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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4、第五十五章

被娘亲抱在怀中,大大的脑袋倚在娘亲的肩上,雪儿努力的移着头,嘴里依依丫丫个没完没了,大声的抗议。

将大笼中的两只母鸡放出,赶进了鸡舍,随后把另一笼中六七只小鸡仔小心翼翼的取出,一只只放到小木栏中,一直紧挨着突然得到自由的小鸡仔,摇摇晃晃的走着,嘴里发出啾啾的叫声,这叫声引得小黑直摇尾巴,而被娘亲抱在怀中只听闻其声的宝宝更是急不可耐,“嗯~嗯~”用力的蹬脚,扭动,要转头看。

秦晋拍了拍手上的脏,站直了身子,回头看到被女儿闹得有些吃力的妻子,小心的走了过去,“我来抱吧,不然一会要哭了。”说着凑了过去,一只手托住被尿布包得紧紧的小屁股,一手横穿过去,扶住孩子的胸:“来,托住头。”

身子前倾,让孩子的头借着力向后,仰靠到爱人胸口,等确认稳当后,好儿才松开了手,很顺利的交接。

被娘反身抱着,视线得到了解放的孩子一下子就乐了,寻找着声源,目光触及不远处那一只只黄黄的小东西,顿时兴奋了,头向下,身子若不是被那只大手按着只怕早已前冲,小爪子不安份的挥着。

好儿见状,忙伸手把她的头托住,“小东西,脖子还没长硬,就这么闹心。”

行动受到了限制,更是不依了,继续挣扎。

“好儿,让她摸摸吧。”秦晋开了口,刚要动身,就被妻子阻止,“你抱着,我去抓。这小鬼,都让你给宠坏了。”话是这么说,抱怨着的人已经转身。

“你小心些,慢着点。”将身子向后,肚子微微挺起顶住孩子的腰,一边稳着女儿的情绪,一边不忘记叮嘱妻子。

好儿走到小栏边缓缓蹲下,手伸了进去,小鸡仔爱跟人,看着那白玉般的手,一只只跑了过来,见鸡仔靠近,摊开手轻轻一抄,指缝夹住鸡爪,头一个送上门的被轻而易举的抓住了,空着的手撑着膝头,一使力,人慢慢的站了起来,回过头扬了扬战利品,对着那个表情紧张的人得意一笑。

见到娘亲抓了那黄黄的毛毛的东西,雪儿乐了,大大的眼睛直勾勾的盯着。

慢慢的将小鸡仔递了过去,受制于人,那毛绒绒小东西嘴里不停的发出叫声那小翅膀也扑腾了起来,这一来,原来伸出去即将碰触到的小手又快速的收了回去,两手抱握成一团缩在胸前,眨着眼,嘴里却还在噢噢的嘀咕。

“怎么,又怕啦。”好儿被她那小样逗乐了。

秦晋低下头,凑到雪儿耳边:“来,不怕。”也顾不得孩子根本听不懂,给予鼓励。

好儿又将手伸过去了些,侧着头看着自家宝宝,掂了掂手里才安静下来的小鸡在她面前左右晃了晃。

果然,之前被吓到的孩子好奇心又上来了,犹犹豫豫,又伸出了手,那白嫩的小指头还翘着点兰花,慢慢的一点点的靠近,食指指尖先触到了,随后另几个指头还慢慢伸直。

两个大人静静的看着,摒着气一时间竟比孩子还要紧张。

这一回,小鸡没有多大的反抗,安安静静的,雪儿见它不动,胆子也大了起来,五指用力一张,然后一捏一扯就要往怀里拉。

可怜的小鸡不是她床头的布老虎,吃了痛,立即反击,一扭头,尖尖的嘴毫不客气的啄上了那白嫩的小手。

完全没想到会被反击的孩子先是愣了一下,小手慢慢的松了,之后从手上传来的痛感,逼得她咧开了嘴,闭上了眼,伴随着那声尖尖的叫,委屈的泪珠子硬是从眼角渗了出来。

突如其来的转变让两人有些措手,好儿忙扔下了手中的小鸡,要去查看,那十分无辜的小东西坠落,小翅膀死命的挥了两下,摔落到地上,那细小的脚难以支撑身体的重量,歪歪的倒在地上,在边上等候已久的小黑飞快的跑了过去,用鼻子嗅了嗅。

