坐在茶园看桌角落里的，正是昨天我遇见的那个盲乞丐。
虽然他选了一个尽可能不引人注目的座位，但他本身打扮就足够惹眼了。
天没有下雨，头顶却始终带着有些微破的斗笠；明明身怀巨富，能在悦来茶园请我们在最好的位置吃茶看演出，却穿着破破烂烂、满是补丁的棉衣。
他坐在角落里，把那根长长的竹棍横在桌上，旁若无人地饮茶。
总有刚进茶园的人感到新奇、为之侧目，但看了一回发现这人并没什么奇怪举动，很快大家的注意力就都被台上的精彩表演吸引了。
舞台上演的是今天的压轴剧目《碰天柱》，是川剧高腔“五袍四柱”的经典剧目，讲得是共工怒撞不周山的故事。
我祖母是个传统艺术的狂热爱好者，平时不爱看剧，就爱听戏，最爱听豫剧，然后是京剧和川剧。
小时候我也多少听她讲起过一些基础的知识，比如很经典的川剧五袍、四柱、江湖十八本。
所谓的五袍、四柱、江湖十八本以及常提的四大本头，其实就是川剧中公认的比较精彩的剧目。
五袍指的是《青袍记》《黄袍记》《白袍记》《红袍记》《绿袍记》
四柱指的是《碰天柱》《水晶柱》《九龙柱》《五行柱》，至于江湖十八本和四大本头等等，就是更加繁多的剧目了。
但是这些剧目的名字都不如川剧的另一件活出名，那就是享誉世界的变脸。
尽管现今科技发达，消息灵通，许多曾经看似神秘的事情都已经被追根究底变得不再神秘，而川剧变脸是个例外，尽管其各种技巧诸如抹、吹、扯等等被公之于众，但你听懂了和你能学会是两码事。
所以在很多川人，甚至国人心中，变脸是很神圣的。
正巧，我们走进茶园的时候，即是《碰天柱》这一出，共工精彩的变脸一幕。
就好像一切都安排好似的，我们走进来的时候，也是最精彩的时候。
于是我们赶到那盲乞丐身旁坐下。
我们明明相互之间并不认识，甚至谈不上萍水相逢，别说是名字，就连话也没有说过一句。
但在我们落座后，盲乞丐表现得很熟稔。他挥了挥手，连话也没说，茶园的服务员就心领神会，摆上好菜好茶招待我们。
在我面前的茶碗里洋溢出沁人心脾的茶香，一闻就知道是上品货色，一般人喝不起。
别的客桌都是随时需要随时吩咐，我们这桌则是始终有专人服侍。
其他几个人都不明所以，也不知道是我为什么就一进门直奔盲乞丐，以为我们认识。
但看我和盲乞丐之间，互不相识的态度，又倍感疑惑。
我也想问盲乞丐到底是谁，但他不容我搭话，而是微笑着抢在我前面说：“这么好的茶，这么好的戏，阁下若是不认真看，岂非辜负我的美意？”
于是我们五个只好闷声喝茶、吃菜、看戏。
本来我不觉得饿，但一口清茶下肚，闻着喷香的菜，又把我的食欲勾上来了。
等我们酒足饭饱，戏也唱完，台上的主持人指着我们说：“今天茶园有贵客上门，所以特别出演，感谢这几位客人对茶园的大力支持。”
周围投来灼热的目光以及纷纷的议论，但盲乞丐不为所动，而是用平稳的语气跟我们谈话：“戏如何？”
“啊，挺好的。我也不太懂川剧，就觉得，嗯，变脸挺厉害的。”
“菜呢？”
“唔唔！好吃！俺从来没吃过这么好的麻婆豆腐！”阿辉已经顾不上说话了。
我抖抖手表示看态度就知道了.......
“满意就好，我们走吧。”盲乞丐站起来。
“去哪？”
“这里不是谈事情的地方。”
我们跟着盲乞丐回春熙路，在之前原定的小龙坎火锅店定了个包间，我们只象征性点了很少的东西，毕竟我们才在悦来茶园吃完饭，没什么胃口，主要的目的是谈去黑苗寨的事情。
“现在我们可以谈谈了吧？”我说。
“可以。”
“先自我介绍一下，我们.......”
