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不知道自己原来在母亲的心里有这么重的份量，我原以自己再怎么忍让，再怎么努力，没有人会看得见，自己的存在就是空气，没有人会在乎！我眼里的母亲不是疯狂张扬就是冷若冰霜，我知道，母亲在家里困难的时候就是家里的脊梁，反而比平日里满嘴过日子的父亲还要强！虽然，我不喜欢疯狂张扬和冷若冰霜的母亲，可是我也不愿意父亲把所有的生活重担让母亲一个人来扛。母亲张扬，我更希望自己家一切都超过别人，让母亲有张扬的资本。父亲不但没有给母亲创造这样的条件，反而给她了一副千斤重担。我知道母亲说得都是实情，更是我气愤和无法容忍的事情！母亲声泪俱下，不觉中我身上的担子似乎又重了几分。见惯了冷漠与争吵，母亲的温柔让我有些吃不消！虽然我的面泠若霜，可是心里却是泪雨婆娑。
“妈本来就打算叫你补习呢，妈能知道，你爱念书，也已经到高三了，补习嘎，说不定就能考上。你说妈不叫你念书叫你弄啥家？咱屋还有啥希望？！就你念书这一条希望了。玉立一天这个样子，还看不上nia杨凌胡娟，咱这方圆附近看nia谁给他说个媳妇家！再加上你爸沃球势样子，nia谁把女子打河喂了鳖都不给咱。玉娟太蕞，屋这个样子，娃不当的，将来能不能顺利长成人，都两可呢！你当妈一天糊嘟着呢，妈心比谁都明白！妈将来就指望你呢，你再考出去，这屋它再没办法呆了，我一转身就到你哇去了，管他你爸连玉立爱弄啥弄啥去！你再落到农村，出了门，就有了头发曲连咧，再一个农村妇女又不挣个钱，你就是有心孝顺妈，手上可垯来个钱嘛！就连上坡你爷一样，个个女子没安排好，到他老咧，你看妈连几个你姨为埋你爷受了多大的委屈。虽然说你爸人面前老老早早把钱给了，可是回来把妈骂了多少回？妈一天宁是打掉的牙给肚子咽呢。听话，妈说喝些水，喝水，等你身体好了，开学了，你就可念书去。能念个啥程度是啥程度，就当散心呢。咱这屋，谁一天都呆不住，妈说你到学校，眼不见心不烦。妈想办法给玉立借点钱，把劳务费一交，叫nia到外头闯嘎去，娃离开你爸也许是个好事，你爸沃怂样子，连谁都弄不一垯垯。……”
母亲的话让我的心一点点苏醒，看着她那张关切，悲伤的脸，我感受了原始的“母爱”。我知道她粗躁笨拙，可是她的内心依然是想让孩子们好。她虽然暴虐，自大，却为了暖回儿子的心一点点放弃“自尊”，哪怕刚刚被儿子打过，依然会瞅机会接近孩子。再也不像过去那种丁点“冒犯”便是棍棒相夹，回话不顺心便是夺碗绝食。父亲睿智，睿智又能如何？冷漠的心灵予千疮百孔的亲情又有何益？如今的他与职业赌棍又有何不同？
母亲的手充满魔力，她轻轻的抚摸着我的头，肩，手，腿，脚。让浑身上下每个一细胞都在颤抖，我多么想扑到母亲的怀里大哭一场，多么想把自己从小到大缺失的母爱都找回，多么想让母亲明白我不是一时的气愤才想走上这条不归路，来伤她的心，我是觉得这个家没有希望，自己更没有能力改变什么，我不想清清楚楚，明明白白被人嘲笑一生！……。
粗糙的母亲用那善良的本性拽回了我的肉身。“求生不能，求死不得”我活在了无脸无皮的世界里。心里知道自己出门别人会有什么异样的眼光看待自己，更知道背地底里她们又会如何讥笑自己荒唐。家里无法呆，是母亲给了我读书的希望。
开学了，我一个人推着自行车，夹着书包，刚走出头门，突然，自行车从后被踢倒了，扭头一看，父亲面目狰狞的抓着书包，狠狠的扔向了街道，嘴里怒吼：“羞先人呢，念啥书呢！么大的女子咧不要脸，考不上学还念你妈的屁！一天光葬我的钱呢，……”斗鸡一样姿势，定格在头门口。所有书，本子，‘哗啦’一下，散落的满街道都是。
街道上‘呼啦’一下子围满了看热闹的人，她/他们一个个定定的看着，看着，低声叽叽喳喳，嘻嘻哈哈。无脸可丢的我默默的捡起书，装进书包，扶起车子，站在原地。
