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看到柳子戟的眸光渐渐沉了下来，神色中也带着些许黯然。想来他不曾同旁人说过这些，如今好不容易能倾吐而出，可我在他眼中却不过是个不谙世事的孩子罢了。
可我是明白的，至少我知道，眼前这少年并不愿过着这样混迹度日的生活。
柳子戟见我静静看着他并不多言，便叹了一口气，转过身道：“过了前面巷口的那条街，就能回到客栈了。包袱......已经被他们拿走了，我没法还你。”
我轻轻摇了摇头，如今能见到元先生，而不是死在深山之中，已是万幸之幸。
“走吧。”柳子戟又低唤了一声。
跟在他身后往巷口行去，可刚一出巷口，我便听到一身厉喝：“在那！是那臭小子！抓住他！”
我回头一瞧，便见是个锦衣华服的公子哥带着几个魁梧的大汉，抬手指着柳子戟高声大叫：“谁逮住那小子本公子重重有赏！”
话语方落，那公子哥身侧的大汉便疯了一般朝着我与柳子戟的方向涌来。
“快跑！”
柳子戟急唤一声，便拽着我往巷道内跑去。我不明所以，只得下意识跟着他一起逃离。
幸而素日里我是撒野惯了的，如今便是跟着柳子戟逃窜起来，倒也不觉得费力。而他似乎对京城之中的巷道也极为熟悉，不过穿过三条街的模样，便已将那几个大汉甩得不见了踪影。
“呼......”柳子戟靠在巷中一侧院墙上长长舒了一口气，而我瞧着自己和他跑的满头大汗的模样，忍不住轻笑了起来。
“你笑什么？”柳子戟皱皱眉，清瘦微黑的脸上滑落几颗汗珠。
我抬手擦了擦脸颊，便道：“在想方才那公子哥儿，捉不住你，会不会又急得跳脚。不过你倒是怎么惹了他？是偷了他许多宝贝么？怎么一副见了你就恨不得剔骨扒皮的模样？”
柳子戟冷哼一声，脸上露出些许自豪的神色来：“仗势欺人的东西，天子脚下，光天化日就敢在街上强抢民女，小爷不过使了些手段，叫他长点心罢了。想抓住我，怕是还早呢！”
听到柳子戟这般说，我不免对他刮目相看，可心中隐约也有些忧心：“我瞧那公子哥儿的模样，非富即贵。你这般治了他，只怕不会轻易放过你。”
“那又如何？”柳子戟神色中并无半分惊惧：“送你回了客栈，我便也要离开京城。即便他不会轻易放过我，又能去何处寻我？”
“离开京城？”我看着柳子戟：“那你要去何处？”
“天下之大，难道还没有我一处落脚之地么？”柳子戟满不在乎。
我没有再应声，可打心眼里我是希望，无论去往何处，眼前这少年能过着他希冀的那种日子。
半柱香的时辰后，柳子戟带着我回到了客栈前。
“去吧。”他站在门口望着我。
不知为何，不过大半日的短短相处，可我心里竟隐隐有了一丝不舍。仿佛我与他之间，隐约被什么牵绊着一般，难以转身离开。
想来柳子戟同我也是一样，站在面前的他，竟破天荒地红了眼眶：“我说如果你再叽叽喳喳地多话，就缝了你的嘴。可你不知道，你说个不停地的样子，真的和我妹妹很像。”
“那你的妹妹呢？怎么没有瞧见她？”我疑惑地问道。
柳子戟的脸色在一瞬间黑沉下去：“她死了......”
我的心剧烈一抽，隐隐作痛。想起被大火灼烧的陆府，我只盼望着能寻到许先生，打听到爹娘和缈巧的消息。我不愿去想这个字眼，我宁愿相信，他们都还活着......
