岸边，一圈圈的水纹在月辉中粼粼远荡。树影下，满面愁容的坐着凌殊，双脚浸在沁凉的湖水里。
暗夜无声，只有这一圈圈说不清道不明的涟漪陪伴着他，却又逐渐远去。不知不觉凌殊就在湖边的檐廊月影下睡着了，直到鼻尖传来一股淡淡的血腥味。
带有露水和霜花的气味，很熟悉。
凌殊倚着檐廊，模模糊糊的张开眼看见朦胧的月夜中走来一人。
柳叶扶风吹过，柳枝在漫漫轻声中飘过他的衣袖。他踩着落叶的节奏，走在半遮半露的光影中悄无声息。如果不是夏夜微风中夹杂着血腥味，如果不是生为犬族的凌殊嗅觉异于常人，恐怕当真以为这只是夏夜的一场梦境。
“书影……？”凌殊揉了揉眼睛，却见书影已经走近，神色在微弱的逆光中不清不楚。
“再热也不能把脚浸在水里睡觉。”他淡淡一句，似乎有些不悦的将凌殊打横抱了起来，往他房间里走去。
因为入梦太深，脑子里依旧惺忪。凌殊朦胧间想起这七年来，无数个仲夏月夜，贪凉的自己偷偷跑来檐廊下泡脚睡觉，都是这么半睡半醒的被书影抱回房。有时候甚至是毫无知觉，第二天一大早醒来就发现自己已经睡在了自己的房间。
想着，凌殊抬眼看着书影优美的下颚，突然觉得胸口暖暖的，有些温馨。
“醒了就自己走回去。”书影轻飘过他一眼，见他睁着眼睛便放下他，有些冷淡的返身回自己的房间，衣袖却被凌殊一把拉住。
“你受伤了？”凌殊确认着他的脸色，却因为月光太暗，始终不清楚，但刚才在他怀里浓重的血腥味绝对不是幻觉。
“……真是狗鼻子。”书影话到尾音，严肃中忍不住露出一丝笑意。
之后回到书影的房间便是一阵忙碌，又是配药又是拿纱带，凌殊甚至有种驾轻就熟的感觉。他这才突然想到，难道书影故意让他抄那么多的医书，就是为了免费给他医疗伤口？也多亏了自己这过目不忘的本事和上次用剩的草药，凌殊没花太长时间便将书影身上大大小小的几个伤口全都包扎了起来。
因为书影回来的晚，一阵端水包扎以后也已经入了四更。凌殊又想起医书上写的药方，张罗着想去找药罐熬点汤药，却在离开床畔的时候被书影拉住了手腕动弹不得。
明明受了比上次还重的伤，力气却丝毫不减。
“留在这。”不轻不重的一句话，在屋子里回荡，清润而带着某种蛊惑的魔力，盘倨心田，久久不散。
凌殊倒也没有迟疑，留在床头盯着他看。
“怎么啦？”书影刚回来的时候似乎还不冷不淡的带着刻意的疏离，此刻心情却明显好了很多，恢复了平时媚笑横生的模样。
“看着你睡觉啊。”凌殊亮着眼睛望着他道:“小时候生病都是你陪着我睡着，今天难得有机会可以看着你睡。”
“是想到时候在我脸上画些什么来报复吧？”书影忍俊不禁，仿佛陷入了回忆之中，表情更是多了分柔和。
这七年确实是一段不短的时间，点点滴滴累计起来也是许多难以忘记的回忆，小时候凌殊讨厌化妆，却总在早晨醒来发现自己浓妆艳抹，吓得以为是见鬼。后来才知道是书影趁他睡着以后做的，美名其曰让他多适应……凌殊一直忍气吞声，这股气也是憋了很久。
凌殊见被拆穿，忍不住看着书影笑了起来，笑着笑着却发现书影深深地凝视着他沉默了下来。
一时间，屋内格外恬静，气息默默流动在每个人心田。仿佛时间在这小屋里停了下来，停的悄无声息。
“谢谢你，这七年。”
其实在房门等待的时候凌殊想过要说很多话，威逼的，怨恨的，气愤的，博取同情的，哀求的……但真的面对书影，凌殊才发现自己想说的只有这一句话。虽然这七年他有过威胁、有过折磨，但更多是保护和陪伴。他有时候也会想，如果没有风苑，没有书影，自己又会是怎样？奴隶？仆人？苦力？甚至被卖到对面的小倌馆……？或许，任何一种可能性都不会好过现在。
“睡吧。”书影的笑意深了几分，拉着凌殊侧躺在自己床边，然后闭上了眼睛:“离天亮还有一点时间，陪我睡一会吧。”
第一次听到书影如此放下戒备和疏离的话，也是头一次用这样温软的语气。凌殊想了想，顺从的躺了下去，结果忙了半晚上的他却比书影睡得更香。
直到阳光逐渐明亮，鸡鸣响起，凌殊也没有醒来，睡得格外香甜。
书影却在天边泛起微光以后，撑头望着他稚嫩的睡颜，安静的就像个永远长不大的孩子……常年生活在勾心斗角，虚与委蛇之中，是有多久没有睡得这样安心？但这样的时光却让人不忍心闭上眼，由着它逝去。
这几年，每次看到这样的睡颜，书影都忍不住想，如果还给他记忆，放他离开会如何?
凌殊来风苑没多久之后，书影便派人查过他身家底细。他很清楚，一旦凌殊回到旧宅看到凌府里一个个旧人的墓碑……就会发现自己真的变成了无家可归，失去了所有的亲人，也失去了最后的一点念想。那又会是怎样的景象？会不会让他留在这里更好,至少还有朋友和师父，有一个归属。
凌殊似乎做着什么梦，长长的睫毛轻轻扇动，在眼底留下一个蝴蝶般轻灵的影子。
书影笑了笑，用手轻轻将他的发梢拨开，露出光洁圆润的额头，然后低下头，唇瓣在凌殊的额角轻碰了一下，就像是隔空的阴影飞快的重叠了一瞬。
“你最初的那七年，所有相关的记忆我都暂时收下了，就当是让你偿还这七年养你的债务。”书影轻轻的在他耳边说着，眼神专注而温柔。
凌殊正好翻了个身，仿佛做了一个好梦，眉眼之间带着满足的微笑。（未完待续）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