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甘草。”
听见有人喊自己，甘草回过头去，就看见了麝香最喜欢的那位女子。
她的身份是医师，也就是能够与那位师父一起研究炼丹之术的徒弟，跟他们这种与药材没有生命两样的家/伙不一样。
“芍药医师。”他恭恭敬敬地行了礼。
“你不用这样。我们都是一样的，为药王工作。”
芍药倒是没有寻常医师那般的傲气，算得上是他们见过的，最为平易近人的一位了。
“嗯。”见她不摆架子，甘草也没有继续多恭维。
这种又费脑子，又麻烦的事情，还是交给喜欢做此事的麝香好了。
“我今天来找你，是希望你可以帮个忙。”芍药说着，便露出了好看的微笑。
若是普通的药童，恐怕就沉溺了，可是甘草却对这里边的所有女/人都没什么感觉，他甚至觉得自己有点儿不像个人。
因为他对于发生的一切，都没有太大的情感波动。只是在想起一些模糊的画面时会偶尔有种想要落泪的冲动罢了。
自己的过去到底是什么？他有些想知道这个答案，但是无论他刺探多少次，麝香最多能给他提供的信息也只有——碎得看不出人样的肉块，耷拉在外头的一棵树上。身上没有半个可以作为身份猜想的信物，因为手术缝合的缘故，面目算是全非了。
很多人醒来时还能隐约记起过去，但甘草完全是脑袋空空。
麝香笑着说，他这脑子都是后来缝好的，当然是在甩成碎片的时候，把里头的东西全都给弄丢了。
“什么忙。”他面无表情，这让一向受欢迎的女子有些呆愣。
他竟然，没有面露羞/涩吗？
是她的魅力不再了，还是这个被药王唤作甘草的男子确实与众不同？
药王私下跟她交代过，一定要妥善照顾这个不知从何而来的男子，因为他对药王来说，有非常重要的意义。
药王甚至还讲，若是对方有想法愿意成为药师，也可以对他进行指导。
这可是从未有过的优待。
“我今天要炼丹，不过是练习，需要有人帮助我。”她微笑着邀请他，“要不要来做我的助手？我可以教你一些本事哦。”
“不用了。”甘草对此不感兴趣，他现在只想尽可能多地发呆。
毕竟，只有发呆的时候，他才会感到一丝丝的愉快。
这也就是为什么麝香死活不愿意跟他呆在一起组里的原因。
被发呆占据了大量时间的甘草根本就不会好好工作，每一次摘回来的草药都是少得可怜。麝香又是个心肠软的，每次都会分一些给他，这样两人都是勉强合格。
今天，麝香是说什么都不愿意跟他一道了，甘草没法子，只能自己一个人背着竹筐出来，找到现在这个风水宝地，随意拔了一会儿草药后，又惯常地发呆起来。就在这个时候，芍药就循着他来了。
“为什么？这可是多少药童求也求不来的。”芍药皱眉，心想一定是这个男人还没有搞明白这药王谷里的规矩，“在这里，只有做了才会有地位，也可以免遭作为炼丹的材料。你要是一直做药童，等待你身子里的材料好了，就得死了啊。”
“那就死了吧。”反正他也找不到什么活下去的意义。
“你怎么可以这样将生命视作无物？”看着他那空洞的眼神，芍药觉得自己恐怕要对牛弹琴了，“听着，生命是很宝贵的东西，若是你有机会却不珍惜的话，今后一定会在阎罗殿里哭着后悔的！”
“阎罗殿？”他听着这话倒是耳熟，“那是什么地方？”
“就是死人去的地方。生前功过一笔清算，到底是投胎转世还是入狱受到折/磨，都由阎罗殿里的阎王大人来定夺。”甘草望着他，“你别觉得我是在跟你开玩笑。你现在采的草药都是来自于地府，那个恐/怖又阴森的地方，可是真的存在。”
