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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2、三十二 病因

我们进屋寒暄几句之后,徐姨便引了王伯去客房,随后又端了茶水糕点上来。

我不懂茶,但也能品出,这茶只是苦涩、几乎没什么清香之气,与平日在李府所用之茶,不知差了多少。

陆夫人似乎有些尴尬,看着桌上茶点,对李暮阳笑道:“此处不比你们家,简陋得很,姑爷还请……”

“您言重了。我这些年时常在外奔忙,也不曾来探望您,本已失礼之极。这次陪红叶回来,自是希望能帮您分些忧,还请您不要见外。若有我们能做之事,请您千万直接吩咐就好。”李暮阳一本正经地回答。我在旁边却只是想笑,暗地里将手垂在桌下使劲掐了他一把。又趁着陆夫人起身去招呼徐姨的时候小声嘲笑他:“你平时在生意场上就这么说话的?真虚伪呐!”

他瞪了我一眼,也压了声音:“你也不看看自己怎么讨好老太太的,现在倒来说我?”

哎?这怎么能一概而论,我那不是为了生存需要么,绝对是无比正义的行为啊。我正要反驳,忽然听得门口徐姨一声惊呼。

我回头一看,见陆夫人捂着胸口就要倒下去的样子。

“娘!”我赶紧跑过去扶住她,连声问,“您怎么样?可是胸口疼?要不要紧?”

陆夫人按着胸口,脸色惨白,没有回答,这让我更加着急。我看向李暮阳,他点了点头,沉声说道:“红叶,别急,你先扶着母亲休息一下,我这就去找大夫来。”说着便快步出了门。

我和徐姨一起扶着陆夫人在床上躺下,又给她轻轻揉着胸口,半天,见她脸色稍微好转了些,这才略放了心。

“徐姨,这究竟怎么回事?我娘病了多久了?”

“没什么大事,人年纪大了难免有些病痛,你别总惦念着我。”陆夫人抬手制止了正要回答的徐姨,自己故作轻松地答道。然后又问:“倒是你,红叶啊,听说你二月里受了伤?有没有什么事?现在可全好了么?”

有事,有大事。不仅没好,而且都已经死了。

我心里哀叹,但只能强作笑脸:“娘,我这不是好好的,哪有什么事。只不过……”

“不过什么?”陆夫人闻言强撑起了身子询问。

我赶紧扶她重新躺好,才说:“您别担心,不是什么大事。只不过病后把过去的事情倒忘了大半罢了。”

她闻言,眼眶又湿润了起来,声音也带了些哽咽的调子。

“孩子,你受苦了啊……”

陆夫人拉我坐在床边,又示意徐姨离开,这才又细细询问:“你去年回来时,我看你神色郁郁寡欢,后来又听说李家少爷待你始终不冷不热、还给个青楼女子赎了身带回家来。你不知道,娘心里有多难受。现在他对你可好些了?你婆婆她们待你如何?那房妾室呢,可曾刁难你?”

我有些心酸,但也觉得哭笑不得。前者是为了陆夫人忧虑女儿的一片心意,后者则是……我该怎么和她说呢,难道告诉她李家上下都对我很好,我几乎一手遮天,只有我刁难林彤的份儿?

陆夫人见我一时没有回答,忧愁之意更深。我赶紧握了她的手笑道:“娘,快别多想了。你也看到了,相公待我很好。在家时,老太太和太太都喜欢我,妯娌相处也很融洽。倒是您,现在只有徐姨一人照顾,我真是放心不下。那天听人说您病了的时候,我都快急死了。”说到这,我想起来马车中还放着带来的药材补品,刚才忘了拿出来。于是又说:“对了,我们这次回来,给您带了些补品,我这就去取来。”

说着,我出了屋,到院子里停着的马车边上,拉开门翻找起来。徐姨见状,也过来帮忙。我取了药材,又拿出了我和李暮阳的行李一起递给徐姨,请她一并拿进屋去。

“红叶,母亲怎么样了?”我正和徐姨说着话,院门开了,李暮阳的声音跟着传过来。

我回头看他身后跟着个须发皆白的老者,想来该是大夫了。

“现在痛得已经轻了一点,但还是请大夫赶快去瞧瞧才好。”我一边说,一边让徐姨引大夫进屋。我自己把李暮阳扯到一边小声说:“陆夫人似乎对你做的孽耿耿于怀呢,你可得记得,这几天小心应付,别让她担心,这样说不定她那病还会好得快些。”

他垂了眼帘,轻轻点了点头,答应道:“这是自然。”

我本以为他对我这话多少会有些不快,此时见他如此反应,倒楞了一下。但随即想到,他大概是又想起了因无心之错而害了陆红叶的事情。

过去,我巴不得他因此难受,见他这样,还不早溜到一边偷笑去了。可经历了昨天那些事情之后,我现在却丝毫没有幸灾乐祸的心情,反而心中有些酸涩,快走到门口时又拉住他,小声安慰道:“你不是说过么,过去的事情已经过去了,既然没法挽回,便要打起精神把心思放在以后的事情上。何况,陆夫人的病是因何而起,现在还不得而知,你千万别因此过于自责。”

