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书剑恩仇记19 打开柜门见蹊跷

梅云打开柜门,听得隔着背板一人说道:“我劝你的不是好话?张嘴你就骂人,还要跟我动手。等大当家回来,你瞧我告状不告状!告了状,要不了你的小命儿,我不再见你!”

又一个人道:“哪怕你这恶人告状!我此时视死如归,怕你什么!”

又听得一个苍老声音说道:“事已至此,我们还是好生求她,不要说硬话了。”

梅云听了,哪里还按捺得住?一面把那把刀掖在背后,一面伸手把柜子背板一拍,拍的连声山响。只听得里面“哗啷哗啷”的一阵铃响,就有个人接声儿说:“来了!”又听他一面走着,一面嘟囔道:“我告诉你,大当家可是回来了。我看你可再骂吧!”

梅云在外面听了,连连地又拍了两下。

又听得里面说:“来了,你老人家别忙啊!这个夹道子里漆黑,也得一步儿一步儿慢慢儿地上啊。”说着,那声音便到了跟前,接着听到扯的那关门的锁链子响,又一阵铃声,那扇背板便从里边“吱喽”开了。

梅云一看,门里闪出一个中年妇人,只见她擦一层石灰墙似的粉脸,点的猪血似的嘴唇,一双肉泡眼,两道扫帚眉,鼻孔撩天,包牙外露;头上戴着黄簪子,穿一件元青衣裳,卷着大宽的桃红袖子,妖气妖声、怪模怪样。

她看着梅云说:“我只当是我们大当家呢!你是谁呀?”说着,就要关那门。

梅云探身子轻轻的用指头把门点住。那妇人说:“你不让关门,你说明白了你是谁呀?”

梅云道:“你怎么连我也不认得了?我就是我么!”

那妇人道:“怎么一个你是你呢?”

梅云道:“你不叫我是我,难道叫我也是你不成?”

妇人道:“我不懂得你这绕口令儿啊,你只说你做什么来了?谁叫你来的?你怎么就知道有这个门儿?”

梅云借着那妇人方才的话音儿说道:“我是你们大当家请来的。你不容我进去,我就走。”

妇人道:“我们大当家请你来的,请你来做什么?”

梅云道:“请我来帮着你劝她呀!”

那妇人听了,这才咧着那大薄片子嘴笑道:“你瞧,‘大水冲了龙王庙——一家人不认得一家人’咧!那么着,请里边坐。”她这才把门开开。

梅云说:“你先走。”

那妇人一面走,一面对地洞里说道:“你瞧,大当家可又找了个人儿劝你来了。人家可比我漂亮,我看你还不答应!”

梅云在她身后,一脚跨进门去,只见里面原来是个夹墙地窨子。门里一条夹道,约莫有二尺来宽,从北头砌就一层层的台阶下去,靠西一带砖墙,靠东一层隔断板子,南头有个小门,从门里透出灯光来。梅云看了,先把那扇背板门摘下来,立在旁边,才一步步的下台阶来。走到台阶尽处,进了那个小门,一眼就看见一个十七八岁的女子在里面。她那模样跟自己很像,不觉心里暗惊道:“奇怪,都道是‘人心不同,各如其面’,怎么有这等相像的!”定了一定,把那地窨子里周遭一看,下面一样的方砖墁地,上面码着一尺来见方的通连大木,大木上搪着一块一块的石板,料想这石板上便是那间堆柴炭的屋子。四围一看,西面是板壁,南北东三面却是砖墙,西北角留个进风出气的气眼。屋里正北安一张大床,床东头直上摆着三四个箱子,床西脚底下挂着个帘儿。靠西壁又是一张独睡床,靠东墙南首一架衣裳隔子,北首一桌两凳,靠南墙一张春凳。那女子便坐在那条凳上,旁边坐着个老太婆儿,想是她的母亲。老太婆儿是个村妇打扮。女孩儿穿一件旧月白宫绸夹袄,系一条青绸夹裙,头上略略有些钗环,下面被裙儿盖着,看不出脚的大小。但见她虽然平常装束,却是红颜绿鬓,俏丽动人。虽是乡间女儿,露着慧性灵心,温柔不俗。只是哭得粉光惨淡,鬓影蓬松,低头坐在那里垂泪,看着很是令人怜惜。

梅云看罢走到她跟前,说道:“这位姑娘,一个女孩儿人家,既把身子落在这等地方,自然要想个出去的办法儿。事款则圆,你不要再啼哭,也不要再叫骂。”

这句话还不曾说完,只见那穿月白的女子站起身来,恶狠狠地向梅云面上啐了一口,骂道:“呀呸!放-屁!这是什么地方,什么黑暗勾-当,还有什么商量?你怎么叫我不要啼哭叫骂?我看你也是一个女孩儿,你难道就能甘心忍受不成?你快快给我闭了那张嘴,再要多说,可别怨我更加粗鲁!”