小心的把那缩起的小手拉了出来,手背上一个小小的红点,仔细看了看,确定没有破皮没有出血,好儿松了口气。

“怎么样,伤了没?”秦晋急着发问。

摇了摇头,低头再次凑近小手,做第二次确认:“没事,红了一块,雪儿乖哦,娘给你吹吹,不哭不哭哦。”说完对着那小手又是吹又是揉的。

原打算好好哄她,却没想到那孩子在这细声软语中,哭得越发的厉害了。

反抱着孩子的人有些着急:“来,我抱着哄她。”

好儿点了点头,松开了手,扶着孩子的身子,秦晋熟练的将那软软的小身子翻转,调回最常用的姿势。

小手自觉的抓紧了娘,暂时感觉到安全的孩子,把小脸埋在了娘的颈里继续嚎啕。

“哦,哦不哭,雪儿乖。”秦晋轻轻的摇着她,手在孩子背上拍抚,站在一边的好儿忍不住伸手在那短短的小手臂上来回抚着,眼睛竟也跟着热了起来。

“她没事的,”发现妻子眼睛红了,老实人忙出声安慰:“小孩子,一阵一阵的,痛过就好了,没事的,别担心。”

意识到自己失态,好儿轻轻吸了吸鼻子,点了点头,可眼中的担忧好不明显。

秦晋看着她那样子,却忍不住有了笑意,“回屋去吧。”边哄着孩子,边慢慢带领着妻子向房内走去。

还没能缓过劲来的小鸡依旧窝着,小黑同情的看着它,鼻尖拱了拱那软软的小身子,表示安慰。

泪迹未干,小鼻子红红,好不容易才被哄着停止哭啼的雪儿,此刻正窝坐在娘亲的怀中。

秦晋拿着拧得半干的巾布走到床边,俯下身子,指尖顶着巾布,小心翼翼的将孩子眼角边的湿迹擦了,再把鼻下的那两道小粘液清理了,再把巾毛翻了个面,把小脸的剩余部分给仔细弄干净。

“你也擦擦吧。”趁着爱人伏身,注意到她颈上那一大摊的污迹,好儿开口提醒。

这才注意到脖子上湿湿粘粘的,看着那正舒服抱着的祸头,老实人也忍不住了,点了点她的小鼻子:“你这淘气的小鬼头。”

回到桌边,重将巾布浸入水中搓了搓,似想起了什么,“好儿,一会我们出去吃吧。”

“出去吃?”闻言好儿先是不解,下意识的看了看天,这才意识到被小家伙这么一哭一闹,竟然忘记了做饭:“我一会就去做,你忍忍,很快的。”虽然如今小日子过得越来越好了,可该省的还是要省。

秦晋擦了擦脸,却没有顺着她的意思,走到柜边,取了一件干净的衣袍准备换上,侧过头给了妻子一个微笑:“我买鸡仔时,路过桂花楼,听说出了新的点心,叫黄金糕说好吃的很,大概是怕露了手艺,只能堂吃,不外卖。”三两下换好衣服,重又走到妻子身边坐下:“过几日师傅就要回来了,到时候只怕又要忙,抽不得空陪你,难得有空一起走走吧。”眼中透着几分期许。

不愿扫了这人兴致,更不想辜负了她这片心,好儿点了点头。

桂花楼虽称为楼,这店面比之永州别的几家酒店真是小巫见大巫,但老字号分量足,大家一听说有新出的点心,还不给外卖,顿时好奇心起,纷纷前来一试,于是,这一家三口在踏入大堂时,不得不面对客满的尴尬局面。

好在正当她们进退两难时,早两人一步,先占到位子的那对小情人,眼尖看到了这一家子。

四人围坐,第二次见面感觉比之过去大为不同。

彼此都知道了对方的底细,却皆不点破,心照不宣,可又透着几分亲近感,就好象原以为在那条艰难的不归路上人只有互相扶持的两人,却有些意外的发现,身边还有与她们相同,努力行走着的同伴,不会去打扰对方,但有了更多的信心。