“陈思瑜，是吧？”盲乞丐一一认出了我们，“刘家二少爷刘飒，乌角道唯一传人张兮南，铜渊的长生计划唯一的活口伏辉，还有——嗯，我是该叫你什么呢？”
“尚青云。”尚青云斩钉截铁地说。
“哦，现在叫这个名字？也好，直上青云，是个好名字。”
听到最后盲乞丐和尚青云之前不明所以的对话，我疑惑重重，但更令我惊诧的是他不仅认出了我们，而且对我们的事情了如指掌。
尤其是阿辉，连刘飒、二胖他们也不知道阿辉的来历，沉船事件的真相我自以为应该是天知地知只有我知，可这个盲乞丐竟然一语道破。
其他人也表现出了戒备之心：“你到底是谁？怎么会知道我们的事情？”
盲乞丐一摊手：“如你所见，就是个要饭的老瞎子而已。”
“我昨天看到你拿着九世家的银卡。”我说。
“这个吗？”他一翻手掌，赫然有一张银卡躺在他手里，可是他只是用手指一抹，银卡上的字迹符号荡然无存，只是普普通通的银质卡片而已。
“江湖把戏，骗吃骗喝，不值一提。”
“那你答应带我们去黑苗寨，不会也是骗我们的吧？”我问。
“那倒不是，找黑苗，我可是实实在在认识路的。”
“报酬呢？我不信有人愿意无偿出力，说吧你要什么，钱没问题。”刘飒把一张银行卡拍在桌上。
盲乞丐却不为所动：“那是当然的，天底下哪有人会愿意白干活不要钱的。只是黑苗寨不同别地，你所托之事也非常事，那我所求之物，自然也非俗物金钱可以衡量的。”
“你丫一乞丐还装上X了，你看你穿的破破烂烂的，你不要钱你要什么？”我把二胖摁回座位上，瞪了他一眼，让他别再胡乱说话。
“我要你们帮我找一个地方。”
“什么地方？”
“古蜀国。”
“古蜀国？那不早就确定是现在的成都了嘛，你要想找，你就在成都挖不就好了？何必找我们。”二胖白了他一眼。
盲乞丐一笑：“陈先生和刘先生是从事考古的，想必应该知道。昔年秦惠文王诱使蜀王开明遣五丁开山，以辟石牛道，遂张仪、司马错借道伐蜀吞苴的传说。”
我点了点头。
在李白的《蜀道难》中曾经写到“蚕丛及鱼凫，开国何茫然。尔来四万八千岁，不与秦塞通人烟。西当太白有鸟道，可以横绝峨眉巅。地崩山摧壮士死，然后天梯石栈相钩连。”
这其中地崩山摧壮士死指的就是著名的五丁开山。
据说当时秦惠文王野心日渐庞大，想吞并天下已久，而古蜀国是其心腹大患，不单单因为蜀国占据四川天险，还传说蜀山神迹，其通往蜀国的路只有蜀人能走，他国之人若是前往，只会看到万丈深渊。
于是司马错献计，让秦惠文王称秦国有五头石牛，能泄黄金，愿以此相赠修两国之好，诱骗蜀王开明十二世打开剑阁天险。
蜀王果然上当，遣蜀国五位勇士到秦国将五头石牛带回。
不过也有一说，是秦国知蜀王乃好色之徒，将五个绝色美女相赠，让五位蜀国勇士带回。
总之说法各有不同，但结局都无一例外，在登上蜀道的时候，路上他们所见一大蟒。
五人欲除之而后快，但没想到这大蟒力大无比，争斗的时候，大蟒将蜀山山峦拱断，落下的山石砸死了这五个壮士，同时形成了后来的石牛道。
如此一来，蜀道便通，秦国领兵长驱直入，吞蜀灭苴，进而并巴。
“既然蜀道已通，古蜀国要找到也不难吧？”我说。
盲乞丐摇摇头：“我说这些，是为了告诉你们，开辟石牛道其实是蜀王刻意而为。”
“什么意思？”我不解。
盲乞丐笑了：“蜀国立国多年，蜀人以能士为尊。绝不会任用昏庸之人为帝，石牛粪金，如此粗浅的骗局连你我都知道是无稽之谈，蜀王怎么会冒然相信？
况且那个时候秦国国力强盛，渐有吞并天下之心，蜀王怎么会不知道？
又如何会被那区区粪金石牛或者几名美女蒙蔽，冒险遣五丁开山？
实际上，只是因为蜀王早已经预见秦国终有一天将傲视独立于天下，所以舍车保帅。
开辟石牛道，致使亡国其实都是为了保全真正的古蜀国而已。”
“你这都是猜测，毫无依据。”我摇头。
“我知道你们不信，只是你们好好想想，黑苗为何不远与其他三苗族人迁居，而独自留守于蜀山？”盲乞丐摇头叹息，“我只是将我所知的告知于你，信不信在你，但忙你务必要帮我。”
“我不同意。”我站起来，“我不会允许你盗取文物的。”
盲乞丐敲了敲手里的竹杖：“我何时说，我要取古蜀国的东西了？你且放心，找到古蜀国遗址，我不拿里面的一分一毫，甚至不进去。”
二胖嗤之以鼻：“你丫口口声声说要找古蜀国，又不拿里面的东西，还不下去，那你去干嘛？旅游观光？少骗人了！
说了半天，我们连你是谁都不知道，凭什么相信你！”
盲乞丐一怔，片刻之后他哈哈大笑：“我啊，只是图一乐罢了。我帮你找到黑苗，你帮我找到古蜀国遗址，然后代我下去一探究竟。如何？这买卖你可不亏啊。”
“我不明白，为什么找到了古蜀国，你不下去，还要我们下去。”
“毕竟你们是专业的嘛。”
“现在已经不是啦~抱歉啊，我们刚刚被拉入红名单，已经没有资格私自进行考古作业的权力了。”
“那样才是最好。古蜀国里的东西，不是能让外人知道的事情。”盲乞丐一挑斗笠，露出一双灰色、无神的眼睛，他周围的眼睑跟别人不一样，是焦黑的，像是被烧过一样，看起来十分的恐怖。
“付欢欢、李明合，还用铜渊从海眼龙宫里逃走的是什么，这些你们都不想知道吗？”他问。
我们腾地站了起来，凝视着眼前的盲乞丐：“你到底是谁！？”
然而我们话音未落，他竟然在众目睽睽之下消失了。
转而身后传来歌唱声：“莫听穿林打叶声，何妨吟啸且徐行。竹杖芒鞋轻胜马，谁怕？一蓑烟雨任平生。”
天近傍晚，不知何时，外面突然下起了淅淅沥沥的小雨。
我们已经看不到盲乞丐的身影，能证明他曾跟我们交谈过的，只有桌上一张标注了去黑苗寨的地图。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