许武回来了。经过这几年的军旅生涯，他的个子没有什么变化，脸色更加黝黑，脸上的棱角更加明显。站在人群中，只要你仔细的看他一眼，就可以看出他的出身。他的身上，有一种令人心折的沉稳，似乎与周围的一切格格不入。
许武看着这个熟悉而又陌生的城市。他的童年、少年时代都在这座无语的城市中度过。如今，他回来了。
他还很年轻，可是，此刻浮现心头的，竟然是那样奇怪的情绪。好像是叶落归根，有些释然，有些不明所以，有些唏嘘，有些无妄兴奋。
许武先拿着自己的证明去了武装部，等到盖好章子之后，又去了一趟定县县政府的组织部，一个一个的章子盖着。碰到了几位熟人，他低着头走过去，并没有上前去套近乎。工作的事情很顺利，他所有的东西，最终换回了一个信封。
然后，许武想到了临走时弟弟的哀求。
“我总觉得陈玄出事了！拜托你去看看！”他已经是个大学生了，想法还是个孩子。许武想了想，出了政府大楼，租了一辆摩的向三兴村走去。他自然没有找到陈玄的家人。陈玄家里的老房，已经改造成了一个饲养室，里面是四五头嗷嗷叫着的秦川牛。
许武有些落寞茫然。他走回了县城。他已经知道了陈玄的状况。村里的人唏嘘着，叹息着，同样幸灾乐祸着给他讲了一些事情的经过。这就够了，他回到县城，先给远在某地的弟弟打了一个电话。
他简短的对着电话那头说了几句便挂了电话。他站在小卖部旁边想了好久，最后，在街角吃了一碗咸汤面，在一边的旅馆开了一天的房子。这才点着一根烟，慢慢的向县医院走去。
县医院的门口，邓坤对陈梅笑着说道：“要不，我们复婚吧，娃还小的很？”
陈梅笑了，这笑容浅浅的出现，随即埋在深深的忧愁中。她将自己的儿子递给了这个曾经的丈夫。看着邓坤消瘦的身躯，想到他今天的所作所为，张了张嘴，不知道该怎么开口。陈梅惶恐的发现，自己已经没有拒绝的资本。
前夫拿来了一万五千块钱钱，他不知道前夫从那里弄来这么多钱，她心中已经有了不妙的念头。他会不会倾家荡产做了这一切？
“我到现在才明白人生，你，我，他，我们在一起！”邓坤抱着自己的儿子，抓着儿子的手，对陈梅晃着。陈梅的眼圈红了。
“我们会过去的！”陈梅听懂了这句话的意思。
“陈梅！”有人叫她。邓坤几乎黑着脸望过去。医院的门口，站着一位魁梧的青年。他站在那里，就像一尊庙里的雕像。不用有所表达，已经一身威武。
陈梅愣愣的看着眼前这个身影，看着那张黑色的满是棱角的脸庞。记忆很模糊，很陌生。她还没有开口，邓坤已经瞪圆了眼睛，充满敌意的问道：“你谁呀？”
好在那个人并没有蛮不讲理的用自己身体优势来威胁邓坤。他微微笑着，紫色的双唇张着，有淡淡的香烟的味道。“我叫许武，是许奇的哥哥。”看着陈梅还有些茫然的目光，他有些不好意思起来，解释了一句，“许奇是陈玄的同学，同时，我们也是同学！”
邓坤无奈了，同学，这么魁梧的同学，想想自己的身板？有的比吗？他忽然有些沮丧，看了一眼身边的陈梅。陈梅的脸上有微小的皱纹，她的眉眼依旧美丽，甚至于，邓坤可以闻到熟悉的，朝思暮想的淡淡香味。
那人从怀里取出一盒香烟，指头一弹，已经弹出了一根，递给邓坤。你倒是个自来熟。
“中，中华！”邓坤看着红色的盒子，心中几乎哭泣着叫了一声。陈梅还在沉思，许武说道，“西厢中学，我只上了一级，许奇在那里读了两年的书，你到县政府小区，我们家来过。”
陈梅想了起来。许多往事忽然在脑海中浮现，渐渐的，一个粗壮，声音闷声闷气的影子与眼前这个魁梧的身影融合在一起。她不好意思的笑了笑，说道，“对不起，那个我刚才真的没想起来。”
许武笑了笑，给一旁默不作声的邓坤点燃了香烟，而后，伸出自己粗大的指头在她们的孩子脸上拨了拨，笑着问道，“你们的孩子？”