“既然相遇就是有缘,这顿我请,别和我客气。”晟毓简单一句,就让原本只打算拼个桌子的小俩口顺了她的意。

让小二加了茶,又多叫了四五份小点。

唐琳已从心上人那里知道了来龙去脉,目光不自觉的又在秦晋身上打了个转,难怪,头一回见面后,总觉得这个人有些古怪,可偏偏又说不出来哪里不对,原来是个女子,也不是没有看出眼前这人那份过于阴柔的秀气,只是常人谁又会想到一个有妻有儿的人竟不是个男人。

不似身边人,晟毓的注意力放在了与之对坐的好儿身上,向她点头一笑:“今儿早,嫁衣已经送过去了,督察夫人十分的满意,这些日子辛苦你了”举了举手中的水杯敬了敬:“以茶代酒,谢谢。”

好儿没料她会如此客气,“大小姐哪里的话,这都是好儿份内的事,应该的。”说完腾出手,拿起了杯回了礼,小抿了一口。

晟毓又看了看秦晋,诚心说道:“无论如何,我是要好好谢谢你们的。”语带双关。

在坐三个均是会心一笑,连带着那坐在娘亲怀中的小宝宝也跟着眼眉儿弯弯。

注意到了那乖乖窝着的小宝宝,上一回在秦晋小院,唐琳并没有机会仔细打量,印象中也不过是一个除了抱就会躺的婴儿,可眼下看她在娘亲的怀里坐得端正,不由得好奇了起来,见她皮肤白晰如雪,一双乌溜溜的大眼睛,一闪一闪的也正打量着自己,忍不住对着耸了耸鼻子,果然那孩子也学着皱起了小脸,回了她一个鬼脸。

这下可来了兴致了,虽然唐琳有一个比自己小三岁的弟弟,可弟弟儿时啥样子她早忘得干干净净,抬眼看了看好儿,在好儿的默许下,缓缓伸出了手想要和那小家伙搀一搀。

许是被早上小鸡仔吓坏了,又或者是没有和外人有过太多的接触,之前还笑呵呵的雪儿看到眼前这位靠近时,立即紧张了起来,身子本能的向后靠,贴近娘亲,连着小脖子也缩了起来,努力想要躲开。

同时注意到孩子变化的两位美人,一个停了手,耐心地等待,另一个却低下了头,在女儿耳边轻声鼓励:“雪儿乖哦,不怕不怕,和姨姨拉拉手。”

听到娘亲的声,小东西似乎胆子大了些,眨了眨眼,侧过头又看了看坐在边上的娘,对上她笑意盈盈的眼,犹豫了好一会,伸出了那双白白嫩嫩的小手,可朝向却不是对着那满心期待的美人,而是那个一直给她安全感的人。

秦晋见她要自己抱,生怕若是不如她的意,一会在这大庭广众之下哭起来尴尬,忙伸出手,稳稳当当的把她从妻子的怀中接了过来,果然小宝宝一到她怀中,就自觉地扯住她衣襟,秦晋有些歉然的对着二小姐一笑:“这孩子没怎么出过门,怕生。”

悻悻收回了手,唐琳好不失望,桌下脚被人轻轻的顶了顶,回过头,看着那个给她无声安慰的人,心又扬了起来,回她一个浅笑,说不出的甜蜜。

一瞬间的交流,没有逃过另两人的眼,不自觉的目光也有了短暂的接触。

点心全数上来,满满当当的一桌,那引得众人前来品尝的黄金糕也叫了两份,四四方方的一块倒也看不出奇特“试试吧,别客气。”晟毓倒是很大方话落倒夹了一块,很自然的送到了心上人的碟中。

秦晋一手抱着女儿,一手为妻子夹了一块,怀里小家伙的目光紧紧跟随着娘亲的筷子,小舌头不停的推着唇,见娘亲并没有给她,有些不满的发出了一声报怨。

这一声,又引得唐琳注意,不由得好奇的问道:“这孩子平日吃些什么?”

