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天我又在公司门口等出租，可过了近半个小时也不见一辆车来，好不容易招到一辆，可停下后才发现后座已坐了一位乘客。
“请问您去哪儿？”司机摇下副驾车窗问道。
“我去市里。您不是有客了吗？”我看着这位长得瘦骨嶙峋，说话时眼珠子瞪得圆鼓鼓的师傅，没好气的问。
“我也去市里，一起走吧，路上好搭个伴。”这是位女乘客，说话的声音有些嘶哑。
“这个……也行吧。”我看那女子约四十五六岁，长得眉清目秀的，感觉挺顺眼的，所以也就同意了。
车刚启动不久司机就接到一个电话，由于开了免提，所以我俩听得清清楚楚的。
电话是他妻子打来的，内容大致是不同意婆婆去他们家住。
“和老人一起生活多好啊，再说了老人含辛茹苦把孩子养大，现在无依无靠了想投奔你们，你就劝劝妻子吧，全当为孩子积福了。”我最痛恨那些没孝心的子女，所以忍不住劝了师傅几句。
那瘦猴似的司机紧绷着脸不搭理我，场面显得有些尴尬。
“你母亲在你们最困难的时候帮过你们吗？如果帮过你们就该接纳她，如果没有，那最好不要在一起，毕竟这个家不是你一个人的。”同车的那女子关切地问。
“哎！我妈除了麻将其余什么事都不关心，别说没帮我们带过小孩了，就连我老爸她都不管。”也许是同龄人的缘故，这师傅似乎对她的态度比对我好些。
“父母养育了我们就足够了，他们没义务再帮我们带孩子，老人愿意帮当然好，没帮也不能当做不给他们养老的理由。”我忽然有些生气，后悔不该和这些三观不合的人坐一辆车。
司机仍然虎着脸一声不吭，也不知道他到底在想些什么。
“妹子，你可能还没结婚吧？也不是说婆婆一定得帮儿子带孩子，只是婆婆和媳妇本来就没有血缘关系，如果婆婆想在老后投奔儿子媳妇，那就得早早的和媳妇建立起能够托老的情亲关系。”这女子到有个好脾气，明明听出我话里的火药味，却仍能心平气和的和我理论。
“妹子，我虚大你一些，看的见的也比你多，我就给你讲讲我的故事吧，听了后你的想法可能就不同了。”这女子说话的语调还是那么平和。
她几乎用了一路的时间来讲述她的故事，说实话她的话对我触动很大，甚至改变了我对婆媳关系的看法。为了描述方便，下面我以这位女士的口吻还原她的故事，希望对读者能有所启迪。
我老公叫张宇，我们是在工作中认识并交往的。他生长在新县，大学毕业后才到Z市生活工作。属于个头不高、长相中等、家庭条件一般的男生。而我从小生长在大城市，年轻时长相身材都很好，父母又都是机关干部，条件比他优越很多。
之前我对他的条件并不满意，也许是他那双深邃的大眼，和挺括的鼻梁符合我的审美标准，所以就答应他“处处看”。
张宇脾气特好，对我忍让呵护有加，加上他不抽烟不喝酒，身上没有令人不快的恶习，慢慢的我对他就有了感觉，最后我们在许多人都不看好的情况下结婚了。
在没孩子的那几年里，我们常常一起去看书、爬山，夫唱妇随，小日子过得很舒心。
可惜不久，婚姻的平静就被婆婆的出现打破了。
张宇的母亲是个连自己的名字都不认识的文盲。虽然没文化，可她却极有心机，用她的话说：“我没点本事能把五个孩子带大？”
第一次见婆婆时，我就因她那双不太明显的三角眼而不安。因为曾有过一个算命先生让我一定要远离“三角眼”，但张宇一直说他妈好，我也就没再多想。可接下来的相处我才发现，玄学其实挺有道理的。
婆婆以前也有单位，在他们那个年代，政府不遗余力的开展扫盲运动，她居然还能坚持文盲路线，实属不易。没有文字摆渡的人生，注定晦暗无明！老太太最大的乐趣就是干家
务和搬弄是非，她把人生大部分时光都消耗在这两件事上了。
