骨头。
意识慢慢凝聚时，杨图能看到的只有骨头。
骷髅、胸肋、骨盆，森森的苍白堆积、铺垫，填满了视野，与之相对的是漆黑的、扭曲伸展的枝条——只是种形容，那些黑漆漆的遍布扭曲孔洞的东西更像是无数堆叠的尖叫人脸，用它们的‘眼窝’盯着唯一的活物。黑与白，骨头与枝，从清晰到模糊地化作远处灰色的荒野，永无边际。
梦……吗？
迷迷蒙蒙的感觉里，他忽然清醒，知道自己在做梦。
对，自己应该是跟那条龙玩了一个小游戏，然后享受了一会儿膝枕，最后又问了几个关于召唤魔鬼的问题。可惜那条龙说她并不能召唤出魔鬼来，那必须是邪恶的人在心怀恶意的时候才能使用的法术，并且必须跟魔鬼有一定的默契才行……
然后自己就睡着了吧……
但这个梦的感觉，实在是很奇怪，太过于真实了——无声的冷风带来尘泥的摩擦，腐臭的气息充溢鼻端，凹凸感挤压着脚心，发脆的骨头被碾成碎片的哔剥声都清晰可闻。
唯有理智还是很模糊的，思考与反应总是要慢了半拍才能回馈……而身体好像在不停地行走，时间的感觉极为模糊，这种行走像是维持了很久，又仿佛不过只是一瞬。而目光里只有惨白的地平，不知是明亮或暗淡的光辉映出自己破破烂烂的影子，仿佛也是一具骸骨。
“走投无路矣……”风中有个呻吟声慢慢地清晰，仿佛浅唱，却飘渺妩媚得引人脸红耳赤，难以自持：“你已经走投无路矣……”
面前仍旧是死亡的荒原，但极乐却正在四处弥漫，鼻端是阵阵无法描述的香味，耳中是连绵不绝饱含春意的女声，身体似乎被温温热热之水浸泡着。暖洋洋得让周身毛孔张开，从脚底一直酥麻到发梢。
所以呢？
“想凭一己之力搏得功名，妙展才华让世人艳羡。然而造化误人，命运拨弄，日薄西山，行将就木，依然两手空空，一无所成。时乖命蹇徒叹奈何，心有不甘如同火焚……”
你是谁？
“我是欲念之火，我是衰亡之风，我是行善造恶力之一体，我是非难讦责否定的精灵。无尽秽暗是我的影，墨菲斯托是我的名！”
墨菲斯托？有乔丹之石么？
“……一时心血来潮，亲来把你接待。你要的我都明了，你求的我都有数。无论荣华富贵功名利禄，又或婀娜女郎奴婢从仆；并非空口白话，一切立誓结约，冥河为证不容抵赖，鲜血契魂再不能改。”
你能不能换个说话的方式？好像个卖广告的，嗯……肉灵芝的广告。
“我可以满足你的所有愿望。只要你签署了这张契约……”
所有愿望？好大的画饼。如果我的愿望是‘你永远不能再收取碰触任何灵魂呢？’
“睁大你浑浊的眼睛，看看这魔界的君主！你想要玩弄你的小小诡计？伟大的第八领主会用地狱之火把你弱小的灵魂烧成灰烬！”
声音从曼妙到震耳欲聋的咆哮，只用了一瞬。
天空翻动着，无数灰白的骸骨化作握住图扬身体的巨手，似要将之捏成粉碎！
但图扬反而轻笑起来：“看来这契约还有点用处，否则你何不答应？不过也证明你能实现的愿望有限……算了吧。我就是我，我的东西就是我的东西，不管是灵魂也好，一根头发，一滴血液也好，都是属于我的……你休想要拿走一分一毫！”
与那吼声相比，他的话语几不可闻，但空间的一切却在这话语里发出噼啪脆响！
玻璃碎裂般的纹理向四面八方延伸，露出其后明亮的光线。金红的光芒一瞬间就融化了这诡异的梦境，只剩下耳边逐渐微弱的，魔鬼的怒吼：
“你……逃不掉！你的灵魂，一定会是我的！一定会是……”
……
“嗯……”
梦境寸寸破碎，眼睛下意识睁开。首先映入眼帘的，是一本羊皮纸的褐色书页，一行行字迹在其上流动。
杨图呻吟了一声，‘阅读魔法’似乎响应了他模糊的思考，自动发生了效用，于是——
“凡人和魔鬼签订一份灵魂契约，只要成立，立刻有效。凡人死后，灵魂自然就落到魔鬼手中，无需再通过其他方式，这是受契约本身保证的。契约借助的是这个多元宇宙中最本源的秩序力量。哪怕是最低阶最弱小的小魔鬼，只要他能拿出灵魂契约来，和凡人签订成功，那么这份契约就是永远有效的，就算是诸神也不可能插手撤销。即使你把签约双方都杀了，让契约内容永远也无法得到实际履行，但这份契约本身依旧是有效的。”