“喝米汤也会吃些蛋羹。”好儿笑答。

看着小宝宝那一脸的馋样,唐琳又忍不住好奇:“她能吃点心吗?”

好儿想了想,咬了一小口,在嘴里嚼了嚼,随后摇了摇头:“这糕只怕是不成。”

唐琳也跟着咬了一口,试了试味道,甜甜软软的,十分有嚼劲,那么点大的孩子只怕是消化不了,想了想:“要不要给她点份蛋羹?”看着那个吸着自己的手指,眼却紧紧的盯着桌上点心的孩子,不忍了起来。

“不用。”好儿抬眼看了看桌子上几碟点心,选了一块松糕,之前她就请小二给了一碗温白水,将糕完全浸入水中,等完全泡软了,再用筷子夹放到自己的小碟里,随后夹起了非常小的一块,另一手在筷下虚接着,准备给女儿喂食,很默契的调了调自家宝宝的姿势,秦晋相当熟练的配合着妻子,早就眼馋了的小鬼待筷子稍一接近,就主动凑上前去,张开小嘴,等着娘把美味送入口,随后有滋有味的品着。

实在很难想象那被泡得软趴趴糕还能有啥好味道,可这一家三口之间的那份默契落在另两人眼中,却有着别样的感觉。

连喂了好几口,小家伙暂时得到了满足,娘亲筷子再次接近时,扭过了头。

知道她没心思再吃了,秦晋低头,拇指小心的为孩子擦去嘴边的残留,好儿收回了手,侧眼看到爱人发鬓那一缕总是不服贴的发,伸手将其勾于耳后。

早在燕山便见过这一幕的晟毓抿嘴淡淡一笑,唐琳看了却有一种说不出的熟悉感,想了好久,灵光显现,依稀记起某日市集在豆花小铺看到的那对小夫妻,记忆虽然模糊,感觉却是相同,还真是有缘呢。

一顿饭,话虽不多,却没有任何的拘束与不自在,饭罢,各自离去。

唐琳回过头,望着那对远去的情人,手握住身边的人,笑的甜蜜:“她们真的很幸福呢,我们以后也会这样吧。”

闻言,晟毓忍不住回过头,渐行渐远,人已看不真切,她脑海中却反正回想着在燕山时,两个互相搀扶着辛苦上楼的情景,别样的情绪升了起来,眼前所见的幸福美满背后又有多少不为人知的辛酸。

“怎么了?”似察觉到了身边人的微微变化,唐琳有些不安。

回过头,摇了摇头,紧了紧手,无论将来要面对多大的困难,既然决定牵起她的手,就再也不会放开了。

仰着头,秦晋不停的揉着眼睛。

将熟睡的女儿放入小床安顿好,小妻子回过头,瞧见爱人的不妥,忙走了过去:“怎么了?眼里进沙了?”

“不是,眼子皮突然老跳。”秦晋用力眨了眨眼。

“我看看。”好儿拉着她坐下,凑过去仔细的检查,始终看不出个所以然:“都说,左跳财,右跳灾的,你怎么就两边都跳呢?”

听妻子这么一说,原本不以为意的人,心头莫名地不安了起来,若有所思了片刻:“好儿,帮我拿张白纸来。”

想到家乡的习俗,好儿知她用意,找了一张白纸,撕了一个小角,放到嘴边舔了舔,贴在了秦晋的右眼皮上,嘴里念唠着:“白跳,白跳。”

“好儿,帮我把左边的也贴了吧。”秦晋依旧仰着头。

无财无祸,家人平安,这才是她想要的。

番外三

站在那火红的嫁衣前,叶文清的眼冷冷一片。

喜鹊临门,百年好合,宝贵吉祥,子孙满堂,精细的绣工,一针一线,哪怕是一朵小小的花,都有着特别的寓意。

目光有些恍惚,记忆有些久却从不曾模糊,十多岁的她坐在房中,靠在窗前,亲手为自己绣着嫁衣,想着娘亲对自己说的话,偶尔看着那满是落樱的桃花树,想象着将来与她携手的会是怎么样的一个人。

想到此处,再看眼前这片艳红,脸上除了讽刺和怨恨再无其他。

不过是一件死物,又如何能够定得了人的命运,自己可不就是最好的证明吗?

