与李忱预料中的反应不同，听闻皇帝陛下命人在长生院中练丹服药，裴度与韩愈二人却并没有李忱想象中的那般焦急和暴跳。
裴度到也罢了，韩愈却忍不住咧嘴一笑，门牙都掉了的牙洞黑乎乎一片，很是难看。
见李忱皱眉，韩愈奇道：“殿下想必是去旁观道士练丹，怎么看起来到不怎么高兴？”
又自问自答，微笑道：“想必是殿下年纪过小，陛下不准殿下服丹。”
将李忱小手拉起，韩愈一脸亲切的笑容，又道：“殿下，服丹过早并非好事。”
他又在李忱身上摸索一回，方郑重道：“等殿下加冠之后便可以服丹了，现下不必着急！”
李忱目瞪口呆，向他道：“大人原来是服丹的吗？”
“那是自然。臣自二十一岁那年开始服用丹药，说起来，也有二十来年啦。”
李忱狐疑道：“韩大人觉得服丹有用么？”
见韩愈还在迟疑，李忱便露出小孩子童年无忌式的招牌笑容，天真的问道：“怎么孤看大人相貌身形，感觉很是老迈，服用仙丹该当是鹤发童颜，怎么韩大人是反了过来？”
韩愈在他的《祭十二郎》文中曾经言道，三十不到，他已经是头发全白，牙齿全掉，李忱在课文上朗读那篇文章时，曾经很是奇怪。唐人的平均寿命，也该是五六十开外了，唐人致仕，都是七十，相必那时候的官员，寿命都不能算短。韩愈三十来岁，就老的不成样子，李忱心中一直不解。待到了此时，韩愈本人终于亲自向他揭开了迷底。
原来韩愈竟是因为嗑药的原故，才把身体搞成这样。这种事课本上不说，李忱竟然全不知晓。
被李忱一通质问，韩愈却并不生气。这小小皇子眼神清澈，面相可爱，虽然不过三岁多的年纪，说话却宛如成人，不得不教人从心底里喜欢。
一边在心中感叹，皇帝喜欢这个幼子委实有他的道理，一边向李忱解释道：“殿下，臣今日身体如此不堪，实在是因为服丹后换骨的原故。所谓换骨，就是服丹后原本的世俗身体要慢慢被仙骨所取代，臣现在的身体如此，就是因为换骨的原因。”
说到这里，韩愈显的神采飞扬，向李忱微笑道：“殿下，就是不能成仙，服用丹药还有别的好处，不过殿下此时年幼，到也不必多说。”
见李忱仍是木木呆呆模样，他料想这个小孩不过是好奇，哪里能懂的许多。当下又向李忱行了一礼，与早就等的不耐的裴度并肩而行，在十几个金吾卫士的簇拥下，往宫门外行去。
李忱心中只觉哭笑不得，对韩愈所说的“别有好处”也是委实不解。只是这韩大人四十来岁的壮年，就如同将行就木的老人一般，居然还沾沾自喜，以为服丹有用，人之思想境界之不同，当真是风马牛不相及，相差不足以道理计也。
他弯腰上轿，终于在西阁门处深入的舍人院中，见着了几名正一同往外的官员。看他们衣着青绿，显然都是在中书省和舍人院办事的中下层官员。
李忱张着眼四顾巡看，终于在人群中看到裴粼正立身其中。
一众中下层官员眼见皇子路过，各人立身原处，行仪如仪。因为身份及李忱太过年幼，到是无人上前招呼说话。
李忱经过适才韩愈一事的打击，一时也摸不清楚这些中下层官员中是否亦有服丹者。此时正是心烦意乱，原本的计划亦只得放弃。
当下轿不停歇，直往两仪殿西的两仪门而去。
各官见他绝尘而去，小小身影坐在轿中，竟仿似有无尽心事，均觉好笑。各人说笑议论一番，终觉得这小皇子太过幼小，储位一说现下终是虚妄。
若是皇帝再多活十几年，他到是个有力的竟争人选。不过这话各人不敢说，亦觉人生无常，拿皇帝的性命去赌未来的政治格局，更是可笑。
李忱一脑门子官司回到紫兰殿中，躺在自已的卧榻之上，心中第一次有了前所未有的危急感。
陈妃前来探视他几回，见他只顾呆着脸不想说话，不禁大急，向左右吩咐道：“皇子太过幼小，每天顾着贪玩，出入宫禁，今日想必是撞了邪。尔等立刻翻阅历书，看是撞了哪位神道，我要亲*香祷告，为吾儿祛除邪祟。”
她一声令下，殿内的宫女内侍均各自奔忙，将历书香炉等物准备停当。
待一切准备停当，陈妃净手上前，亲*香默祝，跪在殿内的佛像前为李忱祈祷。
李忱知道神佛之事终归无稽，却见陈妃一脸虔诚，跪于佛前真心诚意为自已祈福，甚至不惜损自身阳寿，祈祷他平安无事。李忱原本心乱如麻，此时一见，心中大是感动。
在她的喃喃细语中，李忱的心情渐次平复。只觉平安慰帖，温馨喜乐。若不是这几年来对李纯亦有感情，当真不想再多管闲事。
见陈妃仍跪地不起，李忱忍不住轻声唤道：“娘亲，儿没事，只是觉得疲乏。”
陈妃正自着急，听到爱儿终于出声唤她，立时三步并做两步急奔过来，将李忱搂在怀中，喜极而泣道：“好孩子，可把娘急坏了。”
一边将他搂在怀中，拼命揉搓，一边又嗔怪道：“我儿，你总是贪玩。打今儿起，可再不准你出宫乱跑了。”
李忱心中也正心灰，听闻陈妃如此说，便懒洋洋应道：“是了，儿听娘的吩咐，再也不出宫乱走便是。”
话虽如此，他终究是不服气，总觉自已若不是年纪太过幼小，一定能力挽狂澜，阻上此事。
现下事情到了这个地步，也只得祈祷往好的方面发展，便是邀天之幸了。
自那日后，宫中却是全无消息，到是裴粼不负李忱所望，在宫门处见着叶知雨等人招摇过市，立刻打听就里，封章上奏，洋洋洒洒一通，将历朝各代的皇帝名人服丹的危害痛陈一番。
表章入，李纯即刻下诏，贬其为播州司户。
其余朝官或是不敢言，或是并不反对，裴粼狼狈出京之后，竟再也无人过问此事。
皇帝李纯终于在大功之后，滋生骄逸自满之心。好宴乐、游幸，服丹，任用奸邪大臣。
这一切的一切，除了李忱在暗中焦急之外，朝野上下却被皇帝的丰功伟野所折服，为征讨平卢李师道的战事而吸引了眼光，贤相如裴度者，亦不知道皇帝再也不是元和十年前的皇帝了。（未完待续）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