“是吗。”甘草依旧淡然，“既然每个人死后都会去，那又怕的？”
“你......”芍药忽然发现，这家/伙安静归安静，倔起来是真的没法聊。“行吧，既然你要如此，那就随你便。”
说罢，她就有些生气地走了。
甘草没有目送她远去，而是看着眼前的那朵小黄花，陷入了新一轮的发呆之中。
发呆时，时间总是毫无征兆地就逃走了。太阳西斜，月儿交接上任，当月光照拂下来的时候，甘草才发现，现在已经是晚上了。
他之前之所以没有碰到过这种情况，全是因为麝香的功劳。那个小子特别害怕晚上的野外，当然是不能在这里过夜的。
一阵冷风吹来，甘草站起身，觉得有些阴森，忽然之间，麝香说过的话浮现在脑海之中。
说是这外头每天晚上都会有来自地狱的各种野兽，它们也不知道是从哪里出现的，总之，凶残无比，会在这里游荡整整一个晚上，当它们消化得差不多的时候就会排/泄，而这之中就有地狱植物的种子裹着没有完全消化的果子，这些果子一落地便生长，第二日他们就有得采了。
来自地狱的野兽......甘草心里重复着这几个字，本以为不会害怕的内心，不知为何有一丝丝的恐惧，这让他忍不住四处张望，接着微弱的月光，希望能够找到一个可以躲避野兽的庇护所。
不需要如何好，是个山洞也不错.......怀揣着这样的念头，他到处瞧，终于看见了不远处的一个山壁裂缝。虽说不是最理想的地方，可那隙缝不大，估计也就是一人通过，那些邪恶兽听起来这么可怕，不可能是什么小个头，应该闯不进去。
被这种念头激励的甘草快步走向那个裂缝，却在走到半路上时，听见了让他一下子毛骨悚然的一声野兽嚎叫。
甘草被这吼声吓了一大跳，猛然一回头，就看见黑色影子里出现的一双发着奇异光芒的红色眼眸......
这是什么东西？
他觉得自己有些挪不开步子了，站在原地的腿几乎可以说是完全软了。
“你......”本以为只有一只，甘草正专注地看着它慢慢靠近自己，却没想到身后又冒出一声喊，这一次，他不必回头也知道，是另一只野兽。
这到底会怎么样？甘草站在这两只野兽的中间，一时之间都不知道自己应该逃跑还是就站在这里从容赴死。
两只野兽慢慢从阴影中走出来，这羸弱的月光照亮了他们丑陋的面庞，獠牙之长，嘴巴根本都关不上。一身的皮肤好似是被烧过了，呈现出皱皱巴巴的德行，那乱七八糟又沾满了泥污的mao发耷拉在一边，看上去极为恶心，就这样已经够糟糕了，更难受的是它们身上散发的气味，臭得令人有些眩晕。
“你们到底是从哪里来的......”甘草捂着鼻子，极力抑制自己那忍不住想要吐出来的心情，“太恶心了吧你们......”
野兽们根本听不懂他的话，两只都在口中滴下了唾液，看起来好像是饿了很久很久。
看来是要成为他们的腹中餐了......
甘草忽然发现它们两个定住了，好似在蓄力，接着，就像是约定好了那样，他们一起腾空而起，朝着甘草的方向冲来。
“救命！”甘草本能地喊出了这句话，便听见了一个女子的声音。
“你不是说了，无所谓生死吗？”
是芍药。
他感觉自己的头顶上正在滴落什么东西，抬起头就看见了拿出一把小刀戳在了两个地狱野兽额头间的芍药。
眼前的场景成了缓慢的模样，他呆呆地看着她优雅地落在自己面前，而那两只野兽已经死了，尸体猛然落地，发生出一声巨响。
“你......”