一个人没文化不可怕，最可怕的就是既没文化又不慈不善。在婆婆的一生中可谓杀生无数，杀鸡宰鸭一刀一个，还没断气就扔进沸水里，连眼都不带眨一下。路遇乞丐，三角眼一瞪，马脸一拉，厉声呵斥，无论老弱病残绝不心软。
这样的婆婆遇见我这种连蚂蚁都舍不得踩，又酷爱读书，还不愿为一顿饭蹉跎大半天时光的媳妇，自然就不对路了。
婆婆的第一次冒犯是从改口开始的
老公对我格外迁就，这让婆婆很不高兴。在她看来，他儿子一旦进了大城市，那好女孩还不得排着队抢啊，怎么还找了个不能缝衣做饭的老婆？所以当我们领了结婚证后，我第一次叫她“妈”时她却很不高兴，背地里骂道：“还没办婚礼就叫妈了，X脸不要！”。这话很快就传到了我的耳里，我正要发作，带着痞性的婆婆却当即向我道歉，说自己没文化，让我不要和她一般见识。婆婆果然聪明，一句“没文化”就化解了所有的危机，让年轻单纯的我觉得，如自己再和这样的长辈计较，就反而显得小气了。但在后来的日子里，她却仍然常用这样的恶言来伤我，好像我生来就和她有仇似得。
婆婆第一次抖机灵
按新县的习俗，媳妇过门前男方家要送女方一件像样的东西。我父母不提倡这件事，我也觉得挺俗气的，可婆婆却说他们家虽然经济不宽裕，但却不能拿话给人家说，东西必须得给。她承诺送我一辆自行车。虽然对我家来说自行车不算什么，但在八十年代，这对许多家庭还真是件像样的物件。既然婆婆有心，我还是挺开心的，在亲朋好友面前也显摆了一番。但一直等到结婚也没见到自行车的影子。终于在结婚几个月后，我收到了婆婆的礼物——一辆三八牌的男式自行车。从张宇见到实物时的表情可见，他也确实不知情。可他迅速做出反应，说是母亲没文化，不懂自行车有男女之分。我虽然有些失望，但一句“没文化”就又化解了我心中的不快。
在我们最困难的时候婆婆只是隔岸观火
我没怀上孩子时婆婆天天催促，可当我怀上孩子后她却几乎没来看过我。在我坐月子时，由于我和张宇工作都很忙，所以我们请了一个保姆，同时也请婆婆过来帮帮忙。尽管婆婆来了，但夜里孩子换尿布喂奶的事却全是我独自承担。一夜起来好几次，一个月子坐下来居然瘦了二十多斤。满月当天，婆婆就迫不及待地离开了Z市。她临走前我用一年的收入给她买了副金耳环，可她仍然垮着脸，没有一句好话。
几个月后，丈夫的三弟媳妇也生了孩子，这个媳妇虽然比我更不事家务，但她文化低，且又擅长编制，深得婆婆喜爱，所以公公婆婆就包揽了老三家的全部家务及吃喝拉撒的费用，这种支持一直持续到老三孩子读高中。
我和丈夫工作非常忙，有孩子后就更辛苦了。可以说在孩子读初中前几乎就没睡过一个好觉。由于常出差，孩子的成长过程也非常可怜。有时大人不在家，他只能背着书包孤零零的坐在院子里等，常常天黑了都进不了家，饱一顿饿一顿更是常态。张宇在家时还好，他出差后就更难了，但即便是孙子生病住院，婆婆也不会去医院看一眼。尽管这样我也没往心里去。
公公婆婆投奔而来
好容易盼着儿子读高中了，我和张宇也终于可以过过轻松日子了，可就在这时，公公和婆婆却背着大包小包投奔而来。原来他们之前看好的三儿子一家子搬出了婆婆居住的小区，让老两口忽感老无所依。而这时幺儿媳妇那里也放出话来：“这老太太从来没管过我们，我绝对不会给她养老送终!"于是精明的老太太把眼光放到了条件还不错的我们家。
我从小受的教育就是要尊敬长辈，加之婆婆老泪纵横的，所以虽然一百个不愿意，我也只好允许了。
婆婆一来便再无宁日
婆婆是个特别事儿的老人，她从根子上就有儿媳、女媳都是外人的观念。所以她一踏进我家就反客为主，每天吃什么都得听她的，而她天天极淡的口味真是要把人给吃疯了。婆
婆虽然没有文化，但我和张宇讨论的大事小情她都要侧耳偷听并还要拿主意。