叶家,三代重臣庙堂上呼风唤雨,牺牲了多少才保住家族的昌盛,人丁单薄也是必然,到她这辈两房才有一女。

为续家中香火,千挑万选,才在旁系远房亲戚中选了他,那个让自己曾经深爱最后却只有怨恨的人。

扪心自问,她虽是高官家的千金,自幼倍受宠爱的娇娃,但骄纵傲慢这些词从不曾在自己身上出现过,即便他无权无势,又是入赘,她对他亦不曾有过怠慢,毕竟,第一眼看到他,那个斯文儒雅的男子不经意的一抹浅笑便轻而易举的偷走了她的心。

她要的不多,只希望能够和他百头到老,一生相守,处处小心,事事依从,生怕他因为入赘而遭人白眼,受到委屈。

所以,他说不想被人说依靠裙带关系,想要去江南读书,参加秋帏,她费尽唇舌说服爹娘,刻意隐瞒已有身孕,只为让他走得安心。

足足大半年,摸着那日渐凸起的肚子,读着那人的信却压不住浓浓相思。

庙堂起风云,明枪暗箭,阿爹出事,她一介女流顶着压力,苦苦支撑,生怕他分心,生怕他受连累,瞒着他报喜不报愁。

爹爹被贬离京,她压力过大,最终导致滑胎,看着那个已成人形的男胎,心象是被挖去一块,那是她第一个孩子,陪着她渡过无数寂寞岁月,支撑着她灵魂的孩子,明明再过不多久就能够等到他平安出生了,却这么突然的生生离开了。

天塌了,地灭了,她脑子里只有一个念头,就这么随着那孩子去吧,黄泉路上,有她这个娘陪着他。

就在她一心求死时,那人回来了,他跪在床边,拉着她的手,满脸泪水,一声声的对不起,让她对这世道又有了留恋。

对不起……

高贵的妇人此时的表情竟写满了嘲弄和痛恨。

原以为一切都会慢慢好起来,第二年,她总算如愿生下了女儿,阿爹和叔叔也终于重新夺回了失去的一切,隔年,她又有了第二胎,大夫告诉她,这一胎是个儿子,儿子呢,她摸着肚子,想着腹中的这个,是不是就是当年离去的孩子,舍不得她,又回来了。