“这就是医师的力量。”芍药拿出手帕，轻轻擦拭自己的两把小刀，然后把擦洁净的刀刃重新收了回去。“你现在后悔下午拒绝了我的邀请吧？”
“你怎么这么晚出来。”
“因为我们的工作就是晚上进行。”芍药说着，又从袖子里拿出了另一把大刀来，一把刺进了野兽的腹部，一时之间血溅出来，甘草立刻往后退了一步。
“你退一步是对的。”芍药笑着说，“有些野兽的血可是会融化他人的。”
“融化？”
“我的师兄就是因为不知道这一点，站在地面上，一刀杀死跃在空中的野兽，那畜生的血全部洒在了他的头上，那一瞬间，头便从有血肉的样子瞬时化作了骷髅。”她讲起这件事，眉眼之间的悲伤已经减少了不少。
毕竟已经是多年前的旧事了。
药王大人可以教他们许多事情，可是这种实战经验，只有用血和牺牲换来。
“你的任务就是杀这些东西？”甘草看着她熟练地剥开这只像是狼一样的野兽，把里面的东西剥了出来。
“没错。我们医师除了会炼丹之外，也会培养超越凡人的强战斗力，为的就是收集这些活物的标本。这要是入药的药材。”甘草从身上掏出了布口袋，直接将刚剥下来的东西装进去。
“这件事情，他们都不知道。”甘草说的是药童们。
从他们的聊天中不难得知，他们根本也就不清楚药师们到底在做什么，只知道他们可以天天和药王见面，能够被传授炼丹的秘诀，住在山峦中央，不在庇护所里过夜罢了。
“他们没必要知道。知道了也是徒增烦恼。”芍药到不觉得这件事需要公之于众，“药童都是胆小的家/伙，不像你居然敢一个人呆在野兽出没的夜晚。”
他不过是发呆过头，忘记了回去的时间，又正好没有像麝香着这样的伙伴提醒罢了。
“那我回去了。”甘草背起里头没有几根草药的竹筐，准备顺着自己的记忆回要塞。
“现在是不可能给你开门的。”芍药发现这人的好奇心还真是少得可怜，完全不打算问问她，这一切到底是怎么回事吗？
药童都知道野兽的粪便是他们的草药来源，却不知道为什么到了白天，从地狱来的野兽都不存在了。
很多药童都猜想是因为这些野兽见不得太阳，所以到了白天的时候就会被阳光灼伤，最终灰飞烟灭。可是他们不知道是，地狱野兽根本不怕太阳，只是白天的时候，通往地狱的通道不会开启罢了。
“你现在就跟着我吧，等到了天亮我会送你回去。”收集好了野兽的器/官，作为研究和炼药的材料后，她将它们挂在腰间，立刻那血就染红了她的白色裙子。
“好。”甘草也没有别的选择。
他已经意识到，自己要是继续这么漫无目的地走下去，只能是遇到更多的危险，最理智的行为就是跟着这位强大的药师一起前进。
“你真的很奇怪。”因为对方没有问东问西而有些茫然的芍药忍不住笑出声，“好吧，虽然你不想问，但我还是得跟你讲明白，你今天晚上遭遇到的都是些什么。”
“哦。”反正一路跟着她，不能发呆也无聊，索性听听有关于这个药王谷的事情，也算是在为了生存努力吧。
甘草不抗拒，芍药便缓缓说起这些野兽的来历。
药王来到这个地方之后，对这里的地形十分满意，于是就安营扎寨，将通往外界的路口全部都改变成为了通道，可以连接不同的时空，这样一来，他的领地便好好地被法术保护了起来。
他不是什么普通人，据说是有一半神仙血脉的男子。他从前一直周游列国，四处尝百草，终于把人间所有的药材都研究了遍，然后他的新的野心出现了，他打算要研究地狱的草药。
“药王用他的法术，将自己的一个出口和地狱连接了起来，那些每到月光散落地面就会出现的野兽就是从那个通道来的。”她缓缓的往前走，每走一步都在注意4周的动静。虽然不是只有她一个人在狩猎这些野兽，但是谷内空间太大，他们每个人巡逻一个方向，一整夜都碰不见一次，若是真正遇到了危险，自己不多注意而陷入了困境的话，别人根本就没有办法听到呼喊声来帮忙，最终的结局只能是被地狱来的野兽吞进肚中。
“具体是哪个通道，我就不告诉你了……毕竟我也不知道。”芍药低头一笑，“药王大人很多事情都没有告诉我们，毕竟，他对药师们的信任是有限的。我跟了他这么久，我最大的感受就是……药王谁也不相信。”
他是一个孤高又冷艳的男人，身份神秘，气质高贵。被人称作王，一点也不过分。他有时候很慷慨，愿意把他自己所有的技术和知识传授给药师，他有的时候又显得非常的吝啬，不愿意把自己心中的秘密和烦恼说出来，只能让手下的人不断的去猜，在他身边感到紧张。
“不过他好像对你寄予厚望……做药师这种事情可不是我这种人能够决定的……我今天下午之所以跟你说那些话，完全是因为药王大人有令。”
“为什么看得起我？”甘草终于找到了自己想问的问题。