没文化的人有两大特质：一是嘴不饶人，成天东家长西家短的喋喋不休；二是好动，她从早到晚不停的穿梭于客厅、厨房、卧室之间。无论你在卧室里干什么，她一推门就进来，经常把我们吓一大跳。
就这样一晃七八年过去了，孩子终于工作了，我和张宇也轻松了，可没想到张宇的三弟又查出患肺癌晚期，老太太自作主张把他接到我家另一套房子住下，而老太太也常生病住院，两个病人让我们刚刚轻松的日子又紧张起来。
两年后三弟去世了，没多久张宇爸爸又查出患胃癌晚期，需要长期住院。家里虽然花钱请了护工，但医院要求八十岁以上的老人必须家里留人照顾，所以张家儿女只能轮流去医院守夜了。而这时张宇也是快六十的人了，身体经受不住熬夜，孩子工作又不在身边，轮到我们家守夜时，就只能我去了。我白天上班，夜里守夜，就这样也没落下婆婆一声好。
半年后公公也去世了。我吃惊的发现，我婆婆居然在公公去世时没掉一滴眼泪。这太不可思议了，两人可是相濡以沫六十多年啊！
家里充满了婆婆的味道
又一晃，婆婆来我家已十多年了。八十有余的她终于熄了火，对人对事也都不再强势。就在我以为家中从此可以太平时，忽然某天在家里闻到了一股让人无法忍受的恶臭味，仔细追踪，发现臭源一股来自婆婆的专用卫生间，那是一种宿便和尿液合盟的臭味，并且这气味因婆婆频繁进出卫生间而无法根除。另一股臭味来自婆婆身上，那是一种裹着膏药味和馊汗味的气味，这两股臭味威力极大，就算天天洗衣服或点精油也压不下去。我是嗅觉极灵敏的人，所以感到非常的烦躁和不安。而凭我的教养，这种事还不能说出口，于是我只能检讨自己是不是不该嫌弃婆婆，但却从心底里感觉自己没有错。试想，如果婆婆在我人生最困难的时候真心帮助过我，我和她就一定能建立起一种不是血缘却胜似血缘的亲密关系。可在这个重要阶段，婆婆却以抛弃的姿态对待我和我的儿子，就连孙子生命垂危时她也不曾到医院看过一眼，这样的相处方式，怎么可以建立起可以托老的亲密关系呢？
婆婆在快九十岁那年走了。她走前对我们说：“我死后还会留在这里，你们要记得给我送纸钱。”我相信她确实还留在家里，因为我无论怎样冲洗厕所，她那股特殊的臭味都冲不掉。而且家里仍然弥漫着她那股带着膏药味和馊汗味的味道。有天我夜里起夜，发现一个人影溜进婆婆以前住过的房间，我以为是进了贼，连忙摇醒张宇，让他起来去看看。他那天喝了点酒，怎么摇也起不来，嘴里还模模糊糊的说：“那是妈，有什么可大惊小怪的。”把我吓得魂飞魄散，第二天我就偷偷请了个通阴的人过来，那人到处看了看，告诉我老太太确实没有走。
有天我深夜回家，无意间瞄了一眼我婆婆住过的小屋，虽然那屋里没有开灯，可我还是发现有个人背对着我坐在里面。虽然很模糊，但我心里清楚那就是她。
我真想对她说：“无论今生还是来世，你真的是我最不想见的那个人！”后来我又偷偷请了一个高人来驱逐，她终于就此离开了我的家。
她的故事讲完了很久，我和出租车司机都沉默着一句话没说。应该说我在这个故事里看到了一个女人被家庭消耗的悲剧。
我忽然有感而发：“中华民族是个尊老敬老的民族，在许多人眼里，凡是老人就一定是慈祥善良的，其实这是一个很大的误区。善与恶是相对而言的，有的人对和自己有血缘关系的人非常慈祥善良，而对其他人却异常冷血。岁月不是一个人从恶变善的转变器。在我们身边，那些从年轻到白发都结不出善果的人不在少数。我们应该远离这样的人，因为他们只会消耗我们的人生。” 我的声音在车里显得太过高亢。
“算了，我妈不能住进我家，我在小区里给她租套房子。”那师傅忽然开口了。听他这样说，我和那女子一下就放下心来。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