薛霸脸一黑。甄乐雨这家伙落井下石的功夫倒是与日俱增了。他才不要理会她的瞎说！于是他立刻切换了迷之绷不住的笑容，又挨个对绿植们来了个深情问候。
“谢谢，扎哈女士。”
“谢谢，隈研吾。”
“谢谢，王澍。”
“谢谢，……”
数日后。
在脱脱的安排下，作为道歉赔礼的小礼物挑选也排上了日程。
说是排上日程，实际上也只是软件系统进行精密计算、一键下单并自动安排配送的一条龙服务而已，薛霸众所周知都没能说一个“不”字。
结果，当东西送到建筑馆楼下时，刚刚还沉浸在建模里不能自拔的薛霸不禁用狐疑的目光打量着手中的棕黄色纸盒，满满的不信任。
“就这？”
“——叮！脱脱监测到了您语气中的怀疑。数据证明，这家网红店‘微热山丘’铺售卖的凤梨酥是台湾最著名的伴手礼之一，搭配红茶甜而不腻，甚至有知名建筑师为其设计过商业店铺，其中，又以位于东京繁华地带的分店最为有名。”
他“啊”了一声。
“我想起来了！是隈研吾做的那家！在六本木！叫SunnyHills！”
“回答正确。”
大一暑假薛霸去东京旅游的时候就去过那家店，目的很单纯，就是建筑朝圣。但那里人气很旺，服务员会问你是不是第一次来，如果是，则会免费送上一颗装在黑色瓷盘上的微热凤梨酥，并为你端来一杯热气腾腾的红茶，可谓“早买早享受，不买就免费”。
可惜薛霸对甜品不感兴趣，所以没有尝试——他只是去拍建筑的。
……原来女孩子会喜欢这种东西吗？
“不过，台湾的凤梨酥居然只要三小时内就能紧急配送到坐标北京的买家手里……你的物流系统确实厉害。”
他的重点又歪了。
甄乐雨用脸夹着手机走到水房收拾晾在那里的衣服，听到他这么说，扬眉吐气地清了清嗓子，“咳嗯，感谢你的认可，我们将继续致力于多快好省的购物体验升级，争取在一年内实现电商平台化、三年内获得B轮融资、五年内在香港上市、七年内展开全球服务、赶超天猫亚马逊的终极目标。待会儿全体开发组成员就要去大礼堂答辩！说不定能得到一笔赞助呢！”
再怎么说甄乐雨这牛逼都有点吹过头了吧。
薛霸摇了摇头。
人气凤梨酥。
小小一盒，只有五颗，就卖一百多块，薛霸是真想不明白这种商品的性价比在哪。
“她真的会喜欢吗？”
“屁事儿这么多，你有本事自己挑啊！”
“不，还是算了。”
薛霸立刻否决了这个一听就容易造成事故的提案。
他不知道的是，对于定位为轻奢品的国际化零食来说，性价比这玩意完全就是不存在的，好看又好吃才是重点。能拍出ins风网红照片、并让主人为之龙颜大悦，就是它肩负一生的光荣使命。
“哎哎哎，什么香味？我饿了！”
被凤梨酥吸引来的正是薛霸的同门师姐——林雨泽。她帮薛霸推开沉重的建筑馆大门，让他能捧着包装盒侧身而入。
“谢谢。不过这个不能给你吃。”
“等等，原来你在建馆啊，薛霸！”认出薛霸后，她显得有些焦急，“看微信。”
他解锁手机屏幕一看，导师竟不知何时在师门讨论群里发了条消息，让大家参加中午十二点的生态建筑科研分享会。
“咦？现在就要过去吗？”薛霸面露难色。
“孙老师的脾气你也知道，去不去看你自己咯。”林雨泽耸了耸肩，随即捂住嘴，“惨了，我看见他已经进去了！我们得快点！”
她望着一楼报告厅的方向，刚才那个一闪而过的人影正是孙教授无疑。薛霸捏在凤梨酥盒上的手指迅速收紧，似乎想说什么，但才一秒钟，林雨泽就率先疾跑而去，追着孙教授的背影进了会场。
薛霸脑海中立刻浮现出了孙教授那张不苟言笑的脸。
面部筋肉紧绷，神色一言难尽，目光没有聚焦，却有股拷问灵魂的味道，他一登场，周围的光源就像全都消失一样，只留下漆黑的背景板。最要命的是，一旦四目相对，薛霸就会意识到孙教授连瞳孔边缘也没有象征“精神”的高光。
那可是魔鬼的眼神！
“脱脱。”薛霸陷入了两难，“你叫甄乐雨过来，我要提问！这种时候，我该怎么办？”
要是去参加会议，就不得不放萧溯月鸽子。
要是去陪萧溯月吃饭，就要冒惹导师生气的风险。
对于毕业问题摇摇欲坠的薛霸来说，不论哪方都是不可得罪的对象。
