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鼓手’一路飙升，爬到了近万米高空，这已是它的最大飞行高度，可以尽可能的远离磁场干扰。
关山月简单描述了‘紫雨’的遭遇，令他心里凉了一大截。那可是顶尖的小型战舰，竟然也栽在了这儿！
“轮到你了，你们到底怎么了？汉娜告诉我们有一艘潜艇，后来呢？钻井平台为什么毁了？你怎么会有一架‘鼓手’？”
这是另一个长长的故事。王聪叙述的时候省略了大堆细节，比如他、叶书、玛格丽特成了李在成等人的阶下囚，比如姚天盛的潜艇上有莫声和库图佐夫这两个死仇，比如自己是被莫声故意放走的……他和关山月可没熟到可以随意说话的程度。
他语焉不详，关山月当然能得出其中的异常。但她很明智地选择了只听不说，得知那个巨大深海怪物的出现，她眉心的皱纹又多了几分。
得知这么多人物粉墨登场，关山月突然感叹，“真热闹呀！”
王聪苦笑道，“嗯，像过节时的光州大街一样。突然间，各式各样的人都冒出来了。”
“可我的下属却在这个节日里死了。每次有熟悉的人死亡，我都会想，也许费南山的路才是对的。人死了就是死了，可机器人是不会死的，它们总能再次活过来。”关山月的声音里有淡淡的忧伤，但她马上收起了这份哀怨的情绪，“你离开潜艇之后，有其他的发现吗？”
王聪瞥了一眼装备舱的监控画面，却发现关山月关掉了实时视频，她不希望自己的状态被他看见。王聪撇了撇嘴，“没有，不过你应该乐观一点。‘紫雨’虽然毁了，但深海怪物既然选择了伏击战舰，也就意味着‘红色雷电’和‘蓝翼天使’有了逃出这片海域的机会。它们和我们这些B级机甲不同，普通的磁场陷阱左右不了它们。”
“磁场干扰在减弱，你有很大的机会逃出这儿。准备逃去哪儿？”
王聪大笑，“逃什么呀？我可是杀害AI事务局特勤的嫌疑犯，正要去天狼星自首呢！”
关山月冷哼一声，不再开口。傻子才信你去自首！
一个光点在雷达上一闪而逝，对方的实际距离在‘鼓手’二十公里之外。王聪心中一惊，怀疑那是一架机甲。对方开启了隐形功能，显然是也发现了自己。
王聪没有犹豫，加速绕道狂奔！
他是这片海域里最小心翼翼的人。若是没把握，他可不想主动和任何人物打交道。在这片海域里，他没有朋友，全是敌人！
所以明知单无双和她的‘飓风’也在这片海域，王聪却没有寻找她的打算。
尽快离开这儿才是最重要的。
一个关山月已经够意外的了。
几分钟后，他的脸色越来越难看。
还真是怕什么来什么。
一架机甲从云雾中现身，速度远胜‘鼓手’，迅速向它接近。
竟然是‘红色雷电’！
时隔数年，再次见到飞翔的‘红色雷电’，王聪竟然觉得有一丝亲切，也有一些苦涩。曾经，他和这架机甲还是并肩作战的伙伴呢！
可物是人非，‘红色雷电’不再属于阿哲。王聪和机甲之间仅有的亲切感正在被小海肆意挥霍。
原来，小海驾驶的‘红色雷电’在‘破坏之王’和八神手里吃了大亏，不得不和‘蓝翼天使’分头开溜。它在风暴之海躲了大半天，筋疲力尽，幸好身后跟着的八神突然消失了。小海没敢马上回克林岛，若是空手而归，恐怕这辈子再也没机会驾驶A级机甲。
得去找点儿功劳才行。
见到一架不明来历的机甲，他马上牢牢锁定了对方！
打不过深海怪物，灭掉一架‘鼓手’还不跟抓只耗子一样容易？
没曾想对方一声冷哼，“小海，虐菜有意思？”
听见‘鼓手’里传来的声音，小海惊得下巴差点掉下来！
“关处，你怎么在这儿？”
关山月淡淡的说：“说来话长。这架机甲不是我的。我在装备箱，机师是张天野。”
小海微微一怔，他听明白了关山月的意思，换上了一副笑脸，“天野先生，咱们可真是巧了。我这儿地方宽敞，麻烦把关处交给我，如何？”
王聪哭笑不得，还真是直接呀。
“小海老兄，你要是不说，我也许会把关小姐送去你的机甲，‘红色雷电’比‘鼓手’可强太多了；可你既然开了这个口，我反而不能这么做。”
小海揣着明白装糊涂，“为什么？”