“嗯，嗯！”邓坤大声的回应着，似乎怕对方不知道。
许武从钱包里取出十元钱，塞到他们孩子的衣服里，“你看，我也没准备什么，待会儿给娃买些吃的吧。”
“不，不，”陈梅脸红了，她有些急切的拒绝着，想要从孩子身上把钱取出来，还给许武。她上前一步，邓坤却退后一步，笑着说道，“那怎么好意思。”一伸手，他把钱装进了自己的口袋。
“其实，”许武顿了顿，开口问道，“陈玄怎么样了？”
其实，今天看到了他的姐姐姐夫，看到了他们的孩子，他忽然间就想到了那个少年。当年，自己带过他的，心中第一次并不是因为弟弟的托付，而有了自主的询问的念头。他知道他受伤，住院，可是，不知道具体的情况。
“他，他很好！”陈梅看着许武，不知道他为什么会问这么突然的一句，看着许武关切的眼神，她的心中反而有些害怕。一旁的邓坤愣了片刻，不明白陈梅为什么撒谎。
许武笑了。他笑着说道，“那就好，那就好。我弟弟给他捎了一封信。”说着话，许武从怀里取出一个信封，递给了陈梅。
陈梅沉重的接过了信封。自己的小舅子能看信吗？邓坤抽着烟，有些茫然的想到。“咔咔！”因为香烟的味道，他们的儿子开始大声的咳嗽。“邓坤，你是不是要死啊？”陈梅的声音大起来，一如从前。
许武走了。陈梅把邓坤送到了车站。看着邓坤抱着儿子进了公共汽车，陈梅心中一疼。她忍不住举起手，大手的喊道：“豆豆，豆豆！”
“哗！”汽车的窗户开了，邓坤对她不满的挥了挥手，说道：“想娃你就回来住住，再说，我娃早就不叫豆豆了，我娃的名字叫邓念旧。邓念旧！”他们的儿子在邓坤的怀里咯咯的笑起来，胖胖的小手指指着陈梅，奶声奶气的说道：“妈，妈，念旧，念旧！咯咯，咯咯！”
只到那辆车在自己的视线消失，陈梅才从一边的电线杆后面出现。她忽然在心中问自己，“陈梅，你这样做值得吗？你的弟弟有可能永远也不会醒来的？”
是啊吗，值得吗？四年的时光，这个家彻底败了。陈兰嫁到了外县，自从出嫁之后，再也没有回来过。陈华也没有回来过，两个妹妹，没有人给这个姐姐写过一封信，过年过节，没有她们的音讯。
或者，现在的她们都有自己的幸福。陈梅想到。
起风了，有沙尘飘落在她的眼睛中，一阵一阵的泪水滚落。她看着空无一人的大路，忽然间就开始回忆。和邓坤的第一个晚上，他半夜去别人的果园给自己偷杏。原来，她的人生一直多姿多彩，只不过，她从来没有时间可以静下心来仔细的想一想。
“二妹，三妹，你们好吗？”她如此渴望见到自己的妹妹们。
这个时候的许武，已经坐在了定县县医院院长的办公室。许武做事情一直很成熟。有计划，有目标。
他只说了一句，我是省上来的。所有人都相信了。他进了办公室，先是谨慎的拉住了所有的窗帘，然后，关上了门，想了想，他又将办公室的门反锁。年轻的院长觉察出了不对劲。他声音严厉的提出自己的质疑，“你是省上那个部门的？”
回答他的，是一声响亮的耳光。只是一巴掌，这位院长的脸上便出现了五个手印，嘴唇出了血。
“来……”来人两个字，他没来得及说出口。因为许武一伸手，已经锁住了他的喉咙，他看着对方的脸庞发青发紫，看着对方手足乱舞，眼看着眼白要翻起来。许武这才松手。院长摔倒在自己的办公椅上，大口大口的喘气，半天都不敢吭声。
院长吓坏了，开始后悔自己省城呆的好好的，为什么非要老这里当个不知所谓的院长。
“崩崩！”许武用手指不紧不慢的敲着光滑明亮的办公桌。
院长终于缓了过来，他笑了一声，“大大大侠，大侠，抽烟吗？”他的喉咙还有些发干，声音不对劲，说话也有些结巴。
许武笑了。
(本章完)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