虽然看不明白，但……感觉好特么厉害哈？
最后的一点儿睡意也瞬间消失无踪，杨图翻身坐起，皱眉凝思。
刚才的梦，显然不可能是毫无意义的思维乱波，就算它似乎很正常地开始在记忆中消散模糊，但杨图还是牢牢记住了那骸骨的平原，奇异的声音，还有那个名字！
墨菲斯托？
“墨菲斯托费利斯，地狱第八层领主。地狱八君王中最强者，多变的大魔鬼，他可以是博学而风度翩翩的年轻男子，狡猾而有耐心中年人，也可以尖叫着用爆裂的地狱火摧毁一切的魔兽，深红皮肤、巨大蝠翅、扭曲尖角、被熊熊燃烧的黑色火焰所包围……这个怪物拥有着魔鬼理应拥有的一切，许多凡人甚至将他和地狱的至高君王?阿斯摩迪尔斯混为一谈。但他们无疑是完全不同的，差异远远超过冰与火，而且墨菲斯托费利斯从不掩饰自己想要取代九狱之主的地位的野心，他聚集着一只由冰魔,炼魔,巴霸魔及恐纳魔组成的军团。控制着唯一一条通往地狱第九层?奈瑟斯的入口。他甚至还掌握着地狱的基本：拥有邪恶而强大能量的地狱火……”
用来守门的，仅次于最终boss的最强存在，力量强大，魔中之魔，这特么听起来……不就是大菠萝他哥吗？
这种牛逼闪闪的大怪，没事给我这种连魔网一环都还没碰到的家伙……托梦做什么？签订契约？有什么必要吗？莫非老子真的是异世界召唤来的勇者不成？
朝阳的光线透过窗帘的缝隙，洒在杨图脸上，但他的额头却已经沁出了冷汗。
在他面前，书页已经哗哗地翻过了一整本，又重新打开到了第一页，这表示整本书里关于这位‘大菠萝之哥’的记述只有这么短短的一段，而杨图试着稍微改变关键词，搜索诸如‘地狱八领主’之类的关键词，倒是又看到了一大堆有的没的，可是其中关于‘墨菲斯托菲利斯’的部分，就只有他看过的那么一点点儿！
于是定了定神，他下床出门来到龙小姐的房门前。发现房门锁着，于是敲了两下，耳边立刻就响起了这位小姐迷糊而不满的声音。
“这么早……搞什么？咬死你啊……”
“我做了梦。关于大魔鬼的。”
“白痴……咬死你……做了早餐再说，要昨天那种……”
“墨菲斯托菲利斯。”
“嗯？”房门呯的一声被拉开，一股力量扯着杨图的身体，腾云驾雾一般就进了房间，重重甩到了床上，龙小姐一把揪住他的衣领，急吼吼地问道：“你确定你梦见了那个？”
“他跟我说他是墨……”
“闭嘴！”龙小姐喝道：“不要随便提起这些东西的名字，他们会感知到！地狱君王的力量可不比神明差多少！”
“你对神明不是也直接叫名字？”
“废话！那些神可没有魔鬼那么心胸狭隘……少废话！快说你到底梦见了什么？”
于是杨图定了定神，开始慢慢描述他梦里的东西，白骨荒原，奇怪而诱惑的声音，自称，然后忽然的变化……幸好梦境很短也很明晰，他叙述起来也不算特别困难。
“就这样？”龙小姐皱了皱眉，但随即吐出一口气来：“哼！应该没什么大事！”
为什么？
杨图没有问——经过这段耽搁，他的思路逐渐清晰，已经可以考虑到很多问题。
虽然还不知道这件事的来龙去脉，但在梦里面，这位‘地狱君王’什么的，表现实在low得可以。
先是十分文艺范儿地念了一通，直接引诱，被拒绝了就无能狂怒，这完全不符合君王的能力和心性。而且就算杨图真是与他天生敌对的‘勇者’，他也完全没必要托梦，那根本是引发警觉……直接降下来点力量，一道什么地狱火烧过来不是万事大吉？
就算是魔鬼没法直接干涉这个世界的事情，派几个手下来，也不用太强，就跟之前那个牧师那个等级的，也应该足够解决问题吧？又不是rpg，还非要按照哥布林兽人小boss中boss的套路来不成？
“如果不是大事，那这算什么事？”
“虽然不是什么大事。但是……也不能算是小事。”龙小姐沉吟道：“按照你的描述，这可能是铸梦术的效果，这是一个六环的法术。法师法术。”
“我记得你才能够使用五环法术，也就是说，让我做这个梦的家伙，至少是个比你还强了一些的法师么？”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