程自远环顾荒败屋子，隐隐感到某种不祥之气。
正莫名不安，那股紫烟从天而落，到院子里，先是化出一只装满鸡鸭鱼肉的菜篮，一路淋漓地飘飞进来，接着是那只枯白长臂，抓在这篮子上，拐弯，伸到厨房。
楚素眉从烟雾里显形，笑盈盈地对发了半天闷的程自远道了个万福：“今天收获大，可为程君做一顿像样的酒宴了。”
不待程自远回礼，扭身闪入厨房。
这剩下的半天，楚素眉大部分时间关在厨房里忙碌，只在午饭时端出几样冒热气的饭菜让程自远“对付对付”，说更丰盛的在晚上。说是对付，却已让人流口水，猪血炒鸭肠、鸡杂、酸辣包菜丝……都是解馋下饭的好菜。
楚素眉只就着昨夜冷饭扒几口，末了叮嘱程自远午睡养精神，自己又去厨房了。
饭后的程自远倍感枯索，又不好去厨房打扰，加上天气闷热，便缩在客厅椅子上发愣，几度打算起身去卧室躺下，却又闻着打厨房飘来的香气，听着锅碗瓢盆的声响，有点挪不开脚步。他隐隐觉得马上会发生什么事情。
果然，很快，院子里响起了杂沓的脚步声，很多身影摇晃而来，令厅堂光线短暂一暗。程自远惊恐看去，一大群村民手持棍棒、拖把、桃木剑之类，气呼呼涌进来。见到他，那个老妇人猫腰钻出人群，指点：“就是他，人不人鬼不鬼，太可疑了！”
一个瘦高个满脸白须的男子桃木剑一挥，喝令：“拿下！”
几个村民冲过来，甩开一个渔网，哗，把他罩在网里了。
程自远拼命挣扎，呼喊：“我是人啊，你们凭什么对我这样？我清清白白，什么也没做！”
瘦高白须男子冷笑：“你是什么自己心里清楚，哼，别想瞒过我的火眼金睛。”说着冲他射出两道冷厉的绿光。程自远登时感到被针扎了一般，浑身刺痛。整个屋子同时阴气弥漫，阴风瘆人。
村民们看他痛苦狼狈的样子，个个哈哈大笑，笑着笑着一齐显出了僵白的面目、空洞的眼神，那个老妇人更是变出一副骷髅来，冲他咧出长长的猩红欲滴的舌头，阴笑：“小鲜肉，我早就看出你的本相了，你这副皮囊打哪里弄来的呀？借我用用怎么样？”一只长了尖长指甲的枯手伸过来，要剥揭他的面皮。
程自远吓得扭头缩到一角，气吁吁叫：“它，它本来就是我的……”
“你骗谁？”老妇人撇嘴，“你不就是那个该死的钦犯吗？你把我家小外孙女害惨了！”
程自远把住渔网，喊：“搞错了，我不是，我是程自远！”
村民们面面相觑，惊疑不定。
厨房里传来炒菜的声音，淡淡的油香飘了过来。瘦高个白须男子吸吸鼻子，对着厨房大喝：“谁？谁在里面？”
村民们操起棍棒拖把，齐齐盯住厨房，满脸警惕。
哐当，厨房门开了，放出白色的水蒸汽，接着是一团黑紫的烟雾旋转而出，带着饭菜的香味，鱼的腥气，枯木的陈腐，还有隐隐的鬼影呼号。村民四散回避，紧张打量眼前的烟雾。
哗啦，烟雾里高高竖起黄色的面条、黑色的海带、绿色的芹菜……这些食物根根扭动呼啸，缠在一起，竟扎成发丝一般的长条，蛇似的盘旋着，伸向那渔网。
烟雾里显出楚素眉的身形。
老妇人一拍大腿，叫：“呔，我说是谁呢，果然是我外孙女，英子啊，你这身皮囊可没有以前的好，以前比这漂亮、年轻，哎哎，都被这个该死的钦犯害惨了！”尖长得指甲冲程自远狠狠一点。
瘦高白须男子凝望楚素眉，黑空的眼洞放出疑惑的绿光，问：“英子，你为何在这个破屋子里做人间饭食？这类阳火热食我们鬼类可是消受不起的呀。”
楚素眉满脸怨怅，手指程自远，气呼呼道：“还不是为了这个家伙，他不吃热食会饿死的。”
瘦高白须男子愕然叫：“什么？他吃热食？难道他是……人？”
楚素眉点点头，眼里噙出了血红的泪花，话音哽咽起来：“没错，他变成了人。”
老妇人惊疑道：“他当时不是被烧成灰了吗？烧成了灰，就魂销魄散了呀。”
楚素眉哭道：“问题就在这里呀，他的阴魂得了死亡之兆，先自逃出，躯体过火，阳气反聚，阴魂复生，钻进这么个小鲜肉皮囊，流落到吴村孤儿院当老师，得亏我以找那两个元凶的名义，追到吴村，找到这个冤家，可惜人鬼相隔啊，呜呜呜……”
程自远听得惊诧万分，心里叫：天啊，怎么回事？楚素眉为什么会用这种口气说自己？难道……
冥冥中，一道闪光划过自己的脑子，点亮了许多似真似幻的印象，他感觉自己好像真的经历过另一种遥远的生活，在刀枪剑戟中策马血战，在成都城下劳碌受屈，在破草屋里短暂爱恋，在贫病绝望中长歌当哭……
莫非他的前生就是王戚？
他抬头，眼神迷离地望着网罩外的楚素眉。
老妇人颤巍巍上前，抱住楚素眉：“我可怜的外孙女，我们也找得你好苦，生怕又出事了，这钦犯把我们都坑苦了，你又何必这么惦记？不如另寻好男。”
楚素眉瞪大了血红的眼，大叫：“不，再给我另找，我就不是杀新郎了，而是自己了结，宁可做聻！”
瘦高白须男子连忙拉住老妇人，对楚素眉挥手：“好好，不另找，就这个，唉，可他是人，人啊，人鬼相隔，怎么是好？”边说边搓揉双手，眉毛紧皱。
这时，一具头戴黑纱方巾、身穿开襟黄布衫的骷髅模样村民踱上前，对瘦高白须男子说：“师祖，我倒有个办法，就是不知道小姐愿不愿意让她的如意郎君受苦。”
瘦高白须男子捋了下白须，催促：“快说！”
这个戴方巾穿布衫的骷髅拿空洞的眼空瞅着程自远，嘴巴歪咧，露出满口参差不齐的黑黄牙齿，似笑非笑道：“小姐要和这家伙在一块，唯有一个办法——把这家伙变成跟我们一样的鬼。”
“把他弄死吗？别开玩笑了，人死变鬼，得冤怨郁积，天缘巧合，没那么容易，弄不好他死了，阴魂消散，就什么都没有了，或者受恶风邪气感染，化成不可遏制的凶灵，更糟糕，不可不可！”瘦高白须男子连连摇头。
方巾布衫骷髅嘿嘿笑：“师祖听我讲，我的办法不是把他简单弄死，而是从他的皮囊里摄取精魂，再转移到一具死而不腐的尸体上，念上七七四十九天还魂咒，他就变成我们的同类了。”
瘦高白须男子惊道：“哦？你怎么会有这等法术？”（未完待续）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