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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八十三章 识破女儿身

成都江桥边的草屋,李嗣英服侍未婚夫王戚多日,每天代他出工,为他熬药,给他做各种营养餐。王戚渐渐好转,能够下地活动了。他一下地,头一句话就是要李嗣英离开,毕竟太危险了,万一被识破,不仅她女扮男装有伤风化,而且会招来可怕的灾祸。

但李嗣英哪里听得进,她说哥哥即便知道她在这里,也会小心隐瞒,不敢追迫太甚,而这里的守城士兵们早已听信了她的话,不会怀疑。

王戚苦笑她太自以为是。

十多天过去,依然平静无事。王戚已经能够出门扫地和巡街守城了,李嗣英便专心买菜做饭忙家务,这期间她还到木工坊,给草屋更换了桌子,新添了碗柜;到衣被铺,给他俩置了新被褥。

她甚至还想在门和板壁贴上喜庆的对联、剪纸,吓得王戚慌忙制止,骂她发疯找死。她笑,说:“我们庆贺断袖之交,龙阳之爱,不可以么?”

王戚苦笑摇手:“我可没有那种癖好。”

李嗣英挽住他的肩膀,一脸娇媚,甜甜地笑:“我明白了,你只想关起门来偷欢,好个家伙,我可是你明媒正娶的夫人,你倒是把我当西厢里的崔莺莺了!”

王戚眼圈红了,脸上却是梦幻般的笑,头拱到她胸间,说:“好个崔莺莺,我也宁可我是张君瑞,我们都在普救寺,老夫人再怎么蛮霸作梗,又算得了什么呢?”

看着她在草屋里外忙碌,王戚又是开心又是忧愁,不时嘟囔:要是我们没有家国之恨,能像平民百姓一样相守,该多么幸福啊。

李嗣英听了,会从弥漫的柴烟或水蒸汽里冒出来,抹一把身上的柴灰或撩撩疏散的头发,说:从现在起,我们就是平民百姓了,我们扫地守城做家务,一直相守下去,什么家国仇恨和这相比,都不重要了,都可以忘记、抛却。

王戚惨然一笑。

大约半个月后,一天,王戚出门扫街,草屋里只剩李嗣英坐在窗边缝衣服。冬日的阳光透过萧瑟的树木,送来这个季节难得的温暖和明亮。树影扶疏间,鸟儿清脆啼啭,远方不时响起鸡鸣和狗吠。一切显得那么和平安祥,李嗣英甚至应着鸟鸣,哼起了歌谣:

“蜂针儿尖尖的,可做得蜜糖的针绣。萤火儿亮亮的,点得了夏夜的灯油。蛛丝儿密密的,上了老屋的簆。打小就丝线儿相牵,哪在乎同窗好友的虚名头……”

几个巡城士兵路过,陡然停住脚步,惊疑地看着屋里的她。

李嗣英惊得闭嘴,唰一下脸白了,又慌里慌张把针线塞到被子底下。

一个士兵摇晃脑袋,问:“你刚才哼的是什么?什么是‘同窗好友的虚名头’?”

李嗣英尴尬吞吐:“没,没什么,哼着玩的。”

对方紧盯她,喝:“那你慌什么?”

另一个士兵指点鼓囊囊的被子问:“你把什么东西藏起来了?”

李嗣英本能地用身子抵住被子,摇头,表情愈发尴尬紧张。

士兵踱进门,拨开她,抽出了被子下面的针线盒和绣花鸳鸯枕巾,登时爆笑:“男人绣这玩意?好个童生,竟然不读书不出工,猫在屋里做女红啊。”

“是啊,这个人很奇怪,大老远赶到我们成都,说是要去府学访名师,却缩在钦犯的草屋里做女红,太好笑了!真是个不男不女的怪物!”

士兵们笑一阵,突然打住,似乎同时感到了某种诡异。一个士兵翻来覆去检查绣花枕巾、针线盒,嘀咕:“奶奶的,莫非是什么谋反联络图?”