“慧娟，慧娟，妈说掌赶紧到学校去，妈把钱给你借呵咧，赶紧的，走，走，走！再包站咧。”突然间，母亲冲出人群，把钱塞到我的衣兜，推了一把，挥挥手，大声催促：“妈说走，赶紧走，包管她你爸，妈说去，赶紧去，操心去迟了！”
推着自行车，在众人的注目礼中，我抬着头，咬着牙，无面表情的走着，走着，喉咙发出阵阵‘咯咯’的响声，脑子里回想着母亲的劝解声：“人沃都是命，命里八两，难求一斤！造呵到外头的命，屋里呆不了！去学校，就当是尽心呢！”边走边劝自己：古人云‘万般皆下品，唯有读书高！’在这低劣的农村，如何能展翅高飞，越王卧薪尝胆，终得国复民强，你又何必与那样的人记较一时之长短！只是那些格格作响的，全部都是心碎的声音。
中午放学，一个人蔫哒哒的推着车子走进自己家的街道。远远听到了父亲久违的笑声，心无波澜，面无表情的我走进家门，却看见炕上坐着一位眼生的客人。
“慧娟，妈说回来了！”听到自行车响动的母亲，从厨房出来，笑盈盈的。我心里知道这是母亲对我额外的照顾，心里充满了感激，却怎么也还不了她一个礼节性的笑容，我只觉得自己的面部僵硬，情不由已。
“来人了？”几个字好不容易从我的嘴里嘣出。
“来人咧！你认不得？”母亲惊讶的说：“那就是连你爸一挞住院的那个老张！你认不得咧？老张那时间成天夸你呢！还开玩笑说，你连他孙子年龄相当，将来看能不能做个！……”母亲一脸的欣喜，看着面无表情的我放着车，一声不吭毫不介意。
“嗨！慧娟，叫娃进来把她伯问嘎么，你一天闲话多很！”房间嬉笑的父亲突然出声，打断了母亲的热情。
母亲一脸的笑容，挥手示意我赶紧去问候客人，放下手里的自行车，我不得不进房间去打招呼，口还没有张开，客人便急急向父亲说：“哎！老三，咱这班辈给错咧，咋能叫伯嘛！咱这有事的事呢？叫爷，叫爷，叫爷合适！”
看着客人，我想起他是谁了。多年前在医院照顾病床上的父亲，客人那时主动要求我喊他“伯伯”，为什么来我家，非要我叫他“爷”。我不太明白，也不想琢磨这其中的奥妙。只是看着父亲，准备听他的安排。
“哎！没错，没错，沃可有个啥呢嘛！娃一直都叫你伯伯一个，这会儿可咋改口嘛！将来的事将来再说，再说！这是我的意思。……，要不你就看娃能不能改口咧，其实也没个啥……”父亲稍稍迟疑之后，一副笑嘻嘻的表情看着我。母亲和客人也是笑眯眯的盯着我看，等待我的问候。
突然间，我觉得自己好像是动物园里的大熊猫!我讨厌这种被人重视的场合，我只想静静的来，悄悄的走，没有任何声息。我不知道他们今天是怎么了，也懒得去琢磨。可父亲的意思我明白，表面的谦和只是给外人的儒雅，其实内心的主意早已拿定，只看家人、儿女的配合。
我依照父亲的意愿问候一声：“伯，你来了！”
“老三，你看你这话说的，我今个弄啥来咧嘛，你咋给娃连么个说话呢，你这不是打我的脸嘛！你有啥想法，咱爷子俩个可以坐呵慢慢说，我家一家子还邀请你家连娃到屋做客去呢，你给娃连这么个说了，看明个可咋弄家？几年没见面，改不了口，咱这事，十天半个月的事，沃口就好改咧？……”客人急了，一本正经的冲着父亲说。
父亲一脸的笑容，挥手示意母亲和我离开，他不断的笑着说：“没啥！没啥！沃可有个啥呢！……”
厨房里，我端着碗默默的吃着饭，母亲却站在一傍不停的看着我，我不知道她喉咙里卖的什么药，也不想用脑去琢磨，只是一个劲的向嘴里塞着饭。
“慧娟，妈说，妈看你念个书也累很，一天起即起，打半夜的！我觉得你一天不当的，书把人念得都头疼恶心的。你看这念书千家万家，成名一家半家！”突然母亲开口了，只是得不到回应的她顿了顿，又继续说：“妈说，你觉得你今年一定能考上吗？”