“我怎么知道呢？”她又笑了一下，“其实我对这件事情除了惊讶之外，还有一些担忧。虽然做药童最后的结局就是成为丹药，可我有时候还真希望。自己就只是个药童……”
药师可是没有休息时间。白天的时候要来到四处巡逻，还得学习炼丹的技巧，懂得如何看病，晚上就要来清除盘踞在谷里的野兽，只有将这些孽畜完全清理完毕之后，才有片刻的休息时间，等太阳完全升上天空，又得立刻进行巡逻了。
周而复始，这种高强度的规律，几乎没有自己任何休息时间的作息让不少药师都感到有些崩溃。可是他们都不知道怎么离开这里，为了活下去，只能继续听从药王，日复一日地活下去。
“原来你们这么辛苦。”甘草听完了药师的血泪史，忽然有一种冲动，希望自己能够改变这个现况。
可是这个念头刚一蹦出来，他就觉得自己恐怕是疯了。
甘草什么都没有，甚至还没有一个健壮的体魄，如此的他怎么可能跟传说中的药王对抗？更别说对方是自己的救命恩人。如果没有药王的妙手回春，已经是一块一块的他怎么可能枯木逢春，复活过来了？
“这些地狱野兽，是没有办法自己回到地狱的，因为妖王大人根本就没有给他们设计回去的通道。这就像是一个大型的陷阱，不知道药王大人用什么做诱饵，引诱着这些不知道前路是什么的野兽，来到了这个地方。”她忽然听见了头顶的悉悉索索声，立刻把身边的男人推开，这个动作害的甘草一下子坠/落在地，下一秒就看见本来已经擦洁净收好的小刀再度重出江湖，利落的劈砍了好几道，将这个怪物胸/口完全击毁，让它一命呜呼。
“这实在太强了……”甘草不由自主的拍起掌来。
就是没有想到一个女子竟然可以如此潇洒利落，刚才觉得是自己太没有学识了。
“这个不算什么。真正厉害的医生，才不需要像我这样砍这么多刀，也许只需一刀就能解决……”她其实性格谦逊，很多时候都会觉得自己的能力还是不够。
“你们杀死这些怪物，到底有什么目的？”
“我刚才不是说了吗？为了保证大家的安全……当然最重要的原因还是药材。”
药王为什么要费尽千辛万苦的把地狱野兽放到自己的地盘上来，他才不是希望在这里居住的人，人人都练成好刀法。理由很简单，他需要这些野兽把地府的种子们带来。
“他这么神通广大，为什么不自己去？”甘草对于这种不对，他们负责任的行为，感到有些不悦。
“你可不要说的太大声，这个通道没有关门的，要是被哪个鬼差听了过去，在地府里大肆宣扬你的事情的话，说不定惹恼了阎王爷，最后你下去的时候，就会遭到百般刁难。”她低下头蹲在地狱野兽身边，慢慢的挑选着他身上的材料，觉得不错的才留下，觉得不行的就直接扔在一边。当然她不怕浪费，因为很快就会有食腐鸟出现，把这件事情完美的解决掉。
“算了，什么事都没有。”
不知道自己是什么心态，他主动在他面前放弃了出去乱说的想法。
“你帮我拿一下这些东西。”仅靠她一个人是背不动这么多玩意儿，于是对方便打起了他的主意。
“好，没有问题。”他立刻把那些东西接过来，拽在了手里，发现这些东西比寻常的内脏还要沉。实在是不懂这是什么原因。
就在这个时候，忽然出现了一只大鹏鸟，一下子夺过了他手里的一个袋子，甘草见状一下子大喊起来：“你先不要管那些东西了，快点过来看看这只鸟！”
“这是食腐鸟！你小心一点！”她说着便拔出刀，对准了对方。“你这家/伙赶紧把你爪子里的东西扔下来，否则我就要把你宰了！”
正想说，那怪物肯定是听不懂他的话，却没想到大/怪鸟扑闪了一下翅膀，就扔下了东西逃跑了。
“他们的胆子就只有这么点儿小。”好像是习以为常的她弯下腰去捡起袋子，“你答应了我，一定要好好守着这些东西，如果等会儿我再跟野兽战斗的时候，不小心遇难了，你也一定要把我这最后的一份贡献全部都拿给君主……”
还真是有够忠心耿耿。明知道每天晚上的任务，这么艰难……
一路跟着她，一路看着这个不高的丫头在斩妖除魔，他就觉得眼前的场景有些不真切。尽管他过去的记忆完全消失了，但是他相信自己的品位并不会有变化。
“快拿着。”对方似乎是把她完全当成了一个送货的机器，一个劲的扔东西过来。
“你等等……这个东西有必要买吗？”他看见了里面的一个小杯子，一看价格居然要30多块钱。
“你不要在这买东西了，在这买东西一点都不好。还是去其他地方买便宜些。”他无论遇见任何事就是这么直了的说了。然后……
然后？
甘草忽然觉得自己是想起了什么，就在他停下脚步的那一刻，忽然听见了此起彼伏的吼声……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