那老婆儿忙劝道:“儿啊,不要这样,这位姑娘说的是好话。”

那女子又厉声说:“什么好话!她不过与强盗通同一气。我倒可惜她这等一个好模样儿,做这等无耻下-贱的行径,可不辱没了‘女孩儿’三个字!”

梅云见了这穿月白的女子这等贞烈,心里越加敬爱,说:“这才不枉长的和我一个模样儿呢!”随即向后退了一步,把脸上的唾沫星子擦了擦,笑着叹了一声:“姑娘,你受这等的委屈,自然该急怒交加,我不怪你。只是我要请教,难道只这样啼哭叫骂就没事了么?你再想想。”

穿月白的女子厉声道:“还想些什么?我不过是个死!”

梅云听了,笑道:“蝼蚁尚且贪生,怎么轻易的就说个‘死’字?”

穿月白的女子道:“我不像你这等怕死贪生,甘心卑污下-贱,给那些恶徒支使。亏你还有脸来劝我!”

那丑妇人见她一句一骂,看不过了,拿着根烟袋,指着那穿月白的女子说道:“姑娘,你可别任性儿和人家闹!你瞧瞧,人家脊梁上可掖着把刀呢!”

那穿月白的女子道:“谁怕她一把刀!就是剑树刀山,我也不怕!”

梅云正要打起精神安慰那穿月白的女子,又被这丑妇人一打岔,她便回头喝道:“这又与你何干?要你来多嘴!”

那丑妇人道:“一个人鼻子底下长着嘴,谁还管着谁不准说话吗?”

梅云道:“就是我管着你不准说话!”说着,就回手身后摸那把刀。

丑妇人见这样子,便有些发毛,一扭头道:“不说就不说,你打量我爱说话呢。我留着话还打点阎王爷呢!”

梅云转身来,向着那老太婆儿道:“老人家,我看你这姑娘一团的烈性,万种的伤心,此时就有什么样的话,大约也和她说不进去。老人家,你问她一声,我们离了这个地方,到外面见见天光,好不好?”

老太婆儿听了,向她女儿道:“听见了,儿啊?这位姑娘敢情是好意!”

那穿月白的女子道:“什么地方我不敢去?就走!看她又能把我怎么样!”说着,站起来就走。

那丑妇人见了,扯住她道:“你站住!大当家叫我在这儿劝你,可没说准你出这个门儿。你往哪儿走哇?”

梅云听了,拔下刀来,用刀背把丑妇人的胳膊一拦,向那母女二人说道:“你娘儿两个只管走。”

那母女听了就往外走。

梅云用刀指着那丑妇人道:“你也出去!”

丑妇人道:“又要我做什么呀?”口里说着,却连忙拿了她的烟袋锅、烟、火纸,跟了出来。

梅云随即拿了灯,紧跟着出了地窨子门。她恐怕那丑妇人到西间去,看见杜公子又得费一番唇舌,便站在当门,让那母女二人在那张木床上坐下,说道:“姑娘少坐,等我请个人来给你见见。”说着,便拉了那丑妇人,脚不沾地的进了北边那隔断门。

那穿月白的女子纳闷道:“这个人来的好生奇怪!刚才我听了那混帐女人的话,只道她果然是大当家找来劝我的。可我不给她好脸,她也不恼,还和颜悦色婉转着劝我,看她的样子竟是一片柔肠,一团侠气。为什么此时又把那混帐东西拉了去,难道又去请那个大当家了么?果然如此,真叫人搞不明白。”

那老太婆儿也是呆呆的发闷。

片刻后,梅云同了丑妇人拿着个油灯,从夹道子里领了一个人来,望着她母女说道:“你娘俩见见这个人。”

那穿月白的女子抬头一看,哪里是大当家?原来是他父亲!他父女、夫妻一见,“呀”的一声,就携手大哭起来。

那老头儿道:“儿啊,千亏万亏,亏了这位姑娘救了我的性命!不然此时早已闷死了!”

那穿月白的女子此时才知梅云是一片屈己救人之心,正要下拜,只听梅云说道:“你们大家坐好了,把你们到这里的情由说明白,我好做个安排。”

老夫妇及女儿就在木床上坐下,梅云在靠窗户的凳子上坐下。丑妇人也要挨着她坐,她喝声道:“你另找地方坐去!”丑妇人道:“这可是新鲜了!我们的屋子,我倒没了座儿了。”说着蹲下,在柜子底下掏出一个小板凳儿来,塞在屁股底下坐了,一声儿不言语,“噗哧噗哧”只是吃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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