常洛有些试探地问出这个问题，她这么问，算是对昨晚那个没来得及回答的问题的解答。
她从昨晚开始就在纠结，在挣扎，直到今天，她站在他身后抵住了险些站不稳的萧衍的时候她才彻底放下了这无畏的挣扎。华裳跟她说过，如果喜欢一个人，就该勇于将自己的想法说出口，哪怕会撞得头破血流。
她曾经因为彼此的互相猜忌，想法没有说出口，最终徒留遗憾，如今，身边这个人既然敢将自己剖开给她看，她又有什么理由胆怯去拒绝。
萧衍侧过头来，目光落在她的脸上，仿若清风眷恋，他开口，回答的却并不是常洛问他的问题。
“那年你在我府中，在树下睡着了，我曾经在你身边坐了很久，不知道是不是被鬼迷住了心窍，就想那么一直坐下去，那天的风很轻，整个院子都没有什么声音，那么的似曾相识的一种感觉，第一次看见你的时候，我就觉得你那双眼睛太亮，盛的满满的都是少年人的锐气和聪慧，亮的让人讨厌，所以睡着了的时候，少了那一分锐气，看到你那时候的脸，我就觉得这双眼闭着，便看不到这尘世间的污浊。在梦里，就不必在这诸多不公，诸多不幸中苦苦挣扎。真好。”
常洛不着急，倚着他，静静听着。
“我小的时候也像你一样，那时候，所有人都说我聪明，我自己也是这么觉得，朝堂上那些儒士迂腐，张口闭口仁义道德，祖宗规矩，却根本不懂得时势大局，不懂真正的利弊。那时国公带着我亲近政务，我无一次看的不透彻，无一次的决定不正确。”
常洛发现他叫自己的父亲叫的是国公，心中微酸。
“那时我也不过刚刚十岁而已，国公重用我，母亲疼爱我，上面两个哥哥和一个姐姐，都很喜爱我，无事不得，无事不能，自己便是如此想的。”
她知道那是一种什么样的感觉，就如不久之前的自己，生长在这样完满的家庭中，无所不得，觉得自己只要想做什么就一定做的成。
“后来先皇驾崩，姜家凭着太后的权势，开始打压萧家，我想尽办法，可到底因为姜家势大，国公的职权被削，萧辰睿那时在对北越的战争上僵持不下，萧家一时间有些没落，家中到那时表面上还算一派平静。”
北越和熙平之间算是宿敌，征战不断，相比于闭塞于山中的天纪和军事相对偏弱的南壤，北越这个拥有铁骑兵的敌人反而更难对付。
萧辰睿在得知了帝京的局势之后更加焦急，他们在这边已经僵持了半年，一点进展也没有，被北越占了的墨城到现在都没夺回来不说，还折损了很多兵力。守城的人一直固守不出，最要命的是那边研制出了一种叫做“沙虎”的东西，四周都是铁皮，士兵藏在其中，还安有火炮，所到之处无所不破，他让人去打探沙虎的消息，对方藏的密不透风，也派人去偷过抢过都没有成功过。
如今他已过弱冠，他爹却一点把世子之位给他的意思都没有，世人一谈萧家，只知道萧家三少，他在这边关摸爬这么多年，却没人提到他过分毫，如今萧家势弱，他若还是做不出什么成绩，以后怕是就再无出头之日了。“”
越想心情便越觉得越是烦乱，叹气声刚落，就听到账外传来一声笑。
“谁！”
萧辰睿拔剑，警惕地看向账外。
一个穿着黑袍的人掀开帐帘走了进来。
萧辰睿下意识地后退，兵营戒备森严，此人无声无息，武功必然极高。
“将军可是为了墨城之事而愁?”
“你是何人?”
来人摘下兜帽，是他完全陌生的一张脸，眸子中有类似野兽的气息，看的他心下一紧。
“我是谁不重要，重要的是……我手里有沙虎的信息，可以助将军拿下墨城，立下大功，让国公和其他人刮目相看。”
这人的话一下子戳中他的痛处，他有些恼羞成怒，“本将军为何要信你?”
那人扔下几张纸，萧辰睿捡起来，那上面绘的正是沙虎，上面写了几个沙虎的构造，画的细节分明。
“将军不信，可以先看看这几张纸上的东西对不对?”
萧辰睿将那几张纸收起来，“那你把这些给本将军，是想要什么?”
