通远镇现在还保留着这个名字，然而，它早已经不再是镇子，80年以后，国内进行了一次并县并镇，就是在这个时候，它和马家湾并在了一起。但是，这不能掩盖这个镇子曾经的辉煌。
这里不但有无定河，还有另外两条有名的河流，一条就是《西游记》中那个倒霉龙王的领地泾河，另一条则是渭河。渭河与泾河，在这里交汇融合，所以，古语的成语词典里，也有一个成语：泾渭分明。
说的就是这里。
因为时间较早，加上陈玄骑着摩托车，他并没有先到通远镇，而是沿着弯弯曲曲的河道，来到了传说中泾渭分明的地方。
这就是人生的机遇。自从遇到神秘的唐教授，陈玄心中的某些东西开始蠢蠢欲动，他总觉得，经过，走过，看过，或者不可逃避，或者是注定的轨迹，那么，何不调整自己的心情，好好看看呢？
站在高耸的河岸边，看着那一处双水交汇的地方。泾河与渭河，很奇怪的，在这一处，两处的河水都平静下来，似乎停止了流动。有一个黑白分明的八卦图出现在陈玄的墨镜里。正当中午，阳光照射宰了黑暗的一面，也照射在了光明的一面。
黑白分明的中间，是一条将它们分开的细细的沙滩，在阳光下，一会儿它变成了黑色，一会儿变成了白色。纤细的线条，似乎存在，又似乎不存在。
这是令人叹为观止的景色，完全无法用言语来形容。陈玄站在河岸边，看着似乎停止流动的水，心中就像沙滩下的暗流，激荡澎湃，久久，久久。
一半是黑暗，一半是光明，就像时间，永远是白天和黑夜。就像人生，似乎静止，然而，从来不曾平静。那若隐若现的线条，是否就是人生的每一次选择呢？是否，你的每一次选择就是这样，在黑与白之间飘摇着，永远不知道自己在那一边？
陈玄沉默了很多，这才骑着摩托，沿着路边的环形坡道骑了下去。然后，他就看到了那块石碑，石碑上面，有已经干死的青苔，有清晰的字迹，它们叙述了这种奇异的景观，叙述了，这里就是阴阳鱼的原始存在。
然后，他看到了一位白发苍苍的老者，她站在石碑的后面。河边的风吹动了她银色的长发，它们在轻轻的舞动，她背对着陈玄，银色的发舞动着。她并没有像其他的农村妇女，头上顶着手帕或者头巾，也没有用皮筋将银发系起来，她站在河边。
陈玄听到了嗡嗡的水声，只有近到了极点，你才能听到两条河流交汇产生的声音。黑暗想要融入光明，光明想要照亮黑暗。
陈玄看着那人的背影。他停好了摩托车，摘下了自己的墨镜。这完全是下意识的一种行为。见到唐教授的时候，他都没有这样主动的去做。但是，光是看到这个人的背影，他便这样做了。没有原因。
她的个子很高，看着比陈玄要高一些。她背对着他。站在那里，长长的银发在身后飞舞，轻柔的飞舞，就像银色的绸缎，陈玄有一众错觉，似乎只要一眨眼，她就会随着轻柔的河边的风，飞舞到九天之外。
他感到难以形容的亲近。只是背影，便给了他这样的感觉。
“你也来踏河吗？”那个人开口说道。她的声音低沉，悦耳，就像一窜忽然响起的银铃，在河边的风中是那样的清脆。叮铃铃，叮铃铃。她说着话，却没有回头，“我看了很多年，发现，从这里看过去，白色的，似乎多一点。”
“是啊！”陈玄上前一步，仍旧站在这个身影的身后。不知道为什么，他不愿意上去，不是不能，而是不愿。他看着阳光下的阴阳鱼，听着潺潺的水声，回应道，“可能，我们没有站在黑暗的一边吧！”
那人笑了。她站的距离，只有一步，下面就是滔滔的流水，她就站在那里。她的笑声，与声音有稍微的不同，它们清脆，没有声音之中带着的淡淡的沙哑。它们在河边的风中轻易的飘走。
“你可以上来，看的更加清晰。”她邀请道。
陈玄上前一步，和她并排站在一处。他们的脚下，就是滚滚东去的流水，只要任意的一个人，伸伸自己的胳膊，另一个人，就会掉进滚滚河流，再也不见踪迹。
他看到了她的脸，就像婴儿的肌肤，脸蛋有淡淡的红晕，她的眉毛，也是白色的，在粉色鹅肌肤衬托下，十分的明显。她的嘴唇微微抿着，没有任何的干涩，红润，明亮，就像少女的红唇。
