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眼大夫名叫侯俊杰。但是，定县医院里，不论是医生护士还是病人，都私下里称呼他为白眼。少数人也称呼他为老侯。
老侯喜欢翻白眼。因为，这个世界太多次给了他无奈。他六岁就给家里人送了出来，在一家知名的重要铺子里面当童工。其实，童工的工作很简单，给老板每天打洗脸水，倒尿壶，给店铺里的伙计们洗衣服，包括内裤。
辛辛苦苦，挨过孤独的璀璨，三年了，他开始进了药房。虽然不外乎切中药、磨中药、挑拣中药。可是，那时候的小侯终于有了希望。又是三年过去了，呵呵，小侯终于可以在药铺里面打个下手。
又是三年，小侯守在了店铺里，可以接触药方，可以帮一些病患抓药顺便熬药。他就要出头了。
在过了两年，解放了。翻身农奴把歌唱。小侯兴冲冲的回到了空无一人的家中，兴冲冲的跟着大家。大队考虑他的知识层次，把他送去，成了第一届的赤脚医生。那个时候，开始破除迷信，打到传统知识，小侯学了西医。
这就是侯俊杰的简短人生。他一直很争气，一直很努力。可是，社会给他翻了无数次的白眼，所以，他也学会了翻白眼。
其实，侯俊杰对有些人是不翻白眼的。比如自己的老婆，自己的儿子。除了上述两个人，就只剩另一种人他不翻白眼了。死人，或者快要死的人。
定县并不是繁华或者中心的城市。所以，侯俊杰不但是县医院里面内科的主任，同时贱外科主任，还有脑神经科主任。当然，脑神经科还是雏形，除了主任，没有任何的医生。你说，他不翻白眼也不行啊。
他不在乎别人叫他什么。他是翻过白眼，可是，他对得起自己的良心。
他刚刚从手术室出来，浑身汗淋淋的。他感觉自己的腿肚子马上就要抽筋。他的头垂的很低，这一场急救手术，足足两个小时。还是他特批的。因为，这个病人他认识。他认识这个病人的时候，这个病人还不是病人，只是经常让他翻白眼的一个病人家属。
总之，他对这个年轻人很有感觉。
他不是善人，所以，最后的关头他拿自己的一个月工资做了担保。其实，定县医院的医生们，几乎没有人不认识这个少年。只是需要一个人牵头，所以，侯俊杰带头了。
“呜呜！”一个中年妇女就这样坐在长廊的椅子上，低声的哭泣。旁边的一个护士抬起头，无奈的看了一眼侯俊杰。侯俊杰挥了挥手，那个护士赶紧离开。侯俊杰走上前去，说道：“他妈，不要担心，人活着。”
陈玄他妈听到这话，先是不相信的抬起头，看着疲惫的侯俊杰，脸上全是泪花，她的嘴巴张了张，过了半晌，才有声音从她的嘴里穿出来。
“真的吗？你不要骗我？”声音衰弱，无力。
“人活着！”侯俊杰大声说了一句。这才站直了自己的腰，轻轻的拍了拍陈玄母亲的肩膀。就要离开。
“白眼，快，快，病人在抽搐，抽搐！”他才抬起头，手术室的门忽然砰的一声推开，传来了口齿不清，着急的呼唤。侯俊杰心头一沉，赶紧扭身进了手术室。
这一次手术，从中午十二点足足到了下午的六点钟。
陈梅、陈华、陈兰扶着自己的母亲，就一直在那里等着。中间，陈梅给母亲递过来两个包子，“妈，您吃一点。”
陈玄的母亲看着包子，忽然间嚎啕大哭起来，“我娃流了那么多的血都没有吃，我吃什么，吃什么啊！”她的鼻涕和着眼泪滚滚而下。一旁的护士长看不下去了。想了想，招了招手，让在旁边警戒的护士们离开。
末了，她才伸手叫了叫年龄最小的陈兰，让她们到了另一边的一处空病房。病房的门开着，完全可以看到抢救室的大门。
陈玄的母亲哭哭停停，停停哭哭。渐渐的，老太太的脸色缓和过来。陈梅递给她一张手帕，她慢慢的将脸擦的干干净净。然后，扭头看了一眼自己身边的三个女儿。她的心中酸楚，要是再有一个儿子多好？
她晃了晃脑袋，将这个想法从脑海中驱走。二女儿再度递过来一张手帕，她拿着手帕，到病房里面的洗手间洗了一把脸，对着镜子收拾了一下。这才走了回来。
“娃们，我们要商量一个事。”陈玄的母亲坐在病床上，她让小女儿关了门，然后缓缓的说道。