“没有考试，我不敢说自己一定能考上，但也不是没有希望！你有事，你说，我听着！”听到母亲的话，我知道她一定有我不愿意听的事情，只是这个家除了她，我还能仰仗谁，不得不压下厌恶，平静的说。
“看看看！”母亲笑了：“这还是想念书么！慧娟，妈说你给尘世上看，咱农村，像你这么大的女子起发的都起发咧，没有起发的人也就是这一半年的事情，最不行的人都订婚咧。妈说你真个要把书给老哩念家？你今年整十九，在咱农村都叫二十一的人咧，对门春平，人连你一样大，她妈这两天就给春平缝被儿呢，人正月就出门家，鲜鲜连你家也一篷的，人都起发咧！你看你利平姨，你五婆当年错过了给你姨说婆家的年龄，这到现在，托这个托那个，想给你姨说个好婆家，这会儿说起都叫二十四五的人咧，到垯垯能给寻个好婆家？真正成咧高攀低不就的主儿咧，人好的，老早都把婚结咧，剩呵的不是屋穷，就是娃不行！你五婆还带心气高的，还想寻你豆豆姨么个婆家，看nia军亚一天吃轻省，人面前站的人一个，自己总没说，这都啥时候咧，还挑呢，总给我下任务呢，妈一天紧跑着，给你姨寻婆家，可垯垯有个么合适的，妈给你姨说的婆家还都是不错的，按她现在条件和年龄。可是你五婆可嫌人屋穷咧富咧，连她家门不当户不对的！可是人沃地方有水地呢，可嫌不如咱街道上一天活的轻省！江江水水，垯一天你五婆看上咧，你姨可嫌娃不行！傻不唧唧没眼色。这娘母俩个都难说话很！总不说自己把寻婆家的好年龄给耽搁过去咧，这会儿都是瘸子里面挑将军呢！你姨是人能行，身样好，屋里样样行行都难不倒！你爷还在人面前呢，可这是寻婆家呢，老早多少人给你姨说媒呢，你五婆光是个骂，任个这人么，你骂nia谁呢？说媒沃事都是帮忙呢，帮得好了，就落个三包礼当，大方人了，给扯一件衣裳，帮得不好了，将来落一辈子的埋怨，谁都知道这个事情。你五婆如今知道求人咧，可是你今个求人，明个就能有么合适的茬茬嘛！这一来二去的，时间一年一年的耽搁过去咧。掌到垯垯能寻个好婆家？你豆豆姨连利平一样大，你姨都有娃咧，这利平还到屋长着呢！妈说，你一天光一门心思的想念书，妈说咱要万一考不上，你说到时候咱可咋办家？”
母亲的话如情如理，我知道她是在为自己操心，可是这样的话，我不想听，也不愿意想！我不是不知道危机，更不敢保证自己一定能考上大学。然而订婚意味着一生落入农村，我不想见到父亲的那样的男人，更不想整日无事，与那些叽叽喳喳，嘻嘻哈哈的长舌妇为伍，我不想受人控制，我想自己当家作主！利平姨的悲剧，我骨子里认为是她父母的失职与偏心，极度利用了利平姨的孝顺与担当，错位的关爱成了悲哀加速的催化剂。
农村孩子考学，十家有九个九都会落空！用自己合适的年龄去赌博，我知道这其中的风险有多大！我更知道自己家庭情况，根本就不是一个学习的环境。想上大学，改变命运，那真是与天争，拿命赌，输赢还不一定！这些道理，我早就懂，只是不想提起，不想思索，更不想它们干扰自己的心情，拼就尽力，管它输与赢，尽力输了也不后悔，那是自己的决定！九重天与地狱只是一念之差，坚持不懈才有利胜的可能，这是我埋在心底的执念，这是我不放弃的源泉。只是我不明白：母亲已经给了我学费，为什么要这样搅乱我的心绪？！
“我不管，等我考不上再说！”母亲的话一石激起千层浪，酸涩苦辣样样有，唯独没有甜的味道。
“这娃咋是个这些！看大人给你说好话呢，总是犟球梆郎的：你不管，等你考不上再说！等你考不上了，黄瓜菜都凉咧！世上的啥好事都等你一个人呢？自己把自己当成了夜明珠，其实你就是个萤火虫！大人一天给你好说，就是给你面子呢，你当你是个啥宝贝一个！到时候连你利平姨一样，一头抹担咧，一头挑担咧！你到时候可包怨我，可包说你妈当年给你没操心！”母亲的话难听，语气却往日平和了不少，虽然不爱听，但我还是可承受。
