红瓦白墙，小小的一栋，掩映在花木扶疏里。
顾程程驻足在房子前，眼底泛起泪意。
这是曾经他们一家三口，一起生活的房子。
这里，有她最美好的最快乐的童年时光。十二年前，她父母双全，慈父严母，幸福得冒泡。和母亲一起住过的那栋房子。十二年后，她带着自己的孩子来带这里。这算不算是一个轮回？
一路走来，热情的人们陆续和她打着招呼，他们喊她，中国姑娘，有几个眼尖的，喊她美丽的妈妈。她和他们互不相识，再没人喊她“Cheney”，或操着别扭的中文叫她“中国瓷娃娃”，曾经经历的一切，就像一场梦般。在见到隔壁院中躺椅上那个头发全白的老奶奶，她才确认这个梦的真实性。
十几年过去了，精她的神还是那么矍铄。
顾程程站在那儿，对着老奶奶笑。老奶奶眼神很好，一眼就认出了她，隔着镂空的铁门喊她“Cheney。”老奶奶腿脚不便，坐在那儿，足足和她唠嗑了半个小时。老奶奶问了她的近况，就跟她打听她母亲的消息。顾程程笑着回道，“我妈在国内定居了，她很幸福。她现在骨头发懒，都不愿意跑。我也就想着这么多年过去了，回来住住。”
“哦，那就可惜了。”老奶奶叹息道，“上次你爸爸在这里住了半年，谈起你妈的时候，支吾了半天，我还以为他和你妈分手了了。后面才说你妈过得很幸福，还代她向我问好……”
老奶奶还在说着什么，顾程程闻言却是一怔。她是知道顾白衣和陆向北私下结成了同盟，去年大半年都待在国外的，却不知道他原来也来到这儿了吗？
顾程程在这里安顿了下来。
她每天尽量给自己找更多地事情，转移注意力。关掉电视、不看报纸，不刷网络……每天拾掇那片杂草，她准备把这里撒上花种，等过几个月，宝宝出世了，这里将是一片姹紫嫣红。
知道陆向北的消息，是一个月之后的事情。在向东的朋友圈里，他晒出了和陆向北的合影自拍，配了一段文字并表达了感慨：这是学校举办的亲子春游时光，可惜二嫂要去国外生小宝宝，不能陪我一起玩，还好二哥比较给力！
自拍里的陆向北很瘦，但瘦的很有精神，双目炯炯，只是那明亮灼人的眼睛并未看镜头，飘向了远方，似乎越过手机，直直地朝她望了过来。
顾程程拿着手机的手，居然有点不敢直视他的目光。这时，肚子里的孩子跟着凑热闹，毫不客气地踹了下她的肚皮。她轻抚着肚子，看着镜头下陆向北，她用食指轻点，“你看，你孩子都会欺负人了。”
欧阳瑾一路打听走到这儿时，推开那扇虚掩着的雕花铁门，他压下心底的悸动，放慢脚步穿过新开垦的庭院走了进来。
一眼就看到那个让他朝思暮想的女人，正坐在田园风格的布艺沙发上发呆，她侧头望着窗外，面色沉寂，眼眸里一片深沉。似乎所有的感情，所有的悲和喜，都掩埋了起来，再不见天日。那个让他喜爱，让他疯狂的女孩子，那份坦率开朗，那份明媚自然，似乎都留给陆向北了。
他从来不知道陆向北对她的影响有如此深，从来不知道。
欧阳瑾站在门口，站了很久，顾程程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也没发觉他。他就看到她时而微笑，时而忧伤，显然是在回忆。而那回忆着的人，必然和他无关。
门外传来声响，顾程程猛然回头，只见一个颀长高大的身影站在那儿，背着光，看得她一阵恍惚。她心脏也跟着砰砰直跳，嗫喏了两下嘴角，却没有发出任何声音。
看着如此失态的顾程程，欧阳瑾眼里滑过笑意，他走上前，喊她“程程”。
完全不同的嗓音，粉碎了顾程程的幻觉，她嘴角的笑意一点一点皲裂，脸上的失望一览无余。欧阳瑾压下刚刚才抬头的欣喜，尽量淡然的开口，“怎么，看起来不太欢迎我？”
“哪有，我是太诧异了。”顾程程把他让进屋里，转身去倒茶。
欧阳瑾绕着客厅走了两圈，重新落座，接过她递过来的茶，笑望着她，“我瞧你这里很不错，跟你小时候说得一模一样。”
“还不错吧？”顾程程笑了起来，她对他的礼貌疏离淡了很多，隐隐带了点雀跃的炫耀，“我就知道！”
欧阳瑾看着她笑靥如花的脸，抿了口热茶，茶汤醇浓，那种苦涩从喉咙一直滑过心尖，带起心底的苦，夹杂在一起，分不清哪个更苦。
*****
陆向北手术很顺利，睁开眼的时候，才知道顾程程已经离开。他出院后，不管不顾的直接回了桃园。
按陆老爷子的话是，捡回了一条命，又丢了魂。
