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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5章 偷鸡不成

暗红色的血沫顺着弄月的嘴角不断涌出,又随着楚岫摇晃的动作飞溅到地上,斑斑驳驳,触目惊心。

魔宫的地面是暗沉沉的青黑色,上头似乎总也凝着一些无法洗去的污迹,有时候会给人一种横死的怨灵附在里头嘶吼的错觉。

楚岫脸上的血色褪了个一干二净,惨白到可怕,他瘦削的身影在空旷的大堂中显得格外单薄,扣着弄月衣襟的手上可以清晰地看到青色的脉络,莫名给人一种脆弱的错觉。但他如刀锋般凌厉起来的眉峰,黑沉沉的藏着惊涛骇浪的眸子,陡然拉直的嘴角,又全然是魔教护法的气势。

哪怕平日里再和软,毕竟也是杀伐之际毫不手软的上位者。遇到能让他乱了方寸的事时,便是如利剑一般的锋锐。

端木鸣鸿自听到“少衍”二字时,便也倏然沉了脸。待看到楚岫极强的反应,眼底更是蓦地深沉起来,原本一点代表愉悦的光全然暗了下去。搁在扶手上的左手无意识地收紧,上好的楠木发出不堪重负的噼嘙声,瞬间陷下了五个深深的指印。

楚岫,他从来不是没有失态的时候,只是很少罢了。面对寻常人,他从来都是游刃有余的,其中……也包括了自己。

端木微微垂下眼帘,遮住了其中的不甘。

少年时,楚岫对他从来都是对小孩子的态度,哪怕是越界的试探,对方也不过是“这熊孩子又拧了”式的云淡风轻。他拼命地成长,终于成了可以与他并肩的人,却又在对方眼中出现越来越多的惊讶和欣赏时,被无天轻而易举地碾散了。

相隔多年重又走到一起,楚岫早已修炼成精,所有的喜怒哀乐都不过是眼底浅浅的一瞬,不熟悉他的人根本都难以察觉。谁曾想,少衍原来还是能牵动他所有的心思。

断开几截的蝉翼刀,摔倒在地捂着狰狞伤口的少年,不敢置信的眼神,呈对峙之势的左右护法阁……他们的关系降至冰点的时期,另一个人已毫不客气地闯进了楚岫的生活。

他那般小心又笨拙地守护了许久的人,在消沉过后,重又对另一个人露出了不设防的笑。

端木眼中一厉,喀拉一声,椅子扶手直接被他掰下一块,一甩手便向着弄月那头急射了出去。沉闷的撞击声后,是冰刃在地面上划出的刺耳的刺啦声。

楚岫悚然而惊,拎着弄月身子急旋,避开后头那道强烈的真气碰撞后,立即看向坐着端木鸣鸿。

端木满面寒霜,沉沉地抬眼看竺明旭:“你做什么?”

声音冷硬,似乎与平日并无二致,楚岫却立刻敏锐地从中捕捉到了一丝颤音。他不露痕迹地递了个询问的眼神,端木却仿佛没看到一般,只带着怒气盯着竺明旭。

相比之下,竺明旭整个人狼狈多了。木头的扶手在他的剑身上别了一下,竟让他差点抓握不稳,剑尖倏然下沉,叮地撞到了地上,又拉开长长一道灰白的痕迹才堪堪停下。

这也是众人没有发现端木异样的原因之一,要知道,竺明旭的功夫在魔教可以排入前十,而端木不过是轻飘飘地一抬手,竟然阻下了对方凌厉之极的一击。

魔教的内力深浅差距本极大,见此情形,许多想着要摸摸新教主底的人,心里都打起了鼓来。

竺明旭看向弄月的眼中有惊人的杀气。这杀气倒并不像急于杀人灭口,而像是……亲近之人被冒犯一般的气急败坏。此时被刺耳的金石相击之声一激,整个人才似忽然拉回了心神,深吸了一口气,冲端木单膝下跪道:“教主恕罪,属下只是一时有些听不得这满口狡言的东西拿亡人说事罢了。”

端木显然不买账:“呵……死者为大?想不到竺坛主倒是这般有正义感的一人。”在魔教说这种话,简直是个笑话。

短短一瞬,竺明旭已收拾好了所有表情,闻言苦笑着摇了摇头:“教主说笑了,只是少衍面和心软,与人为善惯了,教中不少人都对他印象不错,属下……恰好也在其中。这叫弄月的娈童心术不正,还妄图拿少衍当挡箭牌,属下一时有些气愤不过罢了。是我冲动了,还请教主原谅则个。”

“老白,你快来看看。”楚岫忽地向大门处招呼道,紧接着又转向了端木,“教主,朱雀宿逃出水牢、供出弄月都来得蹊跷,弄月中毒显然也经人精心算计,我建议今日之会暂停,待查明白前因后果再议。”

