烂尾度假楼，莲真等人做法事，总觉一楼走廊幽深无边，不见尽头。这时，前方黑暗处隐隐传来窸窣响，细听，似乎是小孩奔走尖叫的声音。快步上前，却什么也没有。
那声响还在前方，更远的前方，不见形影，嘁喳不止。怪了。
五个小孩围绕在莲真左右、身后，各戴啸山、山魈、钟馗、关公、包公傩面；莲真戴开山傩面，擎蜡烛木剑，嘴里念咒不已。继续前行，那声响仍在前方，前方……
一行人呼吸急促，心跳声应和脚步与呼吸，在幽深的四壁回荡。
突然，一个小身影加快脚步向前，几乎和莲真并肩。又一个小身影似乎是从旁边的房间里闪出，紧跟在后。烛光里，这两个小身影各戴一副嬉皮笑脸的傩面——一对和合！
暗点人数，小孩加莲真，达八人！莲真有点气恼，以为别的跟他学习道法、古文的小孩跟了来，不听安排，贪玩，想开口骂，转念法场肃穆，骂人不祥，只得咬牙忍住。
继续前行，逐个打开房间，边念咒边用铜镜烛光照射里面，用桃木剑敲击墙壁、桌椅等，在污迹斑驳的门上贴符箓。每间都贴符箓，不断贴，同样没有尽头，似乎他们行走在永无边际的房间丛林、房间长城里。黑暗的丛林，无边的长城，来复去，去复来，每一次都是新的房间，都是似曾相识的房间，都需要他们贴贴贴……
不知不觉，身旁的小孩增加到了十几个，个个戴傩面，有雷公、八仙、唐僧、八戒、二郎神等等。莲真又恼又急，跺跺脚，想要斥骂，最终还是忍住，吁口气，继续无尽地向前。
眼看手里的符箓快要贴完，前方还是幽暗渺渺，莲真只得打住，仰头看了看二楼和三楼，袖子一扬，要孩子们跟着上楼施法。
很快找到上楼的台阶，一干人秉烛敲铃，嘴里呢喃，像暗夜浮动的傩神，逐级而上。
莲真瞥了眼身后，又有小孩加入，人数估摸已达二十个之多。难道这队伍会自己膨胀？莲真觉得不可思议，使劲眨了眨眼，并不见别的异样。一定是村里的其他小孩跑来跟模学样。
上到二楼，到处是灰尘，脚踩上去，灰蒙蒙一片，烛光里白斑闪烁，犹如无数细小轻飘的幽魂。脚步在楼板上踏响，每一步都引来无数步，这些脚步响在身后左右，响在前方，响在走廊两边房门或歪倒或紧闭，或黑洞洞敞开，或半掩半闭，或吱嘎嘎莫名摇动的房间里。
小心踱进一间，发现符箓用完了，莲真正要扭头叫吴亮明拿符箓来，房间深处传出孩童的声音：“道长，弟子这里有。”
没等反应，烛光里浮现一个个头矮小、戴着哪咤面具的孩子，双手颤巍巍奉上一沓符箓。莲真接过，一看，上面盖有他新近开光的法印，印泥还是新鲜的。这一定是跟自己学道的村里小孩，——是谁呢？莲真眉毛紧皱，目放锐光，怎么也辨不出来。
“你是谁？怎么会在这里？快摘下面具！”身后，戴啸山面具的吴亮明喝问。
戴哪咤面具的小孩退两步，拱手致礼：“道长叮嘱过，驱鬼道场一戴上傩面，不要轻易摘下，否则失去神灵保护，容易受邪魂侵害。”
话音有些陌生。莲真想不起会是谁，一把拉住要冲上前的吴亮明，对戴哪咤面具的小孩道：“没错，可我没有叫你来啊，你擅自跑来，躲在这里，太危险了。”
戴哪咤面具的小孩说：“有道长法力护持，不怕，来这个地方驱除外来的恶鬼邪人，守卫吴村山水，是我们全体吴家人都该做的。”
莲真微微点头：“话虽这么说，可也要注意安全，你看样子身子弱小，法力轻浅，赶快回去，这地方不是好玩的。”
戴哪咤面具的小孩身子抖了下，话音跟着发颤：“可……可这就是我的家，我回……回哪里啊……”
莲真吁口气，摇手，带着吴亮明等退出，在房门上贴上符箓。
来到隔壁一间，正要用铜镜照耀，举木剑敲叩，烛光里又浮出一个戴金咤面具的小孩，对着莲真拱手致礼：“道长，弟子在这里等候多时！”
莲真吃了一惊：“怎么又有小孩？究竟搞什么名堂？”
戴金咤面具的小孩说：“驱鬼惩恶，保我吴村山水！”
莲真咧嘴如哭：“好好好，那也用不着在这里等我，这不是好玩的地方。”
戴金咤面具的小孩提高嗓门，话音空旷悠长，回荡四壁：“只为提醒道长、同伴、乡亲，千万小心内鬼，莫被恶人蒙蔽！吴村教训万万不要重演！”
这口气，仿佛大人训诫。身后吴亮明大喝：“这道理我们都懂，犯不着你个屁孩躲在这里说！”
莲真拉了拉吴亮明，对戴金咤面具的小孩说：“快离开吧，有你这份心就够了。”
戴金咤面具的小孩愣了下，摇头：“离开？不不，这就该是我的家！没有这里，我会像孤魂野鬼，四处飘荡。你们不要让我离开！”
莲真听得额头冒汗，道袍洇湿，心里嘀咕：这究竟是怎么回事？难道……唉，说不定还是村里哪家小孩贪玩戏耍，或想要在这里偷学法术乞求平安吧。
无奈地叹口气，挥挥手，带领一干人退出。
前行，又进一间，烛光映出一个戴土行孙面具的小孩，见了莲真等人，拱手：“道长，弟子知道大家要来，早早就在这里等候，谢谢大家，向春苑什么时候能恢复啊？我们可都不想再四处漂泊了。”
莲真诧异：“什么？向春苑？难道你……你们……”
“一定不是人！”吴亮明咬牙道，“这地方果然阴魂出没，阴气不散！让我灭了他们！”说着抢过莲真手上的桃木剑，就要冲过去。
莲真一把拉住他，连声叫：“不可不可，纵然是鬼，也是我吴家的鬼，向春苑横遭不幸的孤儿鬼！”
凝视戴土行孙面具的小孩，莲真鼻孔窸窣，眼圈在傩面的洞眼里酸涩洇红，发颤的话音带了自责和悲怅，幽幽传出：“小孩，向春苑被拆，孤儿受害，罪责在我，唉，你和你的同伴太冤枉了，我向你们赔罪！”说着竟颤巍巍屈身，噗通，跪倒在满是灰尘的地板上。
短暂寂静。吴亮明把莲真拉起，对戴土行孙面具的小孩斥道：“你就是有天大的冤屈，也不该躲在这里和自家人闹，既然做了鬼，最好安静本分地呆在阴府，耐心等候轮回重生！”
戴土行孙面具的小孩抱拳喏喏，一个闪身，很轻飘地跃上窗台，消失。
莲真起身追过去，探出窗户，窗外放空调外挂机的位置上，一个小小身影轻轻摇晃，似乎正喘息发抖。他伸手，够不着，叫吴亮明拿桃木剑来。（未完待续）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