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看着眼前这老者同我极为熟络的模样，可我偏偏想不起在哪里见过他。虽知自己身处梦境之中，可这一切瞧来未免太过离奇，况且他还说起什么系红线的事，那又是何缘由？
许是见我一脸呆滞的模样，他又拿起羽扇在我眼前晃了晃：“怎么？这占了具身子，倒是连自个儿做过的事都忘了？”
我正要开口问他，却被一阵轻唤惊醒。
“倾玉。倾玉。”
恍惚睁开眼，便见元先生坐在床榻边，低声轻唤着我。光从窗棂外投射进来，天色已是大亮。
无暇顾及那离奇的梦境，我急急起身，简单收拾了一下，便又同元先生一道坐在那马车上。不消半日路程，我们便抵达了京城的城门前。
我从窗口探看出去，便见城门处人流涌动，显得十分热闹。
“先寻一处落脚。”我看到元先生撩起车帘，对着赶车的老者吩咐道。
“元......”我方要唤他，却察觉略有不妥，便急忙改了口道：“师父，我们要去何处寻许先生？”
但见他沉然若水的眸子看向我：“总归有迹可循。”
我懵懵懂懂地点点头，没再多语。眼下能依靠的也只有元先生而已，除了他，我亦无人可问，无人可信。
抵达京城，元先生给了那赶车的老者些许银两后，那老者便有些依依不舍地离开。
我们在京城的落脚处，是略显偏僻的一家客栈。推开窗户远眺，能隐约望见远处翠柳垂枝的护城河。我趴在窗棂上，看着这十分陌生而热闹的城，心中却隐隐有了一丝不安。
若在京城寻不到许先生又当如何？难道就要在这陌生之处长久地住下来么？
也不知元先生是不是瞧出了我的心忧，他行上前来，站在我身后，手掌轻轻落在我发髻：“不必害怕，我在。”
我的心下轻轻颤了一颤，不过短短“我在”二字，竟让盘旋在胸口的那些阴云渐渐散去，没来由觉得安稳。我并未回头，只望着远处的风景，安静感受着这一刻，从元先生身上传来的暖意和浅香。
许久之后，元先生折转身，在桌上铺展棋盘，又摆了棋局后，便蹙眉沉思起来。
我默然注视着那棋盘，想起彼时牵动一子时，棋盘上呈现的光线，还有睡梦中依稀听到元先生说起命盘之事，心中便平生敬畏。暂且分不清那些到底是真实还是幻觉，可在我的脑海中，这棋盘的的确确不该是我可随意妄动之物。
入夜，半梦半醒中，似是又看见火光冲天的陆府，火蛇舔舐着每一座房屋，发出“噼啪”的灼烧声响，哭喊声、求救声混做一团，间或夹杂着爹娘和缈巧寻我的声音：“安歌！安歌！安歌你在哪儿！”
我在心悸中骤然惊醒，却发现桌上一盏烛灯轻轻摇晃，而屋中却不见那个时常靠在椅上，和衣浅眠的人。
“师父......”我起身离开床榻，低低轻唤了一声，却无人应我。
“咔哒。”
一声轻响忽然传来，我急急转过身去，便在昏暗中看到一双灼灼明亮的眼睛。这双眼镶嵌在一张瘦削略有些肮脏的脸上，而这个比我高出半个头的少年，衣衫褴褛，唇角紧抿出一丝倔强的意味来。
我刚要开口大叫，他便忽然冲上前，捂住了我的口鼻。温热的气息拍打在我的脸上，说出口的话，却满是狠意：“不许叫！不然要了你的命！”
惊恐地看着眼前这少年，却惊见他身上背着一个包袱，而那包袱中，是元先生在路途中匆匆置办的几件衣裳和些许散碎银两。我虽在府中娇生惯养，却也知道这一路我们都是倚靠这包袱过活，若是没了这包袱，日后又该如何？又怎样去寻许先生？
一想到此，我便奋力挣扎起来。
那少年显然没有料到，方才还惊慌无措，蜷缩成团的我，眨眼间便如同被激怒的小兽一般，扑上前去，便将他撞到在地。
挣扎中，我一把夺过他掉落在地上的包袱，见此情形，那少年自然也不示弱，伸手便来抢夺。我拼尽全力周护着，却也忘记了大声呼救。就在这时，他突然抬手朝我颈间用力砍了过来，瞬间，我眼前一黑，便失去了知觉。
“我说你小子是吃了熊心豹子胆了！竟招惹上这么个麻烦！打昏了丢在客栈便是，你倒好，竟然背着她大摇大摆地来这儿！怎么？你倒是怕官府寻不到我们么？”
恍惚回神之中，我听到有人厉声呵斥着。
片刻后，那个少年低沉的声音便缓缓响起：“我也不知是怎么了。一时慌乱就......”