端木鸣鸿依然冷着脸,面上却有一阵阵不正常的潮红往上涌,又被他生生压了回去,从外表只能瞄到惊心动魄的一点端倪。他头脑中出现了一点嗡嗡的回声,楚岫的声音忽远忽近,有些模糊。

这个时候,中止是最好的选择。

但端木的目光从竺明旭转到楚岫身上,愣是没有接这话茬。

黑沉沉的目光仿佛缩成了一点针尖,尖锐地扎入了楚岫眼中,连带着心脏处也略微缩了一下。想到弄月之前喊出的话,整颗心往下沉了沉,张了张嘴,又倏然闭上了。

白药师被人一左一右地架着,飞快地进了门:“啧啧啧,造孽哟,什么人闹出这许多事来?人命哪怕不怎么值钱,可也不能这般轻贱吧?”

他最近颠来颠去的,整个人都似乎萎靡了不少,手下却依旧灵活,一把银针飞快地一根根弹入弄月身体:“呼,你提前给他服了百花解毒丸?不错不错,要晚得一步,现在恐怕早七窍流血毙命了。”

楚岫正待追问情况,有人却从端木的态度中得到了鼓励,阴阳怪气地开了口:“右护法事先给这弄月下了药?这恐怕不妥吧?”

“放屁!听得懂下药和解药的区别么?百花解毒丸,百毒的克星,再厉害的毒遇上了都能延缓一阵。”白药师先跳脚了,“听不懂人话别瞎哔哔。”

“反正在座也药师一人懂医理,到底是啥,您说了算。”另一人接口,还怕语气不够强烈似地,嘿嘿笑了两声。

这纯粹是没事找茬了。昆山和鬼面带人时,鉴于近来乌七八糟的事太多,以防万一给人灌了解□□,否则弄月都翘辫子了,偏偏这种随便再拉个医生都能立马鉴别的事,是有人要做那搅屎棍子。

他们倒不是蠢到没边,而是给需要这些流言的人,铺一个台阶。

楚岫一动不动地站着,看冷漠地任由这些交头接耳愈演愈烈的端木,一颗心慢慢沉了下去。

曹沐的心思与楚岫无二,以为弄月这一出准确戳中了端木作身居上位一山不容二虎的心,倒是定了定神,有些飘飘然起来,不紧不慢地加了一把火:“右护法此言差矣,私以为,趁热打铁才是当务之急,免得某些心怀不轨之人一得缓冲,立刻将证据消抹干净。”

楚岫的面色也冷了下来:“按曹坛主的说法,难道是所有人要无意义地耗在这儿,等着嫌疑完全洗清么?只不过,我教各坛各支全都聚集在此,却不知还有谁能趁这个热来打铁?”

曹沐顶着一张憨厚无比的脸,一双略带三角的眼中闪过一丝狡猾的光,他偷眼觑了一下端木鸣鸿,不易察觉地咽了口口水,实在忍不住心底的诱惑,图穷匕见:“右护法说的是,所有人全耗着自然行不通……依着区区浅见,便如前几日处理朱雀脉一般,与此事有涉之人暂时委屈一下,解了职务清闲几日,待教主查明了个中原委,该赏的赏,该罚的罚,然后各其位,可好?目前来看,朱雀宿闹出的这事,暂时牵连了白药师、右护法以及……”

他看了一眼仍自跪着的竺明旭,犹豫了一下,意味深长地说:“……竺坛主似乎也有些心急呢。右护法,我说这话可能得罪人,但这个节骨眼上,让诸位都避个嫌,恐怕是最好的法子了。”

曹沐从来都自认是个随机应变的人,一次无法让端木与楚岫决裂,多几次来也无所谓,抓到手里的好处才是实实在在的,他舔了舔嘴唇,到底说出了最终目的:“至于那些实在拖不得的事务,其他兄弟暂时顶上也是无妨的。现今童宽一坛无人,水上混乱不堪,朱雀青龙二宿空虚,无人能继,在下斗胆,建议让白虎玄武二脉掌四象之事,我与青衣坛主共同收拾童宽留下的烂摊子。”

提议一出,整个议事厅都骚动了起来。

虽然众人心知肚明,姓曹的看似大义凛然,其实话里话外目的只有一个——接手童宽掌握的水上势力。朱雀、青龙那几个山头,虽有些人卯足了劲想要插一脚,几个坛主却还不放在眼里,观澜江畔密布的水却是个肥差。青衣底子薄,近来又要带着她那帮姑娘们转行,精力有限,竺明旭和楚岫一排除,几乎是曹沐的囊中物了。

可是他抛出几个山头安抚白虎、玄武二脉,足以让他们在这个时候闭嘴。

青衣姣好的眉毛高高一挑,笑了起来:“老曹,不是我说你,你这也太贪心了些。按你这算法,前些日子你颠儿颠儿地四处与人套近乎可也白不了吧?我还是跟右护法一路同行回来的,恐怕也得共沉沦了。这么看,不如大家干脆都歇着,一应大小事务都交给教主得了。”

