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醒来的时候，李大憨已经走了。
反良不知道，其实他没有昏迷多久，最多也就是五六分钟而已。
从第一次见到李大憨，反良就知道自己绝对不是他的对手。用一个比喻来说，他就如同站在一座看不到顶的大山面前一样。
别人想要弄死他的话，可能随便动动手指，反良就见上帝去了。正是因为知道这种差距，所以反良反倒放松了，这种心态可以用“光棍”这个词来形容。
回想起刚才自己不顾一切地冲向李大憨，反良摇了摇头。
说起来有些矛盾，这个家伙刚刚杀死了一整个营地的人，但是却因为一个没有什么血缘关系的老人，他会倾尽全力去刚大山。
呵，当初反良照顾青婆婆还是因为他答应了林天。
不知不觉间，青婆婆在反良的心中地位变了。她不再仅仅是义母，更是他作为人，还有人性的一个象征。
现在李大憨告诉他，青婆婆快要离世了，基本上等于剥夺了他作为人类的权利。
在末世里走，确实，什么仁义道德法律统统不需要再去考虑，活下来才是最重要的。但是，难道就真的和一只只知道自己存活的畜牲一样吗？
世界上每个人都是复杂的。
一个恶贯满盈的杀人犯杀人可能只是为自己的女儿报仇，对于那些被他杀死的人，他是有罪的，也是可恶的。
但是对于他的女儿来说，他是一个敢于担当的父亲。
反良为了让自己强大，间接或者直接地弄死了几百人，但是他愿意为了青婆婆去犯险，愿意专门为青婆婆设计准备一条逃跑的路。
孙婆婆死前嘲笑他虚伪，但是他知道，只要无愧于自己作为一个人的良心，他就可以在夜深人静的时候，告诉自己：我还有底线。
现在，这个底线即将不再。
......
这两天，青婆婆的精神越来越好，甚至以前的很多事情都想起来了。
她意识到了现在是在末世，意识到了他们不是在郊游，而是在逃亡。
也意识到了林天再也不会回来。
“小仑，这两天你的情绪好像都不怎么高啊。”青婆婆说道。
身后的反良没有回答，即使是他，现在也发现了，青婆婆的生命已经走到了尽头。
“有什么心事，说给妈听听。”反良在后面还是没有开口，一种复杂的情绪在他胸中翻滚着。
是不舍，是悲伤，也是迷茫。
青婆婆轻轻拍了拍反良推着轮椅的手，“你叫我一声妈，我就认了你这个儿子。”
反良如遭雷轰击一般，青婆婆知道自己不是她儿子了？！
察觉到轮椅停了下来，青婆婆笑了笑：“不要紧张，小仑。”
反良咬了咬牙，继续推了起来。
“这两天我就是在想啊，我的儿子呢？我住在哪啊？”
“想着想着，就想起了小天，想着想着，就想起了滨湖。”
“想起来了老钱和老袁，想起来了以前每天提心吊胆的日子。”青婆婆的声音没有什么起伏，就好像在唠家常一样和反良说着。
“后来我又想起了这段时间，我有一个儿子一直在照顾我。”
“哎，人活一生图什么呢？以前每天累死累活供孩子读书，找工作，找媳妇...最终不都是想要一个人能在自己最后的时间，在旁边陪伴着吗？”
“我的儿子林仑一直在我身旁啊...”
不知不觉间，轮椅又停下了，反良早已泪流满面，他自己也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把青婆婆真的当成了自己的母亲。
也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考虑事情的时候，不再是只考虑自己，会先考虑青婆婆的安危。
青婆婆自己操作着轮椅，艰难地转过身，她静静地看着那个蹲在地上尽力不哭出声的男孩。
“小仑，小时候我给林天讲过一个故事，说是大象，在察觉到自己寿命到尽头的时候，会自己找一个地方静静地迎接死亡。”
“老妪我能感觉到，自己的一股气啊，就是越来越没劲，越来越短。”
“我想哪一天趁你睡着，就这么偷偷地摸着你的头，然后笑着睡去，再也醒不过来。”
“但是，我的二儿子，他有心事啊，他放不下，那我怎么能就这么扔下他？”
反良终于忍不住哭出了声，从另一个世界穿越过来，和吴仑打，和异形打。杀怪物，杀聚集地的人类，抛弃了一个又一个同行者。
谁知道他仿佛钢铁一般的外壳内，心早已千疮百孔？
反良就像发泄一样，把自己的身世，自己的布局，煎熬统统说了出来，他现在不想考虑变强，不想考虑什么未来，只想把内心的一切都倾诉给面前的老人。
青婆婆静静地听着，她没有什么表情，只是慈祥地看着反良，她想起了林天。
那一天，因为巨大的生活压力，林天终于撑不住了，他扑到在自己怀里，就像个小孩一样什么都不顾地哭号着。
其实每个人都很脆弱。可能是自己一个人在公交上过生日的时候，可能是一个人蹲在路边吃盒饭的时候，崩溃会没有预计突然到来。
待反良说完了一切，说清楚了自己心中的迷茫，青婆婆开口道：“一个人是你的底线，还是一个信念是你的底线？”
反良愣住了。
“从来都是一个人自己的信念，才是他生存的根本啊。”
“反良，你是为了说服自己而救我，还是因为心里相信自己始终有人性而救我呢?”
青婆婆始终在慈祥地微笑着，反良缓缓站了起来，心中的羁绊好像就在这一瞬间消失。
胸中一直一来积郁的闷气消散，对啊，底线，从来都是自己心中的东西。
就算青婆婆不可避免要离开自己，自己心中的那最后善良始终不会消散。
一呼一吸之间，反良好像突然看到了掠能脉络，那支架逐渐透明，显现出了内部的那一段更为精细的枝丫。
感受着反良身上的气息逐渐改变，青婆婆的双眼逐渐闭了起来。
脸上的笑容依旧。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