着自己。两人沿着第七小街往北走，百米之后，他们渐渐远离了烟花大会的观众区域。向导钻进了一个院门虚掩的小院，在花园小径中走到院落的另一头，翻墙而过。王聪默默跟在五步之外，一跃而过。
两人如此反复：越过好几道院墙，走过好多家花园小径，时而转弯，时而停下来等待片刻。不管向导怎么绕，王聪始终将路线记得一清二楚：他们正在往东去，而东面正是3号安全屋所在的第五小街！
等到他们准备穿过第五小街时，街上非常‘巧合’的停了一辆工程车，遮挡了他倆的身影。他俩顺利钻进了东侧的第二十号院，目的地第十二号院已是肉眼可见。
向导突然停下了脚步。
他转身揉了揉拳头，慢条斯理地说：“为什么你是那个救人的人，而我却只能去电力机房放火呢？怎么想我也应该比你帅气很多。凭什么你去英雄救美，而我却只能一旁辅助呢？想不通呀想不通。我说，咱俩换行不行？你去放火，我去救人。”
王聪愕然，“你会不会是有什么误会？”
向导笑了笑，“误会？常常有人这么说我，但这次可不是误会！”
话音刚落，向导一拳袭来，直奔王聪鼻尖，又快又准！
竟然是个相当不错的高手！
王聪微微侧身，一肘架住了对方的拳头。他的声音惊疑不定，“吴晖？”
向导一愣，迅捷无比的闪开数步，“口罩没掉呀！你认识我？”
王聪飞快的摘下口罩再套上，仅容对方看清，“我是张天野。”
吴晖像只呆头鹅一般眼神呆滞，半晌才摇了摇头，怒气冲冲，“我去你大爷的张天野！”
然后他再一次扑了上来！
这家伙神经病又犯了？！
王聪手忙脚乱，连接了对方十四拳，终于找到个机会近身将他撞开！他刚想速战速决，把这家伙打服，吴晖却突然收了手。
他薅了薅头发，没好气地说：“还打个屁，上次我已经受够了。”
王聪收了拳架，向他微微点了点头，算是行礼。吴晖懒得理他，自顾自的捶墙顿足，“让我去放火也就算了，居然是让你去英雄救美！果然，菜是原罪，我就不该输给你……张天野，要不咱们推迟行动，先去全息空间打一架？我最近进步不小！等我打赢了你，再换我去救那个女人，行不行？”
“好呀！”王聪一口应允，“只要孟先生也同意就行。”
吴晖顿时没了精气神。
砰！
不远处，一朵硕大的红色烟花在天空绽放。
烟火大会开始了。
两人不约而同望向天空中盛开的花朵，焰火有一种纯粹而简单的美。等到第七朵烟花落下，吴晖突然说：“走吧！”
两人越过院落向南面奔跑，依旧是吴晖在前，王聪紧跟。在第十四号院，吴晖停下了脚步，示意他应该去一条街外的电力机房了。
他轻轻做了个手势：小子，等我的信号，别死。
王聪点点头：小子，别被抓了。
你才会被抓呢！
吴晖走后，王聪在墙角阴暗处坐下。目前看来，知道这个计划的一共有五个人，自己，茶茶，江海，孟秋帆，吴晖。
昨天晚上，王聪追上江海，说是自己打算将安娜带走，带去一个人迹罕至的地方，别让战火伤及无辜。
江海何等聪明，马上就知道王聪知道了很多内情。他思索片刻，“这就是你想做的事情？又或者，是谁让你这么做的？别忘了，AI事务局的命令是守株待兔。带走安娜，形同劫狱。”
“的确有人希望我这么做。我不说，恐怕你也能猜出是谁，”王聪眼神平静，“但也是我自己想做的，和其他人的要求无关。”
“想做英雄？”
英雄？不，我可不是什么英雄。也许只是因为我实在看不下去吧。你们都是大人物，都是很高很高的高手，却什么也不做。既然这样，只能让我这个小人物上了，不是吗？
“为什么田茶让你做？”
“因为是我把安娜送进安全屋的，她对我还有一点点信任，可能会跟我走。她不可能跟其他人走，除非是绑架她。可在包围圈里绑架一个人，再把她带走，难度有多大？”
江海微微皱眉，“为什么不直接杀了他？”
“杀了她，你们怎么找库图佐夫和那个机器人？”
江海笑了，“不，是因为你想让她活着。”
他制止了王聪心虚的解释，只是说，就算有田茶帮忙，在AI事务局的监视里放开一道小口，这件事情也瞒不过孟秋帆。他俩可是一直盯着安全屋。
王聪眼珠一转，如果告诉他呢？他是第四军团的人，应该也不希望光州被打成焦土吧？
江海笑了笑，什么也没说。
没想到孟秋帆竟然让自己的得意弟子也入了伙，倒是个有意思的人。
时间一分一秒过去，电力机房始终没有动静。吴晖不会出了什么差错吧？难不成这小子撞见了某个美人，又开始了习惯性的显摆？王聪深吸了一口气，别紧张，别紧张，有两个顶尖高手盯着呢，不会出问题的。
江海曾经问他，你考虑清楚这么做的后果了吗？若是机器人和库图佐夫不出现，我是绝不会出手干预的。
王聪当然清楚。带着安娜离开包围圈的时候，极有可能会被发现，到时候，免不了被AI事务局追杀，一切只能靠自己！可毕竟有茶茶这个内线呀。就算她的权力有限，但总还是能帮上一点忙的。
江海似笑非笑，库图佐夫已经消失好多天了。如果他一直在附近盯着，你动手，他也动手，怎么办？就算你穿着全套B级防装，也未必能扛住他的一击。
王聪想了想，他应该不会急着对我动手。我帮他吸引了火力，对他不是坏事儿呀！
可你要往人少的地方跑，那就不一定了。在光州城内，我们投鼠忌器，他也不会对你动手；一旦到了郊区，他行事肆无忌惮，你还能活吗?