“我说你们这两个小叫花子，站在门口挡什么道，晦不晦气！”就在这时，客栈中突然冲出一个店小二，抖了抖肩上的长巾，便厉声叱骂着。
柳子戟上前一步，将我护在身后，便微微仰头，指着我冲着那店小二道：“说谁是叫花子呢！她可是住在你们店里的客官！”
店小二将我上上下下打量了一番，便露出一副不屑的神情：“没见过！咱们店里可不善心招待小叫花子。”
我低头看了看自个儿，只见元先生让我换上的那袭水色长裙已脏得不成模样，裙裾还撕破了几处小口。再看看柳子戟被篝火熏得脏兮兮的脸，不必照镜子，也晓得我自个儿的脸是什么模样了，便也怪不得这店小二叫我当成了小叫花。
从柳子戟身后探出头来，我轻声说道：“我是昨儿同师父一道住进来的，喏，就住在二楼那间屋子里……”
“去去去！”店小二不耐烦地摆摆手：“胡说八道些什么，那间上房前几日就被徐家公子订下，招待远道而来的贵客。你怎么可能住在那间？”
“我昨儿分明是从那间屋子将她带出来的！不信你叫屋中房客出来问问便是。”柳子戟在一旁急急帮着我分辨。
店小二睥睨冷笑：“你是什么东西，这店里是你撒野的地界儿么？”说到这儿，他凑近柳子戟看了看道：“我好像认得你……”
我瞧见柳子戟下意识地朝后退了退身子，便听得店小二道:“你这小子手脚不干净，这京城里的客栈没少遭你的害。今儿你倒是自个儿送上门来了……”
说话间，店小二便上前想要抓住柳子戟。
柳子戟自然也顾不得我，转身便逃。我见此情形，知晓这店里轻易进不得，也不知明明是我和元先生住着的屋子，怎得一夜之间就成了徐家公子用来招待贵客的地方。
情急之下，我只得跟上了柳子戟。
幸而那店小二似乎也并没有非要抓住柳子戟不可，跑了没几步后，便骂骂咧咧折返回了客栈。
柳子戟跑了一会，便察觉到我跟在身后。转而瞧我的时候，便气得直跺脚：“你跟着我来做什么？”
我委屈地看着他：“客栈进不去，我瞧着你跑，也只能跟着跑了。”
熙熙攘攘的人群中，不时有人对我侧目。我站在街市中，茫然无措。
柳子戟无可奈何地叹了一口气，走上前来牵住我的手：“跟我来。”
客栈后墙。
“你当心着点儿......”我仰头看着正向上攀爬的柳子戟，生怕他脚下一个不稳，便摔落下来。
待他攀上窗口，我便急切地问道：“瞧见了么？”
柳子戟费力地猫着身子，从半掩的窗口中看进去。片刻之后，他俯瞰着我，轻声问道：“你师父是个大胡子么？瞧他那身装束，从西域来的？”
我愣了愣，元先生眉目冷秀，十分好看。一袭合身的墨绿长袍，举手投足间都是风雅之息。何来什么大胡子？西域......西域又是什么地方？
见柳子戟在上面也瞧不出个所以然，我索性卷了裙摆，七手八脚地也往上爬去。
柳子戟大吃一惊，可又怕惊动屋中之人不敢大声斥责，只赶忙伸出手，试图将我拖拽上去。
只是他不知，从前我没少爬高上低，这点矮墙对我而言，也不再话下。
三步两步攀上了墙，我挤开柳子戟朝着屋内望去，只看了一眼，便不免倒吸了一口凉气。
诚如柳子戟所言，这屋中的男子下颌一片浓密的胡须，穿着我从未见过的奇怪衣裳，口中呜啦说着听不懂的话。一旁同他相谈的男子虽没有胡须，却同样穿着奇怪的衣裳。
看着眼前这两个我全然不识的人，恐慌不已。
如果当真如那店小二所说，这里的确住着徐家公子款待的贵客，那师父去了哪里？
“是你师父么？”柳子戟戳戳我，轻声问道。
我摇了摇头，却不当心撞在了窗棂上。
但听得屋内一声厉喝，柳子戟大惊：“糟了！快跑！”
说着他便急急跳落在地，朝我拼命招手：“快下来！”
心下一晃，我便也顾不得高低，径直冲着柳子戟跳了下去。他虽是扶了我一把，可落地之时，却也只觉得脚踝处传来一阵钻心的痛。
待那扇窗被猛然推开，其中一人探出头来瞧的时候，我和柳子戟已经藏身到了拐角处。
那人用我听不懂的话低骂了几句后，便用力关上了窗户。
“你师父该不会扔下你，自个儿走了吧！”柳子戟看着我沉沉说道。
元先生清浅的笑意在脑海中浮现，我只觉得心里猛地钝痛了一下，加之脚踝处传来的剧痛，泪水便不由自主落了下来。
“呃......你怎么哭了？”霎时间，柳子戟有些手足无措。他想抬手替我擦去泪水，似乎又觉得这样不妥，一只手悬在空中，进也不是，退也不是。
片刻后，他低咳了一声：“眼瞧着折腾了大半日，你也累了。不如你先随我回山上去，找点吃的东西，明儿下来再寻你师父。”
我望着他，一时不知如何是好。客栈已寻不到元先生的踪迹，我不知他去了何处。如今身无分文，这偌大的京城里，除了眼前的柳子戟，我亦无人可依靠。
柳子戟拽了我，满是疲惫地往城门行去。
我一步一拐地回望着人群熙攘的街市，不免泪如泉涌。
该去哪儿寻元先生？此刻，他是否也同我一般焦灼，亦或者，他真的就丢下我离开了......（未完待续）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