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对对，对咧些，再包卖嘴咧些！你不是说饭熟咧，赶紧给娃盛饭去，叫娃一吃也就暖和咧！”母亲坐上炕，嬉笑着对父亲说，似乎刚刚的恼火一下子消失的无影无踪。
父亲叫上我，收拾端饭、端菜，母亲惊讶喊：“家家家！我当是你家上午的剩饭！还是新饭啊？”
“谁就是你！一天做呵狠死么活的多，剩饭，剩饭，顿顿有！”父亲不为然的瞥了母亲一眼，得意的说：“我还当你爱吃剩饭，原来你也爱吃新饭！今晚就一人一碗饭，多余的没有，不够了，吃蛋馍！我最讨厌人一天剩饭咧！”
“妈，我衣裳滥咧，你前天晚上说今个儿给我缝，你今个还没给我缝呢，明个儿我要上学了！”看到母亲吃完饭，着急的我再一次提醒。
母亲说：“你包急，一时妈把锅洗了，猪喂了，给你缝！你该睡觉睡觉去！包管咧”下炕的母亲边洗碗边说。
“妈！妈！你咋还给我把衣裳没缝好呢！”天亮了，透过窗户光线，我拿过衣裳一看扯的地方依然张着口，生气的我喊。
“奥！奥，夜个儿忙咧一天，晚上光线又不好！没缝就没缝，你急啥呢吗？来，来来，妈这会儿给你缝！”母亲从灶台下急急的起身，来到炕边。
“你这会缝，我一时上学迟到咧，老师骂我呢！”生气的我不高兴的低声嘟囔。
“滥屁个学前班，迟到怕啥呢？嗯，把衣裳扔过来，没见过个啥！你先钻到被窝里去！”母亲不以为然的夺过衣裳，拿出针线站在炕边缝着。
窗户关着，门缝、窗缝透进的光线太过微弱。母亲不经意开灯的手缩了回去，她打开房门，站在房檐下缝了。
时间一分一秒的过去了，终于，母亲慌张的扔下衣服说：“好了，掌赶紧穿，拿妈再给锅底搭俩把火！”
“妈，这垯还滥着呢！”拿到衣服，我又看到了另外一只袖子破了，着急的我压低声音喊。
“水紧处捉鱼呢！人忙着做饭呢，你看一早上一个衣裳缝不完么！拿个女儿娃，穿个衣裳就像是吃衣裳呢！一天这儿滥咧，那儿滥咧，连个土匪一样！……”母亲坐在灶台下使劲的抽着风箱，回过头不高兴的吼：“滥着就滥穿去，怕啥呢！”
母亲的责骂声让我憋屈极了，却不敢张嘴反驳。衣服是怎么滥的，父亲知道！我多么希望他能出面主持公道，然而，父亲躺在那里一声不吭。
锅透汽了，母亲终于起身了：“拿来我看！真是水紧处捉鱼呢。锅滚了，水还没灌呢，总不停，妈，妈，妈！吃妈奶家！”来到炕边的母亲一把夺过我手上的衣服，生气吼。终于缝好了，衣服被母亲砸到炕上，转身去了灶台，灌水，烧锅。
伤心的我穿上了衣服，自己梳好头发，一转头只见珍子刚下锅。我心里知道：早上又没得吃了。门外寒风飕飕的吹着，房檐下拿来盆子，整个身体几乎冻僵似的。
“姑，姑，赶紧走，上学走，快迟到了！”小敏背着书包，带着草帽，披着塑料布冲着房檐下洗脸的我着急的喊。
“小敏，你把饭吃咧么？”母亲探出头问。
“吃咧！三婆，你家咋才做饭呢，都快迟到咧！我连我妈起的早很，饭吃咧，我还在炕上坐了一阵子，我妈才准我叫我姑上学去呢。我妈嫌我上学早了，太冷咧。”小敏边向进走边笑嘻嘻的说。
“你妈，饭还早的很，婆说你起来么早的弄啥去？”
“我睡不着，就起来咧！我还给我妈烧锅咧！”小敏站在房檐下给母亲说完，转头焦急的说：“姑，走，赶紧走，咱快迟到了！”
