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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三十四章 雾困运尸车

半夜,祠堂大门响起了罕有的擂门声,随之传来的还有哭喊、惊叫、喘息。程自远已顾不了那么多,操起一根新换的拖把,往厅堂摇晃而去。

擂门声异常响亮,地面都因之微微震动,双脚、脑袋、耳膜、心脏都仿佛受到擂击,嗡嗡麻痛。程自远憋住呼吸,透过震颤的大门的缝隙,看到门外约摸五六个黑影在晃动,呼叫声夹杂哭泣,清晰而生硬:“快开门,快来人!”、“救救我们!”

程自远很快辨出他们是度假楼那边的死者家属,果不其然,又出事了。

门才开了个小口,那五六个身影就挤进来,接着厅堂的烛光,看得见他们个个衣衫不整,呼吸紊乱——马纳斯额头突起一个紫红的包,胡里苏特脖子上新增了一条斜长的血口,朱瓦莉领子被撕开,露出小半个胸脯,光亮的肌肤把程自远的眼睛电了下;其余为瓦萨的母亲和班达尔的父亲,也是满脸惊恐,眼噙泪水。

不见了江伦萨米。

程自远眺望远处灯光幽暗的度假楼,等待着什么。

胡里苏特嘶哑嗓门,催促:“快关门快关门!”

不待程自远反应,马纳斯和瓦里亚齐用力,哐当,把门关上,然后靠在门上,几乎要瘫倒,嘴里长长地吁气。

程自远问:“你们那个老总……出事了?”

朱瓦莉眼圈通红,气咻咻说:“他呀,只顾自己跑路。你们男人怎么就这德行?”

瓦里亚瞪他一眼:“男人怎么了?我们几个不是男人么?都陪你挨这一遭,难道不作数?”

朱瓦莉冷笑:“陪我?陪的是你亲哥哥,瓦家人!”

瓦里亚叫:“那也是你老公!”

朱瓦莉抖一抖破衣衫,想把半边胸脯遮住,却越抖破口越大。有一瞬间,程自远眼睛都直了。

瓦萨的母亲小声骂:“狐狸精!骚货!”

朱瓦莉伸长涂了甲油的纤指,戳点瓦萨的母亲,哭叫:“你骂谁?谁是狐狸精、骚货?”瓦里亚抢步上前,推挡朱瓦莉的手,警告她放尊重点。两下里在祠堂幽黄的烛光中,在半夜惊魂之后,竟揪扯了起来。

当下程自远、马纳斯和胡里苏特劝架,好不容易把叔嫂两个拉开。气氛一下尴尬了起来。

程自远透过门缝瞄外面,侧耳听,没有动静,说:“是不是你们的老总已经遇害了?不行,得去看看,人命关天呢。”

胡里苏特拉住他,两眼惊恐闪烁,带着哭腔说:“别别,开不得门!那个老总没事,我们几个有事!还,还有那两个死掉的,爬……爬起来了,太吓人!”

程自远愕然:“哦?爬起来了?”

夜风透过门缝、走廊窗户,哗,渗了进来,吹得众人汗毛竖立。

厅堂神龛后面,一圈灯影荡了过来,伴随金属摇晃声、极细微的窸窣脚步声,灯影移近,映出一张明暗不定的脸孔。

朱瓦莉身子一抖,竟搂住旁边的程自远,尖叫:“鬼……鬼追进来了!”那一瞬间,程自远触到了滑溜溜的肌肤,感觉像是水里的鱼儿蹭了过来,弹性十足,带着汗水和香草的气息。程自远的皮肤无法遏制地麻乱了一下。

胡里苏特却像个吃尽苦头的小孩,歪咧嘴巴,叫了句“姑姑”,扑过去,抱住那灯影里的人胡姥姥。

胡姥姥一手高擎油灯,一手抚摸胡里苏特的伤口,神情哀怜又怅恨:“可怜的孩子,唉,又让你吃苦了!我听到动静,就知道又生变数。”

胡里苏特哽咽着,把当晚的事情说了一遍。

原来江伦萨米跟他们几个合计,趁黑夜人少,偷偷把两具尸体运出山去。尸体放在马纳斯的皮卡车后斗——也只有那里放得下;瓦里亚、胡里苏特、瓦萨的母亲和班达尔的父亲都挤到皮卡车里。

朱瓦莉想坐进江伦萨米自己开来的奔驰车,江伦萨米不同意,大声说这时节她该好好陪陪自己的婆婆,莫让老人伤心过度。朱瓦莉气哼哼,说她婆婆不算老。江伦萨米似笑非笑,附在她耳边叨咕什么,还拍拍她的肩,捏捏她的背,把她送回皮卡车。

江伦萨米的奔驰在前面开路,皮卡在后面跟。一路颠顿驶上山道,周遭寂静,星光漫天,一切看上去很正常。

可约莫走了半个来钟头,忽然星光隐遁,山路迷蒙,眼睁睁看着奔驰车闪啊闪,一点点不见了,而皮卡车却陷进了遮天盖地的雾里,什么都看不见。车灯照在雾上,是一片乳白色反光,犹如牛奶翻涌,把车子包裹起来了。

打江伦萨米的电话,却听到对方质疑——奔驰车外面好好的,只看见少量雾气飘过,行驶很正常。

在马纳斯的哀求下,江伦萨米答应调转车头回来接应,可好半天不见来车。

电话里,江伦萨米变得焦灼了,说他的前面果然大雾弥漫,无法继续前行。

马纳斯说他们就在这片大雾里,恳求开双闪、鸣喇叭呼应。于是电话里嘀嘀吧吧声大作,可侧耳细听,车外仍是一片沉寂,只有皮卡车空转的低鸣和雾气、山风掠过的呜咽。

乳白的雾气里眨动着黄亮的光,似乎是前方的车灯,再看,却是皮卡车自己的反光。

电话两头都在喊:“你在哪里哪里哪里……”

两头都无法回答自己的方位,江伦萨米的话音开始颤抖,马纳斯干脆哭了。皮卡车上所有的人都冒出了冷汗。这片浓雾把他们隔成两个世界。

不久,车斗咚隆作响。车里的人回头,透过车仓后挡风玻璃看去,两具遗体竟然在车斗上打起了滚。

大家倒吸冷气,悚然对视,不敢出大气。有谁小声说该下车看看,可叫谁下去呢?又是你看我我看你,谁都不敢挪动。

于是争论起来。这个说论跟死者的关系,父母、妻子最亲,最该下去看看。这样,车里六个人,除了司机马纳斯、瓦里亚和胡里苏特,其他三个都是。目光聚向这三个。

班达尔的父亲和瓦萨的母亲夹在车后座中间,一个咳呛不已,一个面色惨白,都嗫嚅:“我,我不方便啊!”挤一挤靠车门的瓦里亚和朱瓦莉。瓦里亚和朱瓦莉惊得腿脚乱抖,吟叫,往里推挡。

马纳斯横了他们一眼,对朱瓦莉说:“你坐在靠门的位置,下车方便,又是死者的妻子,你最该下去!”朱瓦莉“嗷”地叫了声,两手死死抓紧车门把手。

马纳斯又看看其他四个,指点瓦里亚:“你年轻小伙,也该下去!”

瓦里亚摇手:“我家已经有一个下去的,我……嫂子是代表……”

咚哐咚哐,车斗又发出震响。转脸,妈呀,两具遗体竟然颤巍巍坐起又瘫倒,反反复复,看上去好像在跟谁比拼似的。一声声哭泣伴随低吼,在浓雾里呜咽回旋。

六个人目瞪口呆,脸色煞白。(未完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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