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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五章 君问归期未有期(三十五)

这样冷的天!

门帘子起伏着,吃了一嘴冷风的灵璧第一反应竟是这个。

根本等不及适应眼前的黑暗,就跳下了床,卷了一旁小杌子上的衣裳同脚踏上的棉鞋,跌跌撞撞地追了出来。

也不过眨眼的工夫,大门已是洞开着,阴沉月光底下,拖着长长“尾巴”的太湖,同趿拉着浅口棉鞋,却齐齐整整地穿着夹袄棉裤的桑硕并肩而立在院子里。

灵璧一愣,正想着这些天桑硕夜里睡觉是不是就没脱过衣裳,就见他二话不说脱了身上的夹袄就要给太湖裹上。

赶忙掐断思绪,灵璧跑到跟前,给喘着粗气的太湖披上夹袄,又蹲下来给她穿鞋。

“陈既兴!”太湖却没顾得上蹲在她脚边的灵璧,眼底怒火蹭蹭的,人已经一连后退了两步,肩膀一怂,本就虚虚披在身上的夹袄就顺势滑落了下来,小姑娘也不理会,提着长竹竿,“嚯”地一声破空直指月光下影影绰绰的人影,就是一声怒喝。

哪怕今儿月色阴沉,满天上不见半颗星子,可太湖还是一眼辨认出了这一张怎的看怎的狰狞的面孔来。

这还得了,旧恨还没报,又添了新仇,只觉得肚子里有一团火在烧,攥着长竹竿的手都在抖,别说眉毛了,就连披散着的头发都快竖起来了,一开口,又是一团火:“亏你还是读书人,领着头在这装神弄鬼,阴龊长辈,坏人家宅,你怎的能这样龌龊,圣人书是念到狗肚子里去了吗?我只问你,你还有甚的面孔去见陈先生!”

一打眼总有五六个断头鬼,太湖才不管到底是不是陈既兴领的头。只说就算回回考试名落孙山,总也是个四书念了一多半的读书人,就算圣人没说念了他的书就再不许吵架,总也不能干这样下三滥的事体吧!这已经不是小孩子家家瞎胡闹了,这分明就是沆瀣一气,明火执仗地要同桑家过不去。

就算轮不着她来替桑家出头,也轮不着她来替陈先生鸣不平,她今儿也同他杠上了,不一口咬死这个令他们石塘书院蒙羞的畜生,她就不叫董太湖。

本就中气十足的太湖口角伶俐,“陈先生”三个字儿更是喊得掷地有声,饶是灵璧同太湖,一时间都愣住了,屋后的小山坡上更是一片死寂,只有远处的深山里似乎还有野狐在悲鸣。

夜风打了个呼哨,直往骨头缝里钻,灵璧跟着打了个寒噤,就听小山坡上在沉寂了这么一会儿后,倏地又响起了沉重而凌乱的脚步声。

回过神来,在心里长吁了一口气,连头都没抬,一壁想着这样下去不成,难道还能让桑硕一直穿着衣裳睡觉,一壁先给太湖冻成冰块的脚丫子套上棉鞋,就听她朗声大笑了起来。

太湖一只脚着地,还有工夫“嚯嚯嚯”地舞着长竹竿,随意地搭在肩头,灵璧蹲在那里,都能感觉到她语气中不加掩饰的讥讽,还有嘚瑟:“我说陈既兴啊,你们不都是狗屁的同族兄弟么,肝胆相照,两肋插刀,好的就差穿一条开裆裤了,怎的二话不说,丢下你就跑了呢!”

说着笑声戛然而止:“小小年纪就敢做这样下三滥的事儿,我原还以为你陈既兴人五人六的,一呼百应,是个人物,没想到不过是个猪脑子!”

灵璧听着太湖的话儿不觉地抬头看去,就见小山坡上果然还剩了那么一个怎的看怎的伶仃的身影,只看不清面容。

“你说谁是猪脑子!”就听见一声刻意压低了声音的责问,语气又是羞赧又是恼怒,不免有些色厉内荏,可灵璧听得真真的,果真是陈既兴。

天天在学堂里抬头不见低头见,又怎的会听不出来。

“没听见呐,那我再说一遍。”还敢叫板,太湖把手里的竹篾条舞成了鞭子,语气却轻快了起来,闲闲地又重复了一遍:“你陈既兴就是个猪脑子!”还耐着性子解释道:“那样两面三刀的玩意儿,你不但同人称兄道弟,还敢领着一道干坏事儿,你不是猪脑子又是甚的!”

桑硕就看着陈既兴随风哆嗦了起来,好像随时都要倒下来似的。

这样年纪的小小子,最好个脸面,说他旁的都不打紧,太湖这下这可是把他的面皮扒下来扔地上了。

赶忙拦在她前头,朝小山坡上喊话:“陈既兴,我们既是邻舍,也是同窗,你对我家若有不满,还请直言。你如此行事,知道的,只会道一句小孩子家家不知道轻重,那不知道的,还道你年纪不大,心肠如此歹毒……”

“我心肠歹毒?”正按捺不住欲和太湖这个丫头片子跳脚的陈既兴果然被桑硕转移了话题:“你们家就不歹毒,不但害死了那么多叔伯,还害了那么些姐妹……”说着一指灵璧:“你妹妹还好端端的,可我妹妹呢!”

说着已是哽咽了起来,灵璧不觉地去看太湖,就见太湖先是一脸的诧异,随后直视着陈既兴的目光就转为了十分的不屑:“这世上还有你这样不要面孔的人!这话儿你怎的不问问你自己,你爹娘都好手好觉的,怎的就养不活亲生女儿了?你既是这样心疼你妹妹,她被你爹娘聘出去的辰光你怎的不跳出来说话?”又上上下下地打量他:“我原还以为你只是猪脑子,现在才晓得你就是个人面兽心的畜生!自个儿妹妹都护不住,你算甚的男人!”

灵璧还不知道就连陈既兴的妹妹都被送出去了,悚然一惊,陈既兴却被太湖刀子似的一句“算甚的男人”戳进了心肝肺,惊慌失措,却是恼羞成怒,丢下还拿在手里的长竹竿就滚了下来:“你胡说!”

“你们避一避!”桑硕见势不对,赶忙把灵璧太湖往屋里推,心里还记挂着屋后发出叽里咕噜声响的陈既兴,一直站在门口没有作声的孟氏也匆忙迎了出来。

太湖只不肯:“还怕了他不成!”

灵璧也担心出事儿,陈既兴分明是把所有的罪责通通强加在了自家身上了,正要携了她进屋,陈既兴已经连滚带爬地从山坡上砸了下来,爬起来,二话不说就冲了过来,孟氏叹了一口气,索性打开了院门,正想拦了这孩子好好说说,劝他家去,灵璧已经看到了他手上的物什,仿佛是柴刀,瞬间血液倒流,失声惊呼:“娘小心既兴哥!”

桑硕已经窜上去一把攥住了陈既兴的胳膊:“你这是想干甚的!”

太湖一甩手里的竹篾条,径直冲着陈既兴去:“好啊,你还想杀人不成!”

灵璧抬头望着月光下都明晃晃的刀刃,想都没想就要上去夺过来,可就这么一瞬间的工夫,都不知道发生了甚的,就见柴刀以迅雷之势向前一探,又往下一劈,她就觉得浑身血液都凝固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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