曹沐混到这个份上,别的不说,脸皮是足够厚了:“青衣坛主,矫枉过正可也实在没必要。在下不过让白药师、右护法、竺坛主暂时避嫌,可没有其他意思。”

这时,白虎宿中有人忍不住附和:“曹坛主的提议颇为中肯,为了我教着想,的确是这么做最稳妥。”

有人带了头,其他人便陆陆续续地附和起来,曹沐心中颇得意,新教主上任,最是动荡的时候,某个呼声响了,再独断的人也不敢不考虑。

他有些飘飘然地看了看面色难看的楚岫,又看了看上首的端木,发现对方一副若有所思的样子,更是有了底:“教主,您看这……?”

端木鸣鸿压下翻涌的血气,语气平平:“白药师涉嫌用蛊害人,右护法语气交情甚笃,他又掌着教内的护山大阵、教务、讯息……按你这说法,其实这节骨眼上,他都不该有这么大的权力了?”

嘶……众人倒吸一口凉气。

教主这是……终于忍不住了?前些日子的忽然亲近果真是假的,是为了暂时稳住他以待突然发难?有些疑神疑鬼的已经忍不住东张西望起来,总觉得这魔宫里头藏满了万刃阁的人,持着利刃只等端木一声令下。

曹沐额头上见了汗,这话由端木鸣鸿讲出口没问题,可自己若附和上了……万一出了个岔子……

鬼使神差地看了楚岫一眼,他神色喜怒难辨,冷着脸站在白药师身侧。感受到曹沐的视线,眼角稍稍瞥了他一眼,又漠不关心般地转开了。

不知为何,曹沐心中一突:“不敢。右护法掌教内琐事多年,从未出过差池,这一次……属下愿意相信其中大约有些误会而已。”

端木的目光转了一圈:“其他人呢?”

魔教最不缺乏胆大的投机分子,当即便有人一咬牙,堵上了:“属下以为,教主说的是。”“右护法劳苦功高,只是可能适当将职务分出会好一些。”“……”

端木鸣鸿也不打断他们,冷眼看着越来越多的人附和,有逐渐在他的冷脸中诡异地沉默下来。

“说完了?”他冷冷地开口,“白霜。”

白霜静静地上前几步待命。

“方才附和的,全都拿下,好好查一查他们与朱雀宿还有这弄月的关系,职务由副手顶上。”端木道,接着目光冷冷地落到曹沐身上,“很不巧,这些人,似乎前些日子与曹坛主格外热络啊?”

曹沐面色难看,额头上的汗越来越密集。

“日后有人敢说右护法闲话的,别怪本座不客气。”端木鸣鸿冷声道,“也不掂量掂量自己是谁!”

方才激动不已的众人被当头打了一棍,晕头转向,有人试图抗议:“天无二日,教主给右护法太大的权力,与我教并无好处……”

“天无二日?听说过日月同辉么?带下去。”端木摆摆手,“青龙、朱雀脉由白虎、玄武二脉共同分担。童宽的水上势力太复杂,鬼面你跟着青衣坛主和竺坛主一道把握,多跟着他们学学。曹沐,曹坛主,你在潜清山逗留几日,把方才附议之人的事,还有山底下鬼鬼祟祟驻扎的一群属下的事交代一下吧。今日到这,散。”

说毕起身便大步地离开了。

楚岫面上平静,其实原本看到反常的端木,颇有些不安,听了这话,目瞪口呆。他难得地傻眼了一下,待看到端木马上没影了,赶紧交代了白药师一句“老白,一定救起他来”便匆匆跟了上去,完全无视了对方“你说的倒是简单”之类的咕哝。

曹沐原本的神色在震惊和狰狞之间挣扎,正想着要不要放开手干一场,忽然听了端木最后的话,彻底地白了脸,面若死灰。

青衣袅袅地路过他身旁,无限感慨地对着自家手底下的姑娘道:“人呐,不能太贪心,要不然,偷鸡不成蚀把米呐……”

曹沐:“……”

这头,楚岫发现,教主大人再次生起了闷气。

“喂,你还行吗?刚才为什么要动内力,我完全可以闪开的,要不要我喊老白先来给你看看?”楚岫急。

端木冷着脸不说话,躲开了楚岫来扶他的手。

“……”楚岫,“你怎么了?”

端木停下脚步,一言不发地盯着他。这家伙人高马大,面无表情,楚岫却愣是从中看出了一股委屈来。

难道他果然在怀疑九溪的事?楚岫头疼。

“方才弄月说的,你很在意?”端木开口。

什么?楚岫想,是你很在意吧?他不知该摆什么表情,只好默默地面无表情等他下文。

结果端木的下一句,直接把他震翻了:“你到现在,还忘不了那个少衍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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