那人促狭一笑，“进这打仗前，是想要些别的，如今进了帐，倒有了别的想法。不如，要将军你吧。”
萧辰睿先是愣了一下，很快明白过来，直接剑指男子。
“你放肆！”
那人被剑尖指着仍旧不慌，笑看着萧辰睿被气红的脸，出手捻住他的剑，偏开了他的脸。
萧辰睿力指的剑被这人轻轻移开，那强大的内力让他不禁开始发慌。
“将军何必生气，我又不逼你，这消息你要也好，不要也好，于我来说，又没有什么损失，你不愿，我就去北越人那儿做生意，将军大不了就是被打个落花流水，回京请命，让世人看看，国公有个多能干的三子，长子却是个什么都做不了的废物。”
“你！”
那人好整以暇地看着他，眼神肆无忌惮地在他身上游走，看得他无比恶心。
“换个条件，只要不是这个，什么高官厚禄，本将军都给你弄来。”
对面的男人听了这话，又笑了起来，“拿那些破玩意儿打发我?那些东西我没什么兴趣，还不如眼前的俊俏人儿。你不愿，便算了吧。”
说完转身就要走。
“等等！”
男人回头，满意地看着萧辰睿的脸憋成紫青色。
傍晚的时候，黑袍人从帐中出来，理了理衣服，似乎想起来了什么，回头朝着帐里的人笑了一下，“忘了告诉你，我叫佘良。”
帐中传来一阵杯盏摔砸的声音。
自那以后，帐下的士兵发现自家主将身边多了一位神秘的军师，这位军师一身黑袍，从来没漏过正脸。自这位军师来了之后，他们罕见地打了几场胜仗，士气一下子高涨起来。
同时，也有人经常听到主将的帐里传来争吵的声音。
“你到底有完没完！”
佘良翘着腿坐在萧辰睿的榻上，毫不在乎地晃着腿。
“还没腻呢。”
萧辰睿黑着脸，眼前这个人根本不知道什么来历，武功奇高，背景深厚，却偏偏不求财，不求权，就缠着他，提些无理取闹的要求。可偏偏他还要忌惮着他，这人背后有着庞大的资源，如果没了他，此战怕是很难打赢，前些日子京里来了圣旨，说是待战胜之后要给他封赏，他只能硬着头皮接受这人一次又一次的要求。
如今，这仗马上就要胜了，这人居然还要跟着他一起回京。
“不可能！你想都不用想！”
“我帮了你这么多，你就想甩开我?就不怕你的富贵有命挣没命享吗?”佘良转动手里的钢刀，“我就想上京办个事，完了之后就不会再纠缠你了，不然，你想让别人知道你的荣华富贵是用你自己屁股换来的?”
“你闭嘴！”
佘良似乎很喜欢激怒他，看他恼了，心情极好地旋了个身，直接躺到他的榻上。
七日后，萧辰睿得胜回京，身边还带了那个神秘的军师。
萧辰睿到家的时候，萧衍带着萧凌语迎了出来，萧凌语方才七岁，跑过来摇着他要礼物，一转头看见个一身黑的人，吓得往后缩了一下。
萧衍盯着后面的人，眼神中有些警惕。
“大哥，后面那位是?”
萧辰睿发现他的这个三弟很久不见早已长出一副少年模样，那双眼睛满是意气，一身的气度，早已不是当年绕在他身边的那个小孩儿了。
“我身边的军师，叫佘良，有些事要在京中办，在咱们府里暂住几天。”
萧衍听了他的话也并没有放松对后面人的戒心，默默把萧凌语拉到了身后。
后面佘良似乎很低地笑了一声，对于萧衍的戒备并没有放在心上，跟在萧辰睿的后面进了府中。
佘良进了客房，大咧咧地往床上一躺。
“哎呀哎呀，富贵人家的床都跟我们不一样，软的很。”
萧辰睿冷冷斜睨他一眼，说完转身就要离开，“那你就好好歇着吧。”
佘良撑起身子，叫住了他，“怎么，你不留下?”
“你有病！”
佘良笑了两声，“不过……你那个弟弟倒是不错，粉雕玉琢的，比你还要好看。”
萧辰睿冷笑，“他才十三，你是不是有点太丧心病狂了?”
“他十三不也比你厉害的多?”
萧辰睿不再和他纠缠，直接把那张不想看见的脸连带话一同关进屋里。
他这次回来，太后授了他爵位，封他做远征大将军，他本来应该高兴，可这一点情绪随着他见到自己三弟的那一瞬间烟消云散，这个弟弟，光是站到自己面前就已经让他觉得相形见绌。如今他用尊严还来的位置，都抵不过那个少年站在他眼前看他一眼。
佘良没错，他现在只有十三岁，等他成年，他的光芒无论如何都无法被人掩盖。
既然如此，还不如现在，就毁了他。（未完待续）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