“看小敏勤的，人说‘娃娃勤，爱死人，娃娃懒，抠了鼻子挖了眼！’看你还能知道给你妈烧锅呢，你姑沃就懒的，才起来洗脸呢！”母亲边烧锅边笑呵呵的说。
“谁懒咧，不是你没给我缝衣裳，我能起来的晚吗？”恼怒的我忍无可忍的喊。
“咋来！咋来，咋来些！喊啥呢！看你娘们俩，一早上，缝衣裳家，叮叮咚咚做饭家，吵的人能睡个觉嘛！慧娟，你喊啥？你妈给你把衣裳缝好就对咧么，么大个女子咧，喊啥呢些，不嫌小敏笑欢！”父亲突然半起身怒吼，惊的我站在原地不知所措，只是心里充满了泪水。
“对了些，掌柜的，饭一时也就熟咧，你也连娃起来吃饭咧，没事！”母亲一脸的笑容，柔声细语的冲父亲说。父亲冷冷的瞪着房门口的我，一动不动。
我只觉得浑身发麻，似乎又站在了火山的顶端，一不小心就有挨打的可能。默默的背上书包，穿上了雨鞋，拿了一快塑料布，提上小板凳，逃也似的向门外走。
“这娃些，饭马上就熟咧，你吃了饭再去，迟一会儿怕啥嘛！这么冷的天”母亲着急从锅里盛出并不熟的稀饭。
“我不吃！”我嘟囔着脸，不高兴的边走边说。
“不吃就算咧！死货样子！急着扑去弄啥去！”母亲盛饭的手停下来，‘咣’的一声饭倒进锅里，盖上锅盖。我再也忍不住了，眼泪扑扑的向外流，头也不回的向外走着。
“你姑沃死货不吃，你就连她一垯上学去吧，路上操心着！下雨呢。”‘噗嗒，噗嗒’的烧锅声伴随着母亲的笑呵呵的说话声。小敏小跑着追了上来。
凛冽的寒风像刀子一样从脸庞划过，身上的塑料纸迎风而起，雨水肆无忌惮的扑向我和小敏，脸湿了，衣服湿了，裤子湿了，脚在雨鞋里就像是冻僵了一样，每从地上抬起一步就不想再踏进冰冷的泥泞中。四叔北院墙湿了多半面，稀松的泥土随着寒风不时掉落。聚积的雨水顺着房子后背的土墙边哗哗的流着。我和小敏哆嗦着，蜷缩着，嘻嘻着，一路相互扶持着，向学校走去。
学前班的教室在村委会院子里，由一间爷庙改建而成。临近村委会，远远便听到里面一片嘻嘻，打闹的声音。踏进教室大门，同学们一个个面带笑容像看怪物一样紧紧盯着我与小敏，相互推着，嘻嘻哈哈笑个不停！我站在原地，一头雾水，不知道眼前发生什么，同学们会是这个样子？
“哎呦！”身后的小敏突然一声喊。我回头一看，小敏头上、脸上、肩膀，全是泥巴，同学们个个笑的前俯后仰。
“你怎么了？”我赶紧转身替小敏拨掉头上的，肩上的泥巴。
“房子上漏雨呢，那些人故意那样看咱，就是想叫咱……”
‘哎呦，不好！’我也被泥块砸到了，又招来了同学们的哄堂大笑。我一抬头，终于明白了：头顶漏雨了，他们故意挤眉弄眼，就是想让我们站在原地。
“这里也漏雨了！这里也漏雨了！……”同学们又蜂拥而上。
“羞！羞！羞！把脸羞，羞个渠渠种豌豆，豌豆没长大，上学爸背娃！羞！羞！羞！把脸羞，羞个渠渠种豌豆，豌豆没长大，上学爸背娃！……”家长前脚走，后脚就一片嘻嘻声。
教室里哭的、笑的，骂的、叫的、跑的、黑板上画的，……，真是‘山中无老虎猴子称霸王’的疯狂态势。
“老师来咧！”突然一声，“唰”的一下，教室里静悄悄的，同学们迅速坐回到自己的位置，低着头，不吭声了。
时间一分一秒的过去了，一抬头，老师根本就没有来！猛然间教室再一次沸腾了。
“都在干啥呢？来了不读书，一个个闹什么闹呢？”门口老师的责备声，犹如如来法旨，万魔退隐，哑雀无声。
“啪！”的一声，泥块像欢迎老师一样，等她刚在桌前一站定，掉了下来。老师出发惊恐的一声，同学们哄堂大笑。