“那个大夫说了，娃没事。我相信你们的弟弟没问题，他的身体很强壮。可是，伤筋动骨一百天，我的安排一下后面的事情。”
陈玄的母亲看了一眼女儿们，女儿们都看着她，眼光中有一众异样的光芒。“陈梅，你现在就去你二舅和你大舅家，借钱，能借多少借多少！”陈梅愣了一下，他看了一眼自己的两个妹妹，小声说道，“怎么不让小妹去。”
“你去，这是要救你弟的命啊，这是救命钱！”陈玄母亲的声音忽然大了起来。陈梅看了一眼母亲，最终站起身，走了出去。
陈玄的母亲看着大女儿走出去，忽然间眼圈一红。她忍了下来。接着，努力平淡着语气，看着二女儿三女儿说道，“你大姐已经嫁人，我祸害了她，再也不能拉她下水了。“陈华和陈兰互相望了一眼。
“兰兰，你的年龄也不小了，该找个婆家了。”陈玄母亲忽然说道。陈兰一愣，抬头看着自己的母亲，禁不住脱口而出的问道：“妈，你说的什么意思？”
陈玄的母亲看着自己的女儿，淡淡说道，“你知道我说的什么意思！”陈华低下了头，陈兰忍了半天的泪水终于再也忍不住了，泪水哗哗的从面颊滚落。
陈玄的母亲看着她，脸上没有任何的表情。她继续说道，“现在，顾不了那么多了，第一件事情是钱，需要多少钱，妈心里也没谱，但是我把话放在这里，就算倾家荡产我也要救回我娃。”
“我们家里，光剩下人了！”陈玄的母亲叹了一口气，说道。病房的门关的紧紧的，没有人知道这位刚刚恢复的母亲在做什么，没人知道这样的一家人能不能挺过这次危机。
侯俊杰观察了二十分钟，确定陈玄的情况稳定下来，这才一摇一晃的出了手术室。他抬起头，没想到走廊空空的，有些摸不着头脑。一旁的护士长拉了他一把，将他拉到了另一侧的医生办公室。办公室的桌子上，放着五六份卤面。
一看到卤面，侯俊杰才感觉到了饥饿。他也不管身上已经湿透的衣服，端起搪瓷饭盒，呼呼的吃了起来。这时候，另外几个大夫走了进来，顿时，办公室中呼呼之声大作，一个个大夫就像饿死鬼一般，据口大嚼。
“都慢一点，慢一点，这儿有水，晾好的。”护士长在一旁小声的招呼。
“还是春花姐好啊！”不知道谁憋着嘴巴说了一句。护士长微微笑了，她抬手给侯俊杰将水杯放到跟前，这才好像若不经心的问道，“老侯，那个小伙子怎么样了？”
老侯的动作迟缓了一下，他嘴巴塞得满满的，就这样瞪着双眼看着护士长。护士长从来没有见过这种眼光，心中腾腾跳着，赶紧牛过了头。“哗哗！”侯俊杰低头扒拉着卤面，可是，口腔里再也没有任何的味道。
“老侯说，八成会是传说中的植物人！”
“植物人？”这个时代，定县的护士长都没听说过这样的词语，然而，一屋子的大夫却都在呼呼的扒拉着饭，竞半天没有人接护士长的话语。
最终，侯俊杰一把推开了自己面前无味的饭盒，说道：“植物人，就是像植物一样存在的人体。”他叹了一口气说道，“我也是第一次面对。”他忽然走到了自己的办公区域，从抽屉里取出一本厚厚的书籍，哗啦啦的翻动着。
不久，他停止了翻书的动作。他站起身，将那本书拿过来，摆在护士长的面前。护士长没有看书，而是看着他。
侯俊杰说道：“其实，在做手术的时候，我们都已经发现，他的肝脏大面积已经硬化，腹腔之中有很多的积液。”他想了想，似乎在整理自己的思路，“肝硬化到了晚期，按照道理，完全没有人可以忍受那种非人的疼痛……。”
“你是说，他以前就有病？“护士长问道。
“已经很久了！”一边一直默默吃饭的院长接过了话头，“这个少年很坚强，一直凭着自己的意志力与病魔抵抗。”他看了一眼众人，忽然说道：“你们吃吧，我出去透透风。”说完这话，他颤巍巍的走了出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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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章完)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