王聪叹了口气，可怜兮兮的说：“没办法呀，我可是你们眼里的杀人嫌疑犯。交出关小姐之后，要是你看我不顺眼，突然给我一拳，或者一个雷暴烧过来，我的小小‘鼓手’不就完蛋了吗？”
“所以你需要我这个人质？”关山月眉毛轻挑，“拉我上机甲时，你想的就是这个？”
王聪苦笑道：“不敢不敢，有备无患嘛。”
小海虽然不清楚之前发生的事情，但自认为很清楚现在的状况。不管张天野从哪儿弄来了一架机甲，他现在摆明了是要挟持关山月逃走。‘红色雷电’机载智能系统正在计算他强抢关山月的成功几率。小海思索着是不是应该动手。
见‘红色雷电’犹豫不决，王聪傻眼了，“小海老兄，你不会还是想动手吧？我另给你一个功劳行不行？在M0566位置以南两百公里，有一艘姚天盛的基猎级潜艇，玛格丽特、叶书、卡尔文全在潜艇上。你去找他们，我保证送关小姐回克林岛，可好？”
小海微微摇头，“你和我一起去找潜艇。”
王聪思索片刻，“找到他们之后，你得放我走。我可不想去AI事务局给你们背黑锅。”
“天野先生，就算关处在你手里，你也逃不掉呀！南洋虽然大，你能逃到哪儿去？”
“那就不劳你操心了。总之，如果找到了叶书等人，麻烦你放我去遗留区。到了那儿，给我几个小时逃跑的时间，然后我会放了关小姐。”
小海沉默了片刻，“你跑不掉的。难道你没发现，这片海域的电磁干扰正在消失吗？来自克林岛的增援机甲也许已经在路上了。我们马上会接管这片大海。”
王聪顿时一个激灵！他毫不犹豫掉头，冲进了大海深处！
‘红色雷电’的最高速度远胜‘鼓手’，但由于机载智能系统算出的救人成功率太低，小海不敢冒然动手。它在‘鼓手’身边打转，令后者的逃跑节奏屡屡被打断。
‘鼓手’走投无路，突然开始下降！
关山月不由摇头，“张天野，你跑不过‘红色雷电’的。”
“我没想跑过他。我要降低高度，等着哪个大海怪钻出来把他赶走！”
这家伙的孩子气令关山月不由瞠目，她苦笑道：“让我和他说几句话，我会让他走的。”
然后她告诉小海，“不用管我和张天野了，我们真正的敌人是和你交过手的八爪霸主。”
她将一张存储卡塞进通讯器，那是‘紫雨’毁灭之前，她保存的全息作战记录。数据迅速传送给了‘红色雷电’，“回克林岛，让所有人看到这个，然后再做决定。别让主力舰队重复我们的错误。”
这段数据的传送必须经过‘鼓手’的通讯系统，所以王聪也看见了所有的数据，看清了‘紫雨’困兽犹斗的全过程。一时间，众人都没有说话。
与‘紫雨’的鏖战相比，他们此刻的纷争就像小孩子过家家一样可笑。与身临其境的画面相比，语言永远是浅薄的。
王聪隐约觉得那架发动了致命一击的灰色机甲有些眼熟，似乎是见过的，但他偏偏想不起来。真奇怪，如果自己见过一架如此强大的机甲，不可能记不住的呀。
小海同样受到了惊吓，“关处，我不在这儿多逗留了，你们小心。还有其它要交代的吗？”
关山月思索片刻，摇了摇头。有些话，她很想告诉父亲，但现在再说，恐怕已经太晚了。
在‘红色雷电’返航之前，王聪给他发了个坐标，“李在成和叶书他们在这附近。至少下午四点还在。那里有两艘潜艇。”
‘红色雷电’不再迟疑，迅速变成了远方天空中的一个小黑点。王聪松了口气，关山月淡淡的说：“逃吧，现在你可以去遗留区了。”
然而王聪并没有行动，他犹豫了好一会儿，最终沿着‘红色雷电’的航线，同样飞向了克林岛！
关山月微微一怔，明白了他的意思。
如果‘红色雷电’在返航中途遇到了麻烦，至少还有‘鼓手’。
他们是备用的送信人。
太阳西沉，海面上渐渐多了一层浅浅的金色光芒，像是盖在心头的一缕金衣，让人拘束，让人抑郁。王聪和关山月都不喜欢这个时间的大海。
“关掉实时记录吧。”沉默的飞行途中，关山月突然开口了，“接下来说的话，我不希望还有其他人知道。”
王聪微微一怔，关掉了实时记录。
只听关山月说：“我知道杀马晓龙的人不是你。如果你要逃跑，我不阻拦。”