“这两天雨下的，咱们教室也掉泥块了！”老师也笑了，用讲棍拔掉了泥块。
“老师，咱们教室还漏雨呢！”有同学大喊。
“是吗？”老师皱了一下眉头：“在哪里呢，谁那儿漏雨呢？”
“我这儿！”
“我这儿也有！”
“他那儿有！”孩子们都争先恐后，像争宠一样，生怕自己落在人后。
老师一处处的查看着，漏雨的地方越来越多，越来越厉害：最厉害的一处的“泥墩桌子”真的成了泥墩子，雨水打在‘桌面’上，形成小水坑，雨水不断的跳跃着，跳跃着。孩子们爬在“桌子”上目不转睛的看着跳动水珠，用手戳着小水坑。脚下有一条涓涓小溪，顺着低凹处流淌着。前桌的孩子偷偷转过身子，伸出手戳一下桌子上的“水凹”，突然把泥手抹在后桌的脸和身上。后桌也毫不示弱，他们偷偷的相互抹啊，溅啊，不时发出得意的笑声。
看着到处漏雨的教室，老师把“课桌”严重毁坏的同学调配到其它同学的土墩子跟前挤挤。门口的同学被冷风吹的瑟瑟发抖。关上了大门，肆虐的寒风依然透过空旷的窗户扑进教室，孩子们依然寒意阵阵。昏暗的天空，关闭的大门，教室前两排几乎看不清黑板上写的什么。
“今天咱们不让课了，你们可以自由活动。等雨小点你们就回去，回去以后自己看书，把书学到第十五页！有条件的同学可以再向后自学，不会的可以问家长。什么时候来上学，听广播通知。”老师站在讲台，皱着眉头，嬉笑着说：“老天爷给你家放假呢！”
“奥！……”一声，孩子们疯狂了，嬉笑着，打闹着，钻进雨里，相互抹泥，一个字“玩”！玩它个晕昏天暗地，玩它个不管不顾！
老师坐在讲桌前，微笑着看着孩子们，不住的叮咛：“哎！别去雨下面，小心衣服弄湿了！”；“手包抠墩子上的泥，把衣服弄脏了，操心你妈打你！”；“上厕所把塑料纸披好，别把自己弄湿咧！”；……
教室里笑声一片，秋雨看得眼馋，它也加入到疯狂的热闹中，“哗哗！”的下个不停。
眨眼间到了吃中午饭的时候，雨水依然欢快的飞舞着。肚子饥饿的我跟在老师后面焦急的看着天空，祈祷它赶紧让雨停了。然而，大雨像故意做对似的，一个劲“哗哗”的下着。教室门口站满了接孩子的家长，人们焦急的看着天空，性急的直接背着孩子，戴上草帽、披好塑料布，冒雨回家了；有人犹犹豫豫冒着雨背着孩子走了；极个别打伞来的像故意显摆似乎的，一声吆喝，在大家的羡慕声中背上孩子打着伞嬉笑着走了。房檐下的人越来越少，教室的孩子们更少，只剩下我们几个没人接的孩子，呆呆的坐着，等待雨停。
“你家几个都带好东西，趁现在雨小赶紧给回跑，操心一时雨可大咧！”老师带上草帽，披上塑料布，吆喝着。
孩子们迅速背上书包，提好小板凳，嬉笑着向老师告别。半路不时有家长来接自己的孩子，我目送着她们一个个幸福的爬上父母的肩膀，满脸幸福的回家了。
饥饿寒冷的我抖索着，顶着寒冷的北风，磕磕跘跘，一步步向家走，心里热切的盼望着进门便是热气腾腾的饭食候着我。
走进前院，只见小羊拴在了窗台下，玉立拿着刷子正认真的刷扫着羊身上的泥巴。房檐下的柴火已经完了，屋外干净整洁了许多。家里静悄悄的，一点声音没有。我有一种不祥的预感：午饭没做！
“玉立，咱妈呢？”失望的我急切的问。
“睡觉呢！”玉立嘟着嘴，不高兴的说。
“光知道睡觉！”听到玉立的话，我不高兴的低声嘟囔：“人nia娃早都回来吃饭了！”不觉间眼泪在眼眶里打着转转。