李暮阳转了头静静地看着我,许久才勉强一笑。

“没想到,你居然也会为我担心。”

“喂!你别得了便宜还卖乖啊!”我对他呲了牙,装出恶狠狠的样子。

“放心,”没理会我故意的挑衅,他依旧平静回答,“在那些事情尘埃落定之前,无论如何我都会撑下去的。”

我喉咙一梗,一个字也说不出来,默默看着他推门进屋的背影,心中觉得更加酸涩沉重。

“小姐!……小姐?”徐姨的声音打断了我混乱的思绪。

“哎?”我回过神来,见外屋中,那老大夫正坐在桌边,一副若有所思的样子。于是忙把无关的事情全都抛开,问道:“大夫刚刚给我娘诊脉,觉得是怎么个病状呢?”

老大夫自顾自捻着数寸长的胡须,犹豫了一会才开口:“这病老朽也是第一次见到。夫人脉象的确如久病之人一样,但却看不出有什么实症。可若说没病,却又心痛得厉害,听说这些日子发作愈发频繁。老朽可真是被难住了,还请各位另请高明以免耽误诊治。”说罢,他叹着气摇了摇头,也不让人送,自己便出去了,留下我们几个人面面相觑。

半天,李暮阳轻轻叹了一声,向徐姨问道:“母亲这病是二月何时初次发作的?可否请您详细说一下当时的状况。”

我愕然看向他,他却侧了头不与我对视。

徐姨不明所以,但还是很快回答:“夫人这病是在二月初犯的,那天……对了,那天是二月初七,正是小姐的生辰。夫人本来正在拜佛祈祷小姐能健康平安。”她指了指客厅一边的一处小小佛龛,又继续说:“可突然,我见夫人就□□了一声,捂着胸口倒了下去,好久才醒过来,说是心痛的厉害。”

李暮阳又问:“当时是什么时辰?”

徐姨露出更加疑惑的表情:“这……我记得是午时末,刚用过午饭的时候。姑爷,这个难道还有什么说道不成?”

李暮阳没有回答,反而转头用询问的目光看着我。

我回想了下最初感觉到的疼痛、恍惚的昏睡,还有第一次睁开眼睛时看到的傍晚时分的昏暗天光……这样想来,我的灵魂被错植入这个身体的时候,大概很有可能是中午吧。

此时,我倒宁可这时间对不上,可偏偏……

我叹了口气,对李暮阳点点头。他神色更加黯淡下去,许久才勉强笑了笑:“去看看你娘吧,难得回来一次,别总在这里坐着。”

我知道他必然自责,但此时也无法说什么,只在经过他身边时默默握了握他的手以示安慰。正在这时,里屋的门也开了,陆夫人扶着门站着。她面容憔悴,仿佛随时都会倒下去。

在我开口之前,陆夫人便先吩咐道:“徐茹,你先去准备晚饭吧。”

这明显是支走徐姨的话,我不禁有些诧异。徐姨或许也看出了陆夫人的反常,并未多问便退出去了。

待徐姨走了之后,陆夫人深深看着我,眼眶又有些泛红,她招手叫我过去,细细抚着我的脸。

“娘,我……”

她摇了摇头,凄然笑道:“红叶,你究竟……你究竟是不是我的红叶啊……”

这转变来得太快,我一下子僵住,不自觉地回头看李暮阳的反应。果然,他也不明所以,一脸惊讶。

或许,我们的反应让陆夫人更加确认了自己的想法吧。她垂了手,脱力一般靠在门边上,半天才低低叹道:“方才我透过窗子看见你们在院子里说话时,就觉得不对。刚才隐约听到你们问的这些事,更加明白了。红叶自幼性子腼腆顺从,既嫁了人,便定会死守着妇道人家的规矩,应该不会那样仰头与夫君随意谈笑。再加上……”陆夫人眼角又滚下一滴泪,她强忍着哽咽说道:“二月初七那天,我正在颂佛之时,忽然恍惚见到红叶进来对我拜了三拜,又流泪说请我保重身体……我一下子心口痛得连呼吸都不能了……”

我无言以对。此时反驳或解释已经毫无意义了,但又实在不忍对她说出红叶已经不在了这个事实。

见我不说话,陆夫人擦了眼泪,叹道:“不必如此。我虽不知你究竟是谁,但你此时还能想着来替红叶看看我,我也该谢你。”

我任陆夫人拉着我的手,恍惚看着她的样子。突然一股撕裂般的剧痛毫无预兆的从心脏瞬间蔓延到四肢百骸。我下意识地死死咬住嘴唇,向前伸出手臂。但还来不及抓出什么,便觉得整个世界都在我面前缓缓扭曲模糊起来,耳边只剩下越来越分明的血液奔涌的声音。

这就是陆夫人受过的痛么……陆红叶会回来么……我还有许多事没来得及做,许多话没来得及说,是不是已经再没有机会……

这些念头一下子涌进脑海中,占据了我所有的思维。

李暮阳的声音似乎从很遥远的地方传过来,但实在听不清楚。

眼前渐渐只余一片黑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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