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如太后所预想的一般，祐樘自听闻了邶如出事，便已然情绪不大对了。惹得清宁宫上下都是一片惶惶，皆是不敢出了大声。
只是好在，祐樘的深宫浸染多年，喜怒并不会轻易显露于面上。
但也正因着如此，才会成了太后口中最为担忧的理由。
祐樘自是伤心无比的。任谁都知道，失去了生育能力的女子，在这宫阙中，会是多么沉默而又尴尬的存在。没有了子嗣上的指望，那这宫中的前程，便也算断了。
只是无比的心疼痛苦，那也比不上她所遭受的万分之一的痛楚了。
连着几日，祐樘午夜梦回时，都是密织的洒金猩红毯子上的蜿蜒如注的血痕，连着空气，都是殷红色的痕迹。
那带走的，不只是邶如的体温，还有他自己的仅存的一点欢乐了。
或许，她当真是不该进宫的。这刀剑风雨，已然伤了她遍体。
短暂而又漫长的阴郁沉寂后，祐樘心中则燃起了更大的权力火焰，越发熊熊。如今，得到宝位权力，是更添了一层血债在上头的。
用就素秋老老的话语讲：“殿下再急恼怕也是无用了！张大人的身子，也已然废了！只是张大人这个人是不是就此全无指望，则在殿下。亦只有殿下得到了那份锦衣加身的身份，才会保全张大人一个最好的结果。若不然，再怎样，以张大人的身体，都是完了的。只有殿下您，唯一能够救得张大人的人。”
是啊，唯有自己，才能给得如今的她一个未来。若说从前，她与自己，或许可以说是尚有一丝退却的可能，那么如今，壮士断腕，则是无路可退了。
穷途末路，才是爆发之时。为着自己，为着母妃，为着邶如，也是退无可退了。
不是山雨欲来，而是宫城之中，风雨，从未停过。这次，便正好，那巨大的冰雹，打在了他的邶如身上，凿开触目惊心的伤口，揭开带血的皮肉。
总以为，只要小心，便可无虞。到头来，若是自己不能去给她铺就一方遮雨的伞盖，那雨滴子，只会如酸腐的药剂，腐蚀着宫中的每一个人，销魂蚀骨，面目全非，只会剩下一滩血水。
而按着宫正司传出的结果，事情的起因祸首，便毫无疑问落在了沈婕妤头上。
其实无论真凶是谁，对皇帝而言，将这罪名加注在沈婕妤这个疯妇身上，是最能够减轻心理负担的选择。因为那，只不过是后宫间的争风吃醋而不慎波及到了一个无辜的女子。而不是，皇帝自己的情谊，会增添了害死人的可能。
按照皇帝的旨意，沈婕妤失心疯，竟敢妄加害皇贵妃，而不慎使得邶如再不得生育，这便是天大的罪名。毕竟争风吃醋谋害女官的罪名与加害后宫中最受恩宠的皇贵妃相比，那罪名，实在小的太多。
辗转几日后的结果，便也不过是一缕白绫赐下，便足以将一个生命自然而然地抹去。
只是谁也不知道，沈婕妤临死之时，并非如传言中一般疯癫不堪。相反地，在听闻皇帝旨意之后，她先是疯狂的求饶，而后，便是异常的平静。
她只是平静地注视着白绫是如何被内监们从黄花梨木嵌银托盘上拿起，再如何被一点一点送到她面前。再于她的雪白的颈上绕成一朵素白的花，伸展出越来越长的枝槾。生命，便是如此消逝，异常平静。
这般的震惊，倒是教那些前去赐死的宫人内监们惊恐万分。没有预想中的拼死挣扎与如痴如魔，倒是成了诛心的理由，带来了他们心底最深处的恐惧。
富贵长春，那终究是不可实现的美梦。一如这座宫殿的主人，曾经祈求过君恩如长青的藤蔓，荣华富贵会季季如春。到头来，也只是冬日，搬开一切，依旧是不可改变的，刺骨的凉。
平静的死亡，有时则会掀起最不平静的白日。
流言的行走，不会因着一个人的死亡而骤然平息与消散。相反地，只会越发吹起狂风。
只是流转间，日子总归是要过的。皇帝不过是下了一道好好安葬的旨意。除此，便无其他。
照例是嫔妃们的晨昏定省，好似没了沈婕妤参与的晨昏定省，也没什么不同。
皇后不过是皱着眉头语重心长地叮嘱安慰着众嫔妃，“沈婕妤是她自己疯癫，与姐妹们都无关的，可万莫因为她而失了姐妹间的和气。你们侍奉陛下辛苦，都是有功的。”
众嫔妃也不过是依着规矩，一齐屈了身，“承蒙皇后关怀，妾等定牢记于心，勤谨侍奉。”
皇后微微笑意，目中扫过墨萱，便是端然一笑，“潘婕妤，此次，是你受惊了。为着这个缘故，陛下还说，待过了年，便要晋了你为贵嫔的位份呢！”
此言一出，不仅是墨萱，在场各位都是一惊。贵嫔之位，虽与婕妤八仪等位皆是一宫主位，可细论，位份也只是仅次于四大妃与妃位的，非资历深厚不能晋丰，便是盛宠之身，也是不可。而墨萱自入宫以来，圣宠虽不断，倒也不算多，而论起资历，也不过是一年之多。骤然晋丰，固然有着皇帝安抚之意，可细论，还是太过点眼。
墨萱如何不知，但也是不可推却的天恩，只得好好受了，起身谢恩，“谢陛下，谢皇后娘娘。妾身低贱，实在不宜生受如此高位。况且，此次之事，还是张大人受了累。妾算不得什么的。”
皇后的笑含蓄而又神秘，只不变端庄，“此次，若是你自己生受了那才是真的不好了！你是陛下的嫔御，若是被害了不能生育，那才当真是可怕之事。”皇后看着眉眼低敛的墨萱，温和道：“你放心便是，你还年轻，又恩宠算多，自会再有孩子的。”
皇后坐下的贤妃只是抚着胸口，连连叹着：“当真是惊险极了！幸亏那东西是给了张典乐大人嘴里。若是真教皇贵妃娘娘生受了，那可真是不好了！”（未完待续）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