“女儿娃么，再不要学得么心大的咧，人没说嘛‘咋好的女子锅边转！’你本事再大的，结了婚了还不是一天三顿饭！人总要吃呢么，你还不是得侍候一家老小的嘴。妈给你说……”突然，母亲一脸的笑意：“邻家你二姑给妈也说了一个好事情，妈今个就给你说嘎，你感觉咋样！你二姑家堡子离咱也不太远，也就十来里路，她家新街道上的邻家托你二姑给她家娃说个媳妇，nia屋条件好很，你姑都给妈说咧三回咧！说是屋就守咧一儿一女，女子大，人书的念书得好，初中就上咧中技咧，儿不爱念书，nia娃有退路呢，nia他爸在杨凌上班呢，年时个，儿把班接咧，nia他妈还是个小学校长，这任个也快退咧，人就想趁着她退休前，赶紧给她儿寻个对像，要模样好，个子高，人聪明，还必须是个高中生！nia人要这样的条件也是有原因的，屋前后都是楼房，儿又是铁饭碗，寻个媳妇就是要配得上他儿，要高中生，nia是想趁她退休前，给媳妇弄个正式教师接她的班！人是校长，你**总不能接人校长的职务吧，但是人给她媳妇弄个正式教师也没他谁说的！不了咋非要个高中生呢！这条件在农村也难找！她家条件好是好，要求也不低！想给nia娃的人也不少，可是条件都达不到！他妈一天给急的，害怕自己退了，事情办起来麻烦，不了咋成天托人呢！你二姑给妈说咧这事，妈给你爸说咧，你爸说人条件不错，但是你正念书呢，妈也就不再理人那个话茬子，这后来，你二姑又到妈跟前说呢，你姑还数说妈呢，说这么好的条件到垯垯找去！娃念书最后还不是为了谋一分差使嘛，这现成的，你不要，可非要苦心扒力的补习去，妈一思量人说的话也对着呢。就算你把书念成咧，考上学这才供家！还得花多少钱？你看咱屋现在这个样子，你爸一天连玉立治气不出门挣钱去，还一天学咧个耍钱赌博的，屋没有一点看得钱，都不出去挣钱去，你说咱这日子咋过家！不了，妈才给你二姑说，叫nia去说去，成不成还两可呢，她包说她家条件好，她家娃要是个傻子我还不给呢！你姑这回过话咧，nia迭垯一天可能是看着你咧，说是人愿意！妈一开始听说这话着气很！你二姑么不像啥么，就说，你连娃好歹也是自家人么，你咋能叫别人先背见咱娃呢？把我家当咧背绑猪娃卖咧！你二姑一开始总是不承认，说是没，没没！我着气就再没理沃事。前个你二姑又专门来咧，这才把那初初当当给妈说咧，不停的赔不是呢，妈给她说再连你商量，……”
听着母亲话，看着她那急切的样子，我明确的感觉到这不是商量，而是在下最后的通牒。放下饭碗，一声不吭的推着车子走了。家里有客人，母亲不便发脾气。
然而，出了家门，我的心里却是一阵阵的酸痛，不断问自己：你己这么坚持，老天爷会给你机会吗？瑟瑟秋风起,凄凄落叶悲。回眸千里志,冬尽醉春晖。我麻木的情怀又被母亲几句话给全部激醒，自己似乎又站在了无法决择的关口！食之无味，弃之可惜。哪边我更应该放弃？抬起头，看着湛蓝的天空，我不仅问。脑子却不觉的回想起另一桩“见面”的事情
正月初四，吃完早饭，母亲出乎意料的拿出新衣裳，笑眯眯的喊：“慧娟，慧娟，妈说赶紧的，包洗锅了，衣裳换上，去给你蕞姨家娃送灯笼去！”
“咦？妈，今个才初四，你从来都没给我姨家娃送过灯笼，今年咋可给我蕞姨家娃送灯笼？你不嫌其它几个我姨着气？”听到母亲的呼喊声，我心里奇怪之极。
“嗯，这娃些，大人叫你去，你就去么！管么多闲事弄啥？你爷没了，其它几个你姨家娃都大了，你蕞姨最小，妈是个老大，再说了，平时咱屋有个啥事，总寻你蕞姨帮忙呢。过年去给你姨家娃送个灯笼，就当是还人情呢！”母亲推着我走出厨房，把衣裳递到我的手里。
“妈，要去你去，我到屋看门，……”看着手里的新衣裳，想想小姨夫那张冷漠的脸，我实在不想去他家转转。只是心里奇怪：母亲今天怎么这么积极，竟然亲自拿出新衣裳！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