“总之你小子惹的祸，自个儿打点了便是。三儿，四儿，我们走！总不能陪着这小子把命撂在这里！”那个略显粗哑的声音又道：“你若是处置清楚了，来老地方送信寻我们便是。”
之后，便是一扇破门“吱呀”开启的声响。
我背着身躺在湿冷的地上，不敢轻举妄动，只微微眯着眼，静听着身后的动静。
“既然醒了就别起身，别逼我动手！”那少年的声音低沉响起。
略一思量，我还是乖乖坐起转过了身。
只见身处的这间破败屋子正中，有一堆篝火正熊熊燃烧着，那衣衫褴褛的少年正拿了一根木棍拨拉着火苗。
看到篝火，我下意识地朝后缩了一缩，便不由自主地轻颤起来。
那少年显然捕捉到我的反应，便将烧着了头的木棍往我面前放了放。
“拿开！”我厉声喝着，将头撇到一旁，梦中那场灼烧一切的大火仿佛历历在目。
“有意思。”那少年沉沉一笑：“你不怕我，倒是怕这火焰。”
我将身子蜷成一团，抱住自己的双膝，避开火光看向他。少年的眸中映出跃动的火苗，较之在客栈瞧见的，又更是明亮了几分。
“你为何带我来此处？是要杀了我么？”我看向他，惊怯地问道。
彼时缈巧同我说过些话本子，那里面劫财的强匪，通常都是烧杀抢掠。我虽不愿相信眼前这少年如同那话本子中的强匪那般心狠手辣，却也清楚地知晓，他绝非善类，否则怎会入夜潜入客栈偷了包袱，又将我带到了此处。
只见那少年起身，掸了掸衣衫上的浮灰，便走近了些，缓缓蹲在我身前，伸手抬起了我的下颌。
我觉得他这番动作并不行云流水，却还要故作一副玩世不恭的模样。他捏着我的脸，左右端详了片刻，便佯做出老成的语气：“看你这模样，是小了些，不过生得水灵，若是卖到青楼里，想来也该有个好价钱。”
说到这儿，他迫近了我一分：“青楼，知道是什么地儿么？”
青楼。我自然是知晓的。
彼时我还不知那是什么地界儿，只是一次散学后，拽着缈巧在街上游耍，不知怎地就到了一处深巷高楼前。
我见那站在楼前的姐姐们个个花枝招展，粉黛盈香，不免在那儿看痴了眼。直到有人笑意盈盈地上前来，抚着我的头道：“瞧瞧这位小公子，都看得流出口水来了。”
话语刚落，那些个姐姐们全都以扇遮面，娇然低笑起来。
从未听见过那般温软柔腻的声音，仿佛是探过来一只手，将你整个人都握在掌心里轻抚着，说不出的惬意。
“来来来，小公子，且让奴家带你见识见识。”一阵浅香飘过，我便糊里糊涂地被拽着往那莺莺燕燕的高楼中行去。
“还不给我放手！”
正当我傻乎乎望着那一个个美人儿发呆的时候，缈巧厉喝一声便冲了上来。二话不说，一把打落那女子的手，便高声叫道：“也不瞧瞧才多大点儿的人，你们就敢这般调戏。信不信姑奶奶立刻寻了人掀了你这翠红楼！”
我从未见过缈巧这般凶悍的模样，自然她虽是一时喝住了那群女子，可继而便被她们取笑如泼妇一般。
当缈巧一边拽着我的手带我离开深巷，一边絮絮叨叨跟我说起青楼不是什么好地方的时候。我只觉得那日的缈巧虽是一脸凶巴巴的模样，可却是我见过最美的美人儿。
如今提起青楼，不觉得有多惊惧，想起的却是缈巧护着我的这件事。可物是人非，却叫人心伤不已。
“瞧你这模样，应该是知道的。”少年笑了笑，退回原地坐下，侧着头看了看我，他又微微扬起下巴:“你……叫什么名字？”
我看着他，并不想回答，可一想到元先生替我取得名字，便应道:“倾玉。你呢？”
这句话一出口，便是连我自己也惊了惊，为何会反问一句，同这个并非善类的少年。
他并未应我，只是执了那棍子在地上划拉了几下。又抬手抹过，便将那棍子丢在一旁，侧身卧躺:“睡吧！”
我不明所以地看着他，却见他抱臂换了个舒服的姿势后便闭上了眼睛。我下意识地朝着他身后的残破屋门看去，却听得他又道:“别想着逃，明日我自会带你出去！”（未完待续）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