王聪沉默片刻，“……你什么时候知道的？”
“蔡俊怀疑你的时候，我就知道不对。马晓龙在天狼星多年，做事小心谨慎，如果你真的有什么问题，想要对他不利，他一定会先下手干掉你。”
王聪摇头冷笑，“不，你一定知道更多，知道全部的真相！”
关山月犹豫片刻，“我只是个军人。费先生和关先生要做的事情，我不理解，也不能插手。”
王聪恨恨地猛拍机甲控制台，“你承认了！我就该把你说的全录下来！”
“哼，我说什么，重要吗？是你不太走运，恰巧被选中成了替死鬼而已。”关山月嗤之以鼻，“布尔加科夫和你的运气很好，否则现在都已经死了。这件事情就会做成铁案，谁也翻不了。”
“但我们都没有死！没死就有机会！”
“那又怎么样？布尔加科夫此刻恐怕已经离开了天狼星，他们会把他送去北方自治区，再也无法回到联邦腹地，这跟死了有什么区别？至于你……你不重要，没人在乎你的看法。”
“哼，我和布尔加科夫没有横死在天狼星上，至少说明岛上还有人并不认同费先生和关先生的想法。”王聪脸色阴沉，“他们大肆研究战斗机器人，收买蔡俊蒙蔽AI事务局，肯定也有人并不想这么做。他们在天狼星也不是一手遮天。你信不信，没准我会回天狼星，抓住蔡俊，让他把所有事情都吐出来！”
“你抓不到的。如果蔡俊是隐患，费先生一定会提前消除这个隐患。”
王聪一怔，“没错，杀人灭口这种事情，费先生的确很擅长。”
“何况，你也没机会回天狼星了。”关山月稍稍迟疑，小声告诉他，“一旦李在成完全融合了224201，‘造神’计划获得成功，那将是跨时代的成就。到时候，天狼星的地位会比现在高很多，就算联邦委员会和AI事务局也很难再插手这儿的事情！”
“嘿嘿，你们就做梦吧，梦里什么都有！李在成被深海怪物撵得跟条狗似的。至于224201，它挨了一枚导弹，谁知道现在碎成多少块了！造神，嘿嘿，虽然科研小组的各位科学家的确厉害极了，但我从来都不相信这个计划能成功。听起来就很扯，不是吗？”
关山月淡淡地说：“当然能成功，很久以前，这个计划就已经接近成功了，现在的研究不过是原有计划之上的改进和提高。否则，天狼星怎么会倾尽一切支持蔡博士的疯狂做法？”
王聪顿时愕然，这么扯淡的研究，竟然还真有成功的？
关山月有些苦涩，“告诉你也无妨。差不多二十年前，天狼星进行过一个‘奥古斯都’计划，目标是进一步开发人的潜能。”
“之前听你说过。”更早之前，王聪已听老巩说过。
“你知道，上一次世界战争、机甲、战斗机器人，它们彻底改变了这个世界，包括人类的身体。人类对生命科学的研究达到了一个极高的层次，也因此造就了一批优秀的格斗家，他们能够操纵顶级机甲完成超人般的壮举。但这还不够，天狼星希望继续前进，为人类找到一条可行的道路，拥有可以和顶尖战斗机器人相媲美的身体！”
“当时我还很年轻，在‘奥古斯都’计划里，我只是个不起眼的研究助理。我的工作，是跟踪每个研究参与者的身体状况，整理相关的数据，然后交给诸位科学家。对了，当时蔡博士已经是科研小组的成员了。”
“所有的研究参与者都是很优秀的格斗家，甚至不仅如此，他们在其它方面也不乏亮点。但其中有一个女人最为特别。她比我大十岁，是一流的格斗家，生命科学家，博学多才，甚至还懂得诗歌和音乐。她很冷静，冷静得像是看透了生死。”
“你可能不知道，‘奥古斯都’计划的很多研究项目都有很高的风险，我们因此失去了好几个研究者，死亡的风险时时刻刻笼罩着所有的研究者。但那个女人……有时候，我反而觉得她很期待死亡。”
“我并不是说她想自杀，而是说，她对生和死的看法与众不同。她告诉我，人类和机器人真正的冲突，并不是奴役与被奴役，剥削与被剥削，生存空间的限制与反制，而是生和死。人类的一生只有一关，就是死亡；机器人却没有生死。”
“死亡是造物主扔出的枷锁，也是它赐予我们的礼物。”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