塔山学士身上一股酒气，项飞城老远就闻到了，脑袋一阵难受，肚子里扭曲起来，都是前些天在乔孔的寿宴上闹的，几位王子把他灌得大醉，还没下桌就吐了，最后是鹤泽流光把他背回去的，结果吐了一夜，头疼得生不如死之际，发誓这辈子再也不喝酒了，第二天白天在床上躺了一整天才稍稍缓过神来。
项飞城一手捂着鼻子，一手搀住摇摇晃晃的塔山学士，心里滴咕着，塔山学士这大半夜的喝多了怎么跑他这儿来了。
“您这是喝了多少啊？”项飞城说着，把塔山学士扶到椅子上坐了。
“喝了不少。”塔山学士大着舌头说道，“今天高兴，你父亲的笔记算是都誊抄完了，正好老乔又过来找我，我俩就喝了点儿，喝的还是老乔寿宴上弄回来的那些酒，都是好酒啊，一喝就喝多了。”塔山学士叹了口气，“真是越老越没出息了。”
项飞城也觉得塔山学士实在不该喝那么多酒。“您先坐会儿，我去给您沏杯热茶。”项飞城说。
“好，好。”塔山学士点头答应着，“我正渴着呢，多放点儿茶叶。”
项飞城沏好了茶，也坐到桌边，等着塔山学士喝完茶好送他回去，他早就有些困了，塔山学士要不来，他该上床睡觉了。
“迷川要的辅国大臣老乔找不到，到我这儿找来了。”塔山学士自言自语似地说道，“咱们这玄秘堂怕还真找不出个能做辅国大臣的人来。”
“辅国大臣？”项飞城说道，“迷川王子还没我年纪大吧，是需要个辅国大臣，听说就是迷川的老相国来接他回去的，有老相国，还要辅国大臣吗？”
“迷川的老相国快不行了。”塔山学士道，“上次来接王子的时候身子还挺硬朗的吧，说不行就不行了。”塔山学士叹了口气，“我们这种快活到头儿的老家伙可不就是这样吗？我觉得我也得给自己提前准备口棺材了。”
项飞城看看塔山学士，不知道说些什么好。塔山学士确实足够老了，比王子们的师傅乔老头子还老，再加上身体肥胖行动不便，他晚上躺到床上睡觉的时候总不自觉地想自己会死在睡梦中，为看不到第二天的太阳而惋惜哀叹一番，可是第二天又总会听着黎燕子的叫声醒来，继续拖动着渐趋腐朽的身躯忍受造物主的捉弄，同时努力做自己未做完的事情。
项飞城皱着眉头又问：“那怎么来大翼找辅国大臣？这不是引狼入室吗？”
“恰恰相反。”塔山学士道，“迷川王初登大位，况且又是个小孩子，太后干政，他这是借尸还魂，定是那老相国给他出的主意。”
“借尸还魂？”项飞城不解。
“现在找的这辅国大臣就是那尸，能把太后赶出十鸦殿，赶走太后，迷川王才能亲政。”塔山学士解释道。
项飞城似懂非懂地点点头，又问道：“赶走了太后，那辅国大臣要是干政怎么办？”
“你是个聪明的孩子。”塔山学士对项飞城微笑道，“迷川王不会让辅国大臣在迷川待太久的，那就是后话了。”
“王还真不是好做的。”项飞城若有所思地说，拿起手边的一本书，“就像这书里的故事一样。”
“你在读什么书？”塔山学士问道。
“鹿奇王。”项飞城回答，把书拿给塔山学士看，“您给我的那本。”
“哦。”塔山学士醉眼迷蒙地看着那本书，“你看完了吗？”
“算看完了吧。”项飞城犹豫了一下，回答，“大致粗略地看了一遍，还没细看。”
“故事很好看，是吧？”塔山学士说，“这本书我也翻过不少遍。”
“鹿奇王……”项飞城皱眉看着塔山学士，犹疑地问道，“鹿奇王是好人吗？”
“好人？”塔山学士喃喃道，皱眉思索，头垂得低低的，像要睡着了一样，一会儿，抬起头来，“这不是老奶奶讲的鬼怪故事，鹿奇王不是好人，也不是坏人，他是个人，他的名字叫鹿麟，他是个杰出的王。”
“不是好人，也不是坏人？”项飞城眉头皱得更紧了。
“鹿奇王一生丰功伟绩。”塔山学士说，“你能从他身上学到很多东西。”
“我看倒未必。”项飞城摇头说道。
塔山学士听项飞城如此说，酒倒醒了不少。“怎么说？”塔山学士看着项飞城问。
“鹿奇王刚愎自用，多疑，还滥杀。”项飞城边思索边说，“连降卒都杀。还有，他还让人搜罗九国美女给他做夫人，还有……还有……”项飞城努力整理着自己的思绪。
“好了。”塔山学士道，“你说的没有错。我说了，鹿奇王也是个人，他是做过很多错事，但他依然是个伟大的王，如果没有他，九国不会是现在这样相安无事的局面。你现在还无法理解，也许以后会明白的。”塔山学士喘了口气，把茶杯里的茶一口气喝光，胡子上沾了一片茶叶，抬手擦去，撑着桌子站起身来，“我该回去了，以后再跟你说鹿奇王的事吧。谢谢你的茶。”
“我送您回去。”项飞城也从座位上站起来，搀住塔山学士。
“也好。”塔山学士没有拒绝，“我这把老骨头真是不中用了。”
项飞城弯腰吹熄了油灯，扶着塔山学士往外走。
“以后你的工作就多了。”走廊上，塔山学士对项飞城说，“我们要一块儿把你父亲的笔记整理出来。”
“大人，铁鸽子寻找神墓这么多年都没什么线索，凭我父亲的笔记，我看希望也不大。”项飞城低着头说。
“我们总要有个念头。”塔山学士叹了口气，沉沉地说道，“找到神墓，是铁鸽子的念头，我们总得抱着这个念头做事，这念头没了，我们又算是什么呢？你父亲的笔记就算是个希望吧，不管希望有多大，我们抱着念头做事总没有错。即便你父亲的笔记里没有神墓的线索，那也可以给藏书馆增加一本有分量的书，不是吗？”
项飞城默默点了点头。
“魔鬼总藏在暗处。”塔山学士又说，思绪渺远的样子，“如果我们知道暗处是哪儿，也就能找到魔鬼了。就像衣服里的跳蚤，它咬你的时候，你知道他在哪儿，但你未必能抓得住它，何况它不咬你的时候呢？你千真万确地知道，它就在你的衣服里，可它到底藏在哪里你又怎么知道呢？”
项飞城没有明白塔山学士的话，也没有问，他感觉塔山学士已经很累了。
“鹤泽那里也是个新希望。”塔山学士接着说，迈着沉重的步子，“先民留下的那些字，我们现在还无法解读，如果有一天，我们把那些字解读出来，说不定那些字写的就是神墓的藏身之地。”塔山学士说完，呵呵笑了笑，“人老了就像小孩子，总做些不着边际的梦。飞城啊，你觉得那些字写的会是什么呢？”
“说不定也是一个王的故事吧，先民的一个王。”项飞城说，“就像鹿奇王一样。”
塔山学士感叹一声，道：“说的是，说的是，我们总喜欢写些伟大的人的故事，先民也一样吧。”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