“姐，你放学咧，你可算是回来咧，屋没人连我耍，没意思极了！”突然，玉立站起身，格外的热情。
“咱妈做饭了吗？”不死的心我一步步向回走着，依然开口寻问希望渺茫的事情。透过窗户，我看到房子里又堆满了柴火，冰凉的锅灶，不用玉立回答，我的心已经凉透。
“妈！妈！响午咧，你起来给我家做饭！”顾不得被责骂的风险，我伸手去叫睡觉的母亲。
“嗯，嗯！……”侧身睡觉的母亲喉咙里发出恼怒的吼声，随之便是胳膊肘撴开推动她的手。
“妈，我从早到这会儿还没吃饭呢！”委屈的我大声说。
“慧娟，你可介回来咧！上午端咧？”母亲揉揉眼睛，惊讶的问，极不情愿的坐起身，向外面看看，自言自语的说：“哎，天像还下着呢！……”
“妈你起来做饭，人nia都吃咧！”玉立走进房间，推着母亲厥着嘴说。
母亲白了我一眼，不悦的说：“这会儿做饭也迟了，锅里有馍，你吃蛋馍，就些咸菜上学去！省得到时候饭熟咧不吃，可嫌迟咧！”说着又倒头睡下，蒙上被子。
“妈，我家教室漏雨呢，老师说不上学去咧！……”饥饿的我扯开母亲的被角。
“不上学去咧！那你家放几天？”母亲揭开被子，转过身惊讶的问。
“啥时上学听村上的广播，……”
“姐，你不上学了好，就有人连我耍咧！”
“哎！卖石灰的见不得卖面的，还一天是分不得的，离不得！”母亲笑了，坐起身：“慧娟，你也上来，你爸出去，也不知道沃弄啥去咧！你先上来暖暖，吃一点馍，等你爸回来咱再做饭！就么点饭，稍微一凉就冷咧，咱吃个两当一，晚上就不用再做饭咧，反正你也不用上学，下雨呢，也没事！想睡觉了都睡吧！不想睡了你俩个耍，我不管咧奥！我再睡一程！”说完，母亲倒头又睡了。
看着母亲睡觉的身影，我憋屈极了。饥饿的肚子似乎叫的慢了，胸口却像堵着块石头。我不仅问自己：这是你的母亲吗？然而，再叫，我心里清楚的知道后果会是什么：吃不了饭，还会挨一顿打。无奈，憋闷，无聊的我定定的坐在炕上，呆呆的，呆呆的，一声不吭。
“姐，姐，你连我翻交交（一种用绳子玩的游戏）。”玉立从针线铺篮中拿出绳子不断的央求：“姐，咱俩耍些！姐，咱俩耍些！”
寂静的房间，无聊的闷坐，看着弟弟一脸的热切，我明白他一个上午的时光是如何打发。心软了，我对自己说：“玉立娃也不当的，一个人没意思，陪娃耍一会儿吧！”
花样一遍遍的教，玉立一次次出错，却霸道的把错误斥责在我的头上，愉悦的玩耍变得枯燥无味，游戏越来越玩不下去。
“我肚子饿了，不耍了！”看着生气的玉立，我下炕去锅里拿来馒头。冰冷的馒头，坐在热炕上吃，似乎别有风味。
“给我！”玉立一把抓走了我手上的冷馒头，窃喜着给自己嘴里送。
看着一脸得意的玉立，再看看睡觉的母亲，我心里有一种说不出的滋味。一个人默默下炕，再一次从锅里拿出馒头，重新上炕吃。
“玉立，你不嫌可惜，把馍给羊吃，我一时给咱妈说，看咱妈打你不！你包给羊吃咧！”不经意见，我发现玉立爬在窗口的秘密，着急的喊。
“你说去，我不怕，咱妈不骂我！我把我吃的给羊吃了，又没把你的给羊吃，你管不着！”玉立斜着眼：“羊这两天都没吃到好东西，天天就啃着干草连玉米杆，羊都廋咧！……”
“你的馍也是咱屋的！咱爸都嫌咱妈把饭倒给猪吃了，你……”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