所有的美梦最终被那一个意外的小小发现毁灭,他的袍子,他的新衫无一不是她亲手做的,正是因此,那长袍上的花纹无论是如何的相象,她还是能够一眼看出不同。

冷眼瞧着他小心翼翼的将那长袍收入衣柜,坐到自己身边,摸着她的肚子,笑说着儿子的将来,她的心渐渐凝结成冰,再无一丝温度。

查,查到的一切,让她的心碎得再也拼不完整。

江南的绣娘,四岁的女儿。

金屋藏娇,她在家中苦苦守候,他竟在外头风流快活。

愤怒,除了愤怒再无其他。

不顾一切,挺着肚子亲自带着人,冲到那个小院,没有找到正主,却抓到了被独自留在家中的那个孩子。

看着那张精致漂亮的小脸,想到那个没能来到这世上的儿子,恨伴随着那一声声的雷,炸开了。

不能原谅,不可原谅,为了自己,为了那个无缘叫她一声娘的孩子。

她无情地看着家仆对那孩子推来打去,看着嬷嬷从家仆手中夺了棍打向那孩子的腿,看着那孩子在大雨中没有声息。

闭上眼,多年前的那一幕依旧难忘。

她一直记得丈夫走入小院后,看到自己时眼中的那份惊慌和心虚,更让她无法忘记的是那女人不顾一切,抱起孩子抬眼望向她时的深深怨恨。

也就是那一眼,让她觉得心惊,也让她重有了理智。

瞬间,她忘记了这女人就是她要找的那个勾引了自己男人的淫-妇,在她眼中那只不过是一个伤心欲绝的母亲。

手不自觉的护住了拢起的腹部,那失去孩子的痛不受控制的涌了上来,望着那个被抱在怀中,任母亲如何叫唤却全没反应的孩子,她怕了。

阻止了嬷嬷继续,带着人回了府,独自窝在房中,她说不出的滋味,那女人抱着孩子的那一幕却久久不法在眼前消失。

肚子里的孩子动了动。

只是一下,却打散了她的片刻心软。

抚着肚子,下定了决心

孩子,娘会保护你,娘不会让人破坏这一切,娘会给你一个完整的家。

韩衢回到了府中,穿过前院,来到了小厅,看着那个坐在主位上,面无表情的女人,心里说不出的滋味。

这么些年,除了在儿女面前,她会给对自己露出虚假的笑脸,在人后从不曾给过自己半分好脸色,人人都道他们夫妻和顺,相敬如宾,只有他自己知道过的是怎么样的日子。

“嫁衣送来了,你过过目吧。”冰凉的话,高高在上的语气,当年的温柔荡然无存。

强压下堵在胸中的郁气,依言走到嫁衣前,粗略看了看,点了点头:“很好。”

叶清文起身,缓步走到他的身边,“很好?只是很好吗?”声音很轻,却让韩衢心惊,“怎么,才过了这些年,这手工这针脚,你便认不出来了?也是,你这样的人,怎么可能注意到这些。”

这话一说,似联想到了什么,韩衢再次望向嫁衣,那栩栩如生的绣样,久远的记忆浮了上来,脸色顿时变得复杂,回过头,盯着身边这人,许久才说出一句:“你,你答应过,不动她们的。”

淡淡的看了看韩衢,叶清文眼底嘲意越发的深:“那你呢,你守了你的承诺没有?”

“怎么没有?”韩衢说的大声:“这些年,你在我身边插了多少眼线,我的一举一动,还有你不知的吗?”

“那,你注意晟家,究竟是为了圣意,还是别的?”

半退了一步,藏于袖中的手握了又松,松了又握,好一会才重新开了口,语气软了几分:“既然你都清楚了,你也该知道,我并没有食言。”

“是吗?哪你怕什么。”叶清文指尖在嫁衣上来回,“婚期虽近,可这嫁衣毁去重做,还是来得及的。”

“你……你敢……。”韩衢脸色骤变。

仿佛听到天大的笑话一般,叶清文丝毫不以为惧,怒极反笑:“我倒从不知你是个有情有义的人。”

语梗喉中,韩衢看着这个被自己深深伤害的女人,再也说不出任何话。

见他如此,叶清文冷哼,轻藐的扫了他一眼:“世间男儿皆薄幸,那小孽种倒是看得通透。”扔下话,懒得再多看这人一眼,高傲的抬着头,转身离去。

过了许久,韩衢才长长的叹了一口气,手轻轻托起嫁衣,这便是那孩子绣的吗?

想到她的遭遇,心头满是痛楚和内疚。

当年给她取名好儿,希望她这一生事事都好,却没想到,这无辜的孩子终究被她的父亲连累受苦。

他自幼父母双亡,寄人篱下,亲戚对他不错,他也不曾受过白眼,平平安安长大,直到有一天,舅舅问他,可否愿意入赘叶家,虽是询问,但他有一种感觉,这事容不得他反对,叶家三代重臣,家大业大,攀上这门亲,对于舅舅这样一个与他们隔了几层关系的旁系是很重要的,点头答应,就当是报答多年的养育之恩。

虽是入赘,对于这门婚事,最初他还是很满意的,那位传说中的千金,并没有他想象中的娇气,反而对他体贴照顾,他看着那透着与生俱来的贵气,却对他笑的温柔的妻子,说不出的喜欢。

可时间久了,他便感觉到了压力,他从不知,在北方一个入赘的男子会受到这么多的白眼与嘲弄,妻子对他虽好,可在她看不到的地方,他面对的是长辈们一次又一次的语带双关,就连妻子身边那个嬷嬷也会时不时的出言警告,无时无刻不提醒着,他的身份,他的地位,他的一切是谁给的,这些都只为了告诉他一件事,决不要做任何对不起小姐的事,没有叶家的恩典,他一文不值。

