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时左岸已经被转移到了普通病房，南宫月在床边坐下，突然觉得他的手动了一下，她惊喜地看向他，可等了半晌，却没有发现清醒的迹象。
南宫月拧了一把毛巾，给左岸擦拭了一下脸和手，喃喃地说:“今天天气很好呢，好像我们刚认识的那天，那时候你穿着白衬衫，骑着单车穿过长长的林荫道，我的心不由自主地就融化了。左岸，你要快点醒过来，好起来，再去我们第一次约会的地方看看，是不是还能找到当初的痕迹？四年前，你生病了，瞒着我一声不吭去了国外治疗，这次无论如何，我都会一直陪在你身边，你别再想把我推开身边，我不允许你这么做，要不然我会恨你一辈子的，你不知道那时候我有多痛苦，我们是夫妻，有什么事情都应该一起面对的。”
左岸缓缓地睁开眼睛，入目是一片雪白，还没等他反应过来，就听见有人在他耳边兴奋地叫:“左岸，你醒了？感觉怎么样？有没有哪里不舒服？”
熟悉的声音让左岸回过神来，他转向声音传来的方向，惊愕地说:“月儿？你怎么会在这里？”
“你感觉怎么样？”南宫月又问到。
“我没事。”左岸说，顿了顿又问:“月儿，你……你都知道了？”
“左岸，你知道夫妻的意义是什么吗？是有福同享有难同当。你知道自己生病之后，就想要把我推离你身边，是不是在你心里从来就没有把我当真正的妻子看待？是不是觉得我做不到和你一起面对？”南宫月质问到。
“月儿，我没有这个意思，我只是……只是……”左岸说不出话来，他原本是打算瞒着南宫月一辈子的，却没想到这么快就被她知道了。
“只是什么？”南宫月质问到，虽然心疼左岸这段时间所受的痛苦折磨，可一想到他说的那些话，心里就生出许多委屈来。
“我自己的身体我很清楚，癌细胞已经开始扩散了，这次的情况远非四年前可比，治愈的概率几乎是没有的。”左岸低低地说，但凡有一点办法，他也不会出此下策。
“所以呢？所以你就要和我离婚，就要让我把孩子打掉？”南宫月的声音不自觉地提高了一点。
“月儿，如果我的病真得治不好了，那剩你一个人要怎么办？你的日子还很长，我不忍心看你孤孤单单的，我希望有个人能取代我的位置陪在你身边，这样我才能放心地走。所以我才想出这么个办法，让你对我彻底死心，这样才能更早地走出这段感情，才有可能开始新的生活。”左岸说。
“你这哪叫办法，你这根本就叫做馊主意，你有什么权利决定我以后的人生，你自以为这样是对我好，可我却一点都不想要。直到昨天早上，我幡然醒悟，猜想你或许是生病了，妈还想瞒着我，你们根本就没有想过我的感受。”南宫月生气地说。
“月儿，对不起，那时候和你说离婚，我的心就像有一把锋利的刀在扎一样，心痛得快要死掉了，可是我只要一想到你以后孤零零的，我就不得不逼自己说出那样狠心的话来。”左岸说。
“左岸，如果这真的是你最后一段日子，而我却不能陪在你身边和你一起面对，那么这一辈子我都不会原谅自己。我知道你是为我好，可有时候你自以为是的好，并不一定是别人想要的。你不知道当你说出离婚的话时，我有多心痛，如果不是因为孩子，我不知道自己会做出什么事来。”南宫月说着说着眼泪就掉下来了。
“月儿，你别哭，都是我不好。”左岸抬起手为南宫月拭去泪水。
“你可真是狠心，不想要我，连孩子也不要了，你就不怕我一气之下真得把孩子打了吗？”南宫月问。
“如果不说一点狠心的话，你根本就不会恨我，不会答应离婚，而且我知道你视孩子如命，不会做出伤害他的事情的。”左岸说，说白了，他就是在赌，还好他赢了，南宫月没有将孩子打掉，这应该就是他唯一的孩子了。
“以后你不准再讲这样的话，既然我们当初选择结婚，我们就要牵手走一辈子，除非你不爱我了，否则别想把我推开。”南宫月嘟着小嘴说。
“再也不会了，就让我自私一点，让你陪我走完这最后一段路，这样我也就死而无憾了。”左岸将南宫月搂在怀里，感觉缺失了一块的心终于补回来了。
“不要胡说八道，你一定能好起来的，你说了要陪我一辈子的，不能言而无信，而且你难道不想看看我们的孩子吗？现在医学这么发达，或许很快就能找到研究的方法呢，既然你不想我一个人孤孤单单的，就要努力好起来，我们还有很多的事情没做，很多的地方没去，我还想牵着你的手走一辈子呢！”南宫月接着说:“这个世界上怕是找不到像你这样对我好的人了，你还想让我再婚，你也不怕我遇人不淑，以后我和孩子都被别人欺负？”
“好好好，都是我不对，我一定会好起来，陪着你和孩子，照顾你们一辈子。”左岸说，但他知道这一切都是奢望，尽管现在医学已经进步了很多，但仍然有许多没有攻克的难题，他没办法心存侥幸，只能做最坏的打算。现在，南宫月知道了这件事情，他也无法再隐瞒下去，既然如此，那就让他再自私一次，把她留在身边，如果他的生命真的要走到尽头，有她陪着，也算是一个慰藉了，如果真的有奇迹，让他一定会好好珍惜接下去的日子，和她白头偕老。