另一个士兵说:“是啊,太奇怪了。”扫看草屋,又道:“屋里屋外比以前干净整齐,这……这同窗敢情是来帮忙做家务的啊……”

李嗣英面色苍白,结巴:“不,不,我和王戚都甘做顺民,绝无反意,我只是看他孤单可怜,帮忙而已。”

士兵眯缝眼打量她:“可你一个科举中人,不去访学,不沾文墨……”

“对呀,我可从未见他出门去府学,倒是老提个菜篮往来菜场!”

“有几次见他蹲在门外泥炉边吹火,我当时就一愣。”

“奇了,一定有缘故!”

李嗣英连连摇头:“没没……不不……我说过我只是帮忙,同窗情深……”

士兵说:“可你刚才说什么‘同窗好友的虚名头’……”一步步逼近她,目光聚在她隆起的胸脯上。

李嗣英双手本能地抱住胸脯,摇头,起身倒退。

一个士兵扑上去,叉开了她的双手。另一个摸了一把那隆起的乳峰,叫:“不对呀,难道……”

第一个士兵喊:“检查下面!”

第三个士兵应声出手,朝她的裆下抓去。

李嗣英大声尖叫,身子瘫软,由士兵架着,在“原来是个雌货”的笑骂声中拖出了门。

王戚随后也被守城官兵拿下,押往军营。

两个嫌犯在士兵的解押中,匆匆见面。李嗣英满脸愧色,含泪道:“我害了你,我该死!”

王戚苦笑:“别这么想,天意啊,我们这等人家,平民百姓是做不成的。”

两人被分别关押、受审。李嗣英坦白了一切,本来就没什么可隐瞒,现在干脆说明白。可能因为牵涉到现任堂堂云南都统,她没有受什么刑罚,没几天就被放出来,一出军牢,迎面就是她哥哥的管家和护卫亲兵,他们得到成都的飞报,昼夜兼程赶来,要把她带回昆明。

李嗣英开口就问王戚在哪里,得到回答——也放出来,没事了——回答它的管家后来被李嗣兴痛骂了一顿,“你难道不会说他在军牢里就已经死了,烧化了?她断了念头,也许就不会那么怀恨决绝!”

但此刻,李嗣英迫不及待,非要去看望王戚。众人拉拽、哄劝无效,只得依从。

王戚果然回到了江桥边的草屋,不过他歪躺在她购置的棉被里,满面青肿,每呼吸一下,胸部就发出异响,不时咳呛发抖,或绵绵呻吟。两人见面,都短暂发愣。

李嗣英颤声问:“是你么?王戚,我的夫君?”

王戚惨然而笑,捂住嘎嘎响的胸部,气喘不已。

“天,你怎么变成这副模样了?你不是没事么?”李嗣英抽噎着扑去,搂住他,“你这是怎么了?到底发生了什么?”

王戚低声道:“本来就是戴罪之身,有病之身,阎王殿里走一遭,哪里会有什么好结果?无非旧病新伤齐发!”

李嗣英掀开被子,发现王戚身上多处青淤、溃烂,多用药膏草草敷了,身子稍动,他就脸孔扭曲地呻吟,显然伤得不轻。

李嗣英含泪咬牙,说要去找关押他的城防长官评理。王戚软软地抬手,制止:“别犯傻了,他们是把我当图谋叛逆的重犯对待,你兄长派人求情,才勉强放了我,已经是格外开恩,再去找,至少是骚扰兵营滋乱生事,咳咳,有害无益啊,咳咳咳……”

李嗣英要去叫医生,王戚拉住她一个劲摇头:“不必了,咳咳,无非白拖时日,枉费金钱,我是好不了了,我心里清楚,唉,平头百姓是做不成的!”

李嗣英抱住他,哽咽:“不,我要救你,陪你,我们死也死在一块!”

王戚突然拉长脸,肃然斥责:“住嘴!你年纪轻轻,无病无罪,还可以做很多事情,怎么能轻言生死?孔子说未知生焉知死,你活够了再来吧,眼下同归于尽,只能双双弃野,落个无家无国野鬼飘零的结局,你愿意?”

少有的厉声呵斥伴随剧烈的咳喘,把李嗣英惊愣了,她呆呆地看着王戚,突然间,这个再熟悉不过的男人换了一副陌生面孔,两只忧郁的眼睛里发出了别有意味的闪光,嘴巴颤抖着,似有翻江倒海的话语在舌尖呼啸。(未完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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