刚开始他忍了,可时间久了,他开始烦开始怨,就连妻子的陪伴也成了让他无法忍受的桎梏。

不想留在这里,一心只想逃离。

找个借口,他独自回到了江南故居,重新呼吸到了久违的自由空气,所有的一切都让他有种重获新生的感觉。

遇上霜儿是一个偶然,那总带着小家碧玉的羞涩,单纯善良的女子,吸引了他的魂,让他重新找到了年少时的那份悸动,存着私心,隐瞒了早已成亲的事实,等占有了她的身心后,才将真相说出,起初她是愤怒的,但终是敌不过他软语哄劝,何况这个世道女子未婚失了贞洁是难容于世的,两人温存快活的过着小日子,直到有一天家中来信,这信与往日不同,并非出他的发妻之手,这时他这才得知了家中的巨变。想起往日那些他粗略看完后就随手丢弃的信,再看看手中这一封,头一次,他对远方的那人有了愧疚。他必须回去,但他也无法扔下怀孕两月的霜儿。

偷偷的带着霜儿回到京中,买了小宅安顿好,他回到家,却再次愧疚得无法自容,看着躺在床上,毫无生机的女人,他怎么也无法将眼前这人与当初那个神采奕奕的女子联系上,还有那个无法顺利来到人间的孩子,那个信上提及无数次,却被他下意识一直忽视的孩子,他是真的没想到一个世家千金竟然要现对这么多残酷的事,除了道歉他不知道应该说什么好。

收拾了心情,他决定承担起自己的责任,好好的撑起这个家,唯一让他放心不下的就是霜儿,好在她善解人意,从不曾强求什么。

原打算先这么太太平平过几年,将来找机会再想法子接霜儿入门。

可一切发生的那么突然,措手不及,更没想到的是女儿会受到那么大的伤害。

抱着身受重伤的孩子四处求治,却屡屡受阻,他知道,这是有心人在背后操控。

走投无路,最终他不得不狠心舍下俩母女,来换得她们的安全。

一晃十多年,他安份地扮演着他的角色,过着只有人前风光的日子,却没想到,皇上的一道旨,他举家来到江南,更没想到,会让他再次见到女儿。

在燕山驿站,只一眼他就认出了那个漂亮的女子,与霜儿何其相似的容貌,还有那双走得辛苦的脚,无一不证实着她的身份。

看着她抱着孩子,被她的夫婿小心翼翼的护着,他心潮起伏,夜不成眠。

第二日,看着他们离去,他强压着心头的那份渴望,一次又一次的对自己说,此生能再见一面就够了,知道她们平安就好。

可天不随人愿,他竟然在晟诺的身边看到了自己的女婿。

看得出晟诺对秦晋是极其照顾的,也有心栽培,可这一切反而让他不安了起来,依稀记得那晚在驿馆,秦晋与晟毓夜晚相谈,在茶楼的那次两人也是相谈甚欢的样子。

论相貌秦晋虽说显得阴柔了些却也算是上成,年纪轻轻能够被本朝第一富商收为徒弟,可见其必有不凡之处,虽然接触就这么几次,可那双清澈如镜的眼透露着他的性子,但终究是个男人呀,这世上有几个人能够敌得过富贵美色的诱惑,眼前他会对好儿好,可将来呢?女儿那残疾的双腿始终会是她的致命伤。

最终,还是忍不住出手了,拿晟诺作幌子避开身边的耳目,用金钱美女作试探,又隐晦的打听着他的家人,总算他没有让自己失望。

可眼下,想到之前那些警告的话,叶清文早已不是当初那个对他温柔体贴的人了,她的眼中只有两个孩子,特别是那个因为早产而体弱多病的儿子,她绝对容不得有任何人破坏,家在儿子眼中的完整。

闭上眼,当初的自私,伤害了两个爱他至深的女子,如今天吞下这苦果他认了。

可好儿……

再次握紧了拳,他是不是该为她做些什么?至少能保住她的安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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