顾程程走之前，只发了一条短信给叶帆，短信又简又短，只说她想出去静一静。叶帆收到短信打过去时，她已经关机，之后，再也联系不上。
陆向北听到叶帆转告的说词，并没有多余的表情。只是，每天站在窗前的时间越来越多。他每天追着太阳运行的轨迹，看日升日落，或者看着飞鸟从天空飞过。更多的是想起，那个说着出去静静地人，就此杳无音信。
信步在房间里环顾了一圈，顾程程走得时候匆忙，什么东西都没拿。衣柜里的衣服，梳妆台上的化妆品，一样都是原来的模样。
陆向北坐在她惯常坐得那条凳子前，双手自然而然摆弄着桌上的瓶瓶罐罐，桌上大大小小，五颜六色的东西倒是不少。
他把玩了个遍，才打开抽屉，静静地躺着一个粉色壳的笔记本。那笔记本是皮质的，应该用了一段时日，四周的都有些毛边了。
鬼使神差的，陆向北取了出来。
里面掉出一沓明信片，那是世界各地标志性的建筑物。有些在厚重的雾气中若有若现，有些在迷蒙的烟雨中露出飞檐，有些在西斜的阳光下投下长长的黑影，有些在闪闪烁烁的灯光下上演着现代的传奇……
这些明信片的背面，无一不写着：“To向北哥哥”、落款则是“程程”。最下方的日期也尽不相同，从最开始的年份到最后一张的终结，这期间足足横跨了八年。
陆向北压下心底的躁动，将明信片放到一边，转而翻开手上的笔记本。这里记录了一本小女孩的成长。
每一张内页，都贴着或夹着一张或数张照片。
第一页，是个襁褓中的婴儿，逐渐长成一个穿花裙子的胖丫头，露出藕节似的胖胳膊胖腿，咧着嘴，对着镜头傻笑。在她的身后，是一个穿连衣裙的少妇，拿着画笔在画架前画画。
再往下，则是一张宣纸作得画，折得很仔细，陆向北轻轻打开。画里是小胖丫头坐在父亲的怀里，一大一小眼神专注地盯着鱼竿的一头，旁边放了个小桶，桶里游着极为鲜活的鱼。
草地上，胖丫头明显抽了条，站在烤架旁，正在烤肉。脸上两道黑印子，自己却没知觉，对着镜头笑得很傻，豁着缺了两颗的门牙，眼睛都快看不到了。
点着蜡烛的生日蛋糕，小丫头坐在父亲身边，母亲正在切蛋糕，小丫头的眼珠子已经快掉到蛋糕上了。
……
一张又一张，许多都很陈旧了，颜色褪去，影像模糊，可是却忠诚的记载了一个小姑娘的成长史。他不禁有点微妙的嫉妒，嫉妒她的父母，能够陪伴她，照顾她，看着她一天一天长大，看着一个小小的婴儿变成一脸稚气的小丫头再日益长成他熟悉的模样。
陆向北莞尔微笑。
再往下翻，他的笑容不禁凝固在嘴角。
这是从报纸上剪下来的新闻，里面的那个男人挽着一个身材高挑穿着暴露的女人，在明亮的聚光灯下，那个男人对着那个画得分不清本来面目的女人笑得深情一片。加粗加大的字体写着，陆氏接班人陆二少情定*。
陆向北扶额，他真怀疑照片上的男人就是自己。他完全就不记得有这回事了，看报纸的日期，刚好是他接管陆氏，见报率最高的时期。
这小丫头，收集这些干什么？
接下来的东西更是让他大开眼界。财经杂志的封面照，采访照片，更多地还是他和那些莺莺燕燕出现在宴会、酒店被偷拍的花边新闻。
陆向北看得心底一阵绝望。
以前他有这么不堪么？他禁不住反思自己的人生。他接手陆氏以来，前仆后继的女人太多，逢场作戏也太多，他记不起这些女人的脸，没想到这儿却有一份他风/流冤孽债的完整记录。
一页一页翻下去，陆向北看到照片里的自己，既熟悉又陌生，在他不知道的地方，有个女孩子，曾一心一意的关注着他，尽最大的努力，记录着他生活里的点点滴滴。他仿佛看到了那个逐渐长大的女孩，一点一点小心的剪着报纸上的新闻和照片。当时，她的心情是怎样的呢？
陆向北完全不敢想下去，他何德何能，能有一份这么厚重的感情？
最后一张，是他和她结婚前夕，他在夜店被拍的照片。照片上，他正抱着个身材火辣的妹子。
这是最后一张照片。在笔记本的最后一页，是顾程程娟秀的字体，写了八个字，“浮生几何，偷得相伴。”
陆向北看到这儿，心里涩涩地发疼。这种疼不同于他病发时的那种疼，而是绵绵密密，愧疚化为匕首钢针从四面八方扎着他，曾经，他到底有多混账？辜负了一个怎样的女孩！
他看完最后一张照片，阖上笔记本。他瘫倒在床上，心连着身体似乎都沉到了水底。（未完待续）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