AI延迟了许久才给出反馈：“抱歉，开发者小组正在参加阶段性答辩，无法立刻给出回答。根据系统判断，这是价值观衡量的选择，脱脱无法用简单的公式进行计算，如果您需要更多支援，请尝试利弊分析服务……”
得，说了堆废话。
他站在建筑馆大厅内，眉头紧皱地盯着右前方那座等比例缩小的斗拱模型。
此时，桃李园三层，学生食堂点菜区。
萧溯月今日的妆容比往常更加精致，细细地画了眼线，但不显浮夸，属于增添气色的日常粉色妆系。她后背笔挺、仪态端正坐在桌前，椅背上挂着水墨风格印花的帆布包，眼睛时不时不经意地向门口瞥去。
手机显示12:15。
他迟到了。
“客人，请问您要点单吗？”
面带微笑的服务员像瞄准蛋缝的苍蝇一样围了过来。像这种只入座不点菜的客人向来都是人气火爆的餐厅最感到棘手的问题之一。
“再等等吧。”
萧溯月抱歉地笑了笑，说。
一无所获的服务员似乎有点儿不高兴，但还是礼貌性地退到了墙边。
“滋滋。”
手机突然振动了一下，萧溯月立刻抓起它，但看到微信消息的瞬间，她的眼神便黯淡了下去——与此同时，心底又升起了类似于埋怨的心情。
“导师突然找我干活？”她啧了啧嘴，“蹩脚的借口也该适可而止吧？”
哪有这么巧的事，过了时间才搬出这个借口？怕不是他根本不想来，才一时起意胡编乱造了个理由拒绝和她同桌吃饭？
“客人，请问您……”
“一份小笼包，打包带走。”
服务员第二次围上来时，萧溯月飞也似的堵住了他的嘴，抓起椅背上的帆布包，大步流星走向前台。
建筑馆。
散场的人流依次走出洋溢着微弱汗臭味的学术报告厅，这里没有开窗，通风系统又做得不好，薛霸每次来这儿听讲座都觉得浑身难受，而今天，这难受又被另一层意义上的难受叠加了。
总算结束了……他得先向萧溯月正式道个歉。
薛霸的手指在手机屏上飞速跳跃着。
“中午……实在……是……对不起，下次……我一定……找……机会……请……回来！”
他加上一个感叹号，点击发送。
然而，等待他的却是意料之外的展开。
本应发送出去的对话框旁边悬浮着一颗醒目的红色问号。
他从没见过这个问号。
从内心深处蔓延而上的拔凉之感让薛霸难以置信地瞪大了眼睛。
“靠，一言不合删好友？！”
萧溯月“啜”地一下把装着盒饭的塑料带扔到书桌上，弄出了极大的碰撞声，这一反往常的大尺度动作让蜷缩在上铺午睡的刘淑杰扒开床帘、露出一颗头，右手迅速扯下画着一对眼珠的迷之眼罩。
“溯月？”
“嗯。”
“你不是说中午去和薛霸吃饭了吗？”刘淑杰的头发乱糟糟的，但她更在意萧溯月的情况，“怎么还打包带回来？”
“被鸽了。”
萧溯月坐在新买的人体工学电脑椅上，背过身去，显然有些小情绪。
这还了得！刘淑杰马上抱着被子哧溜爬下床梯，风一般凑到她身边，和她一起盯着桌上的小黄鸭护眼灯。
“什么情况？他迟到了？”
“不是迟到，是鸽。”
“哈？！这么高等级的约会模式他居然还敢鸽你？这人脑子是不是有泡哇？”
刘淑杰义愤填膺。
“我又不在意。”萧溯月报复似的把一颗小笼包塞进嘴里，下一刻，又抓起水杯吭哧吭哧喝了好几口，胀红的脸才放松下来，“……好烫！”
刘淑杰不信地看着她，“明显就是在意好吗……在意得乱七八糟好吗……”
“我没有！”
这一边，萧溯月还和八卦心爆表的刘淑杰打着太极，另一边，薛霸早已慌成了热锅上的蚂蚁。此刻他觉得自己就是人类底层那最没有价值的存在！连蚂蚁都不如！
“原来被人删微信好友是这样的感觉。”
人生初体验。
瘫倒在电脑椅上的薛霸引起了全体舍友的围观。
“……学霸，你被甩了？”
“靠！对象是谁？我们怎么都不知道？你出息了啊！都不跟爸爸说一声？”
“什么删好友？我错过了什么？”
他们叽叽喳喳说了一轮，却死活都掰不开薛霸的嘴。现在，人工智能正在像安抚低血糖的病人的医生那样在耳机里反复播放着“保持平静，放松心情”一类的魔咒，同时后台向甄乐雨发送了紧急救援信号。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