她穿着农村人经常穿的右衽交领的蓝色碎花布衣服，胸口下方的口袋，隐约可以看见白色的手绢。
一位老太太。
陈玄看不出年龄的老太太。她闭着双眼，陶醉在阳光下的河边。陈玄也学着她，闭上了双眼。瞬间，他的双耳中，不再是那种怪异的嗡嗡，而是清晰的轰隆声。轰隆隆，轰隆隆，就像无数巨大的力量，在一起不断的碰撞。
他在脑海里勾勒着阴阳鱼的景色，耳中的水声回响着。他闭着双眼，身体的肌肤在感受着这种惬意的微风。一时间，三种感觉交互而来，不知道那一份是真的，那一份是假的，只觉得，这么一瞬间，似乎自己的身体消失了！
他在三种感觉之中，又三种感觉之外！
两人都没有说话，就这样闭着双眼，站在只有一脚距离就会掉进河水的河岸边。倾听着水声，感受着微风，想象各自的想象。
世界是美丽的，所以有近乎无限的光明，世界又是黑暗的，所以有无穷的伤痛。世界从来不曾给人任何的绝望，就像此刻河边的微风。
轰隆隆的水声消失了。
两个人同时睁开了双眼，两个人同时的回头，看着彼此。她的眼睛是标准的杏仁眼，清澈明亮，完全没有老年人应有的浑浊与暗淡。它们很亮很亮，就像天空中最美丽，最纯净的星星。它们与众不同。
她也看着陈玄的双眼。它们有些暗淡，有一层淡淡的白色，眼仁黑色的部分很少。她心中有一份亲近的感觉，不可名状。
她笑着说道：“现在的年轻人，都不喜欢这条河。”她一边说着话，一边抬起两只手，优雅的收拢自己的银发，然后，从衣襟里取出手帕，在银发上扎出了一朵漂亮的花。陈玄看着她的动作，看着那朵花，有种熟悉的感觉。
他偏偏想不起来。
“刚才是午时，其实，如果是月明如水的子时，这里的感觉更加与众不同。”老太太扎好了银发，笑着说道。她的面颊上有两个浅浅的酒窝，陈玄出了一会儿神，他想到，年轻的时候，老太太绝对是个倾国倾城的美女。
这是无由而来的想法，然而，陈玄认为这是必须的。他的干泪眼不能发动，可是，即使不使用干泪眼，他似乎也看到了她的曾经。美丽，还是美丽，必须美丽。
他笑了笑，说道：“我只是听说这里的景色，所以来看看。”他道了一声歉，“对不起，我的眼睛不好，所以，要带着墨镜。”
老太太退了一步，看了一眼他们身边的摩托，“退后一点，那里有些危险。”陈玄并没有觉察到任何的危险，反而，他感觉前所未有的安定——这是一种心情。他还是退了一步，戴上了墨镜。
老太太继续说着话，她的话语似乎停顿，似乎连贯，这是一种完全奇怪的感觉，陈玄并没有觉察奇怪。
“本来，人生就是一众奇怪，尤其是人们的眼睛，当我们黑色的瞳孔蒙上了白翳，反而看不到光明。所以，带墨镜，本身就是好事情，通过黑暗，才能看到光明的本质。”她孩子气的追问了一句，“让我看看，好吗？”
以前，曾经有许多人问过这个问题。陈玄大部分拒绝了。然而今天，他笑着摘下了墨镜，递给了老太太。
老太太郑重的接过来，郑重的戴上，郑重的看着面前的景色。
她摘下墨镜，咯咯笑着递给了他。
“黑色中，没有想象中那样的光明。”
“是啊！”陈玄笑着接过眼睛，他看到了她的手，很细嫩，不像农村妇女的手。他的手指轻轻擦过了她的指缘，很光华，有水分。她除了那一头银发，一切看起来都想年轻人。甚至于，陈玄认为，她比自己年轻。
“到我家里坐坐吗？你知道，我老了，像坐坐你的顺风车，不想上坡了！”老人看着他带起墨镜，笑着问道。她说的这么的自然，陈玄答了一声，“好啊，老奶奶！”
“不要叫我老奶奶，叫我方奶奶！”老太太说道。
“好啊，方奶奶，不过，我有些饿了！”他一边说着，一边走到摩托车前，插上钥匙。“我请你吃饺子。”老太太开心的说道。她坐在摩托车的后座上，双臂自然抱住了陈玄的腰，这种环一般的臂膀，给他一种奇怪的感觉，很温暖。
就像母亲的怀抱。
(本章完)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