“这还差不多呢！”南宫月发泄完内心的不满之后，才一拍脑袋说:“糟了，忘记和爸妈说你醒了，他们很担心你，昨天在医院陪了你一晚上，我这就打电话给他们，让他们放心。”
梁吟秋接到南宫月的电话时，悬了两天的心终于稍稍平静了一点。四年前，左岸刚被查出癌症时，她几乎每天以泪洗面，后来他的病好不容易治好了，她还是经常做噩梦，梦到那段让人绝望的日子，唯恐哪一天他旧病复发，这种情况直到半年前才有所好转，可是没想到还没过几天安生日子，就被告知癌细胞又扩散了，她觉得整个世界都是崩塌的。
“振鑫，小月说儿子已经醒了。”梁吟秋对左振鑫说，两人从早上回来就一直在客厅坐着，尽管感觉很疲惫，却毫无睡意。
“那我们走吧！”左振鑫将香烟摁灭在烟缸里，站了起来。
“你身上的烟味太重了，先去洗个澡再去。”梁吟秋说，看着烟缸里满满的烟蒂叹了口气。
两人来到医院的时候，医生正在给左岸做检查，几人站在一旁，心都紧紧地揪在一起。
“医生，我儿子怎么样了？”梁吟秋见医生检查完毕，迫不及待地问。
“到我办公室谈吧！”医生保持着严肃的表情，微不可闻地叹了口气。
左振鑫跟着医生走进了办公室，医生将一个单子挂了起来，指着其中的一个区域说:“你们要做好心理准备，癌细胞正在扩散，而且扩散的速度会越来越快。”
“那治疗方法呢？”左振鑫问。
“目前主要有动手术和药物治疗这两种方案。”医生接着解释说:“动手术有极大的风险，我查过病历，病人之前有在国外做过手术，现在二次手术风险很高。还有一种是化疗加上吃药，这种治疗方法相对来说比较保守，看你们选择哪种方式。”
“如果做手术的话有几成概率？”左振鑫问。
“其实我并不是很建议采用这种方法，癌细胞已经开始扩散，即使手术也无法治愈，而且手术成功的概率不足两层，风险太高了。”医生说。
“他还有多少时间？”左振鑫艰难地开口，这一辈子他不是没有受过苦难，可没有一次让他觉得这么难以接受，是不是他上辈子做了太多错事，所以才要他承受这样的痛苦。
“半年左右。”医生说。
“我知道了，医生谢谢你。”左振鑫说着慢慢地站了起来，几分钟的时间他好像苍老了好几岁。从小他就没有惧怕过任何艰难险阻，也从不怨天尤人，他从那个贫穷的大山里走出去，一步步白手起家，取得了如今的成就，所以他相信只要肯努力就能得到自己想要的，可是他没有能力，没有办法和命运抗争，所以只能眼睁睁地看着自己儿子的生命一天天减少，为什么要让他年纪轻轻就遭受这样的痛苦？这一刻，他不是商场上雷厉风行的决定者，他只是一个无助而绝望的父亲。
左振鑫走出住院大楼，来到医院前的空地上，长出了一口气，那栋楼让他感觉到压抑，他点燃一支香烟，看着烟雾慢慢消散在空气中，怎么也抓不住，就像慢慢正在消逝的生命，一切的努力都是徒劳无功。他调整了一下自己的心情，慢慢地走到病房门口，透过门上的玻璃静静地看着自己的儿子。
梁吟秋打开门，就看到左振鑫傻傻地站在门口，将他拉到一边，不安地问:“医生怎么说？”
“情况不是特别好。”左振鑫将医生说得话重复了一遍。
梁吟秋只感觉一阵天旋地转，眼前一黑，险些晕了过去，她抓着左振鑫的手说:“难道真的没有办法了吗？”
左振鑫摇摇头，如果可以，他宁愿生病的是自己，可是命运就是这样的无情。
“儿子说想要回家。”梁吟秋擦了擦自己的眼泪说。
“医生说再观察一晚，没什么事的话明天就可以出院了，但是要定期回来做检查。”左振鑫顿了顿接着说:“你等会把小月带出去一下，我和儿子聊一聊。”
梁吟秋点点头，推门走进去，找借口说要去买东西就将南宫月带离了病房。
“爸，你想和我说什么？”左岸问到。
左振鑫坐在病床旁边看着左岸，他那么优秀，那么年轻，却那么不幸，他简要地转述了一下医生的话，然后说:“这个要你自己选择。”
“爸，我不想做手术。”左岸问，他怕在手术台上再也醒不过来。
“好。”左振鑫点点头，他尊重左岸的选择，其实换做他，他也会做同样的决定。
“还有半年，或许我还能撑到孩子出生那时候，要是能见他一面就好了，这样我的遗憾也就少一个了。”左岸说。
“别说这么丧气的话，医生说的话也不是绝对的，医学上还是有很多奇迹的。”左振鑫安慰到。
“爸，对不起。”左岸说，才短短两天的时间，父亲两鬓的头发白了不少，自己不仅没能让父母安享晚年，还要他们为自己担惊受怕。
“说什么傻话，我们是血脉相连的父子，是关系最亲密的家人。”左振鑫笑着说，内心却无比惆怅。
左岸还想说什么，却见梁吟秋和南宫月推开门走了进来，这个话题就戛然而止了，谁也没有再提起。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