王聪哑口无言。
江海喃喃说道，如果那个A级机器人也动手，你现在就该把遗书写好。
王聪当时就被吓出了一身冷汗。他知道，江海说的每一句话都很有可能发生。他很害怕，怎么可能不怕？
可他却并没因此而想过放弃，更没为自己的决定后悔过。为什么呢？
他也不明白。
所以他没有回答江海，回答不了。
其实所有的问题都会有答案，只是当时还不清楚而已。
两点钟方向突然爆发一阵强电磁辐射，瞬间已经超出了常规的电磁检测范围！王聪明白，是电力机房得手了。AI事务局的监视用电和那个电力机房有关，电磁辐射更是干扰了附近所有的监控，现在就是时候！
头顶的烟火还在继续，所有人都被夜空中的灿烂花火吸引，被混乱的电磁干扰，没有人会注意到一个幽灵越过院墙，冲向了安全屋！
快快快！
跃上三楼，输入密码，推门关门，一切都惊人的顺利！
然后王聪突然不动了！
窗边，安娜正持枪指着他。
“是我。”
安娜没有放下枪，她极为震惊，“怎么是你？”
王聪诧异了打量安全屋内，并未发现什么异常，可安娜的反应太奇怪了。他皱了皱眉，“我开门的时候，你应该能从监控里看见我。你没在看监控？你在窗边干什么？”
“你不应该来这儿。你现在不应该在这儿！”安娜始终没放下枪，她很生气。王聪从未见过这样的安娜。就算那天安娜发现自己正被监视，也没有这样古怪的反应。
王聪心中一动，“你看到我很吃惊……你以为来的是其他人？你在等人？！”
安娜微微一怔，放下了枪，“库图佐夫联系了我，他马上就到。”
还真是怕什么来什么呀，居然撞日子了！
看来大家都盯上了烟火大会的空子！
他上前一把抓住安娜的胳膊，“跟我走，赶紧离开这儿！”
安娜惊疑不定，“张先生，我不应该等他吗？”
“不能让他来这儿！你必须马上走！”
湛蓝的眼睛眨了眨，“为什么呢？外面这么多人，不正是他趁乱带我离开的好时候吗？”
“就是因为人太多了！安娜小姐，你知道库图佐夫来这儿会发生什么吗？有很厉害的人盯着这儿，他不可能不被发现！一旦动手，观看烟火大会的人会死伤多少？如果他们用了机甲，死伤又会是多少？我知道，他为了你什么都能做，他是你的英雄，对吧？可英雄背后呢？难道让这些无辜的人都因为他丧命？他凭什么这么做！？”
默默看着王聪良久，安娜突然露出笑容，一把抓起风衣披在身上，“走吧！”
跑下楼梯时，安娜问：“我们去哪儿？”
“偏远的地方，远离这些人的地方！”
“我们会被人追杀吗?”
“会！你怕死吗？”
安娜笑了笑，“我可能是世界上最不怕死的人类之一了，如果我还算是人类的话。”
王聪突然觉得心中一痛，他再次向她伸出手。这一次，他像是在邀请一个舞伴，“安娜小姐，放心吧，这一次，我会送你去一个安全的地方。我死之前，你不会死。”
安娜笑了笑，挽住了他的手臂。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