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1小说网 > 千古一相:管仲传 > 第四章:分金亭上话入仕

第四章:分金亭上话入仕

管仲回到家乡,看到的是狼烟四起的战争。

后人说“春秋无义战”,不是没道理。自周平王迁都洛邑以后,周天下进入了诸侯国之间你争我夺的“春秋”时期,时间大约在公元前七七〇年,到公元前四七六年,转入“战国”时期,前后二百五十四年的整个周天下就是“无义之战”的天下。我们的传主管仲,生于乱世,长于非义而战的时代,管仲一生面对的,是如何用自己的才能与力量来改变这种周而复始的不良现象。他能力挽狂澜、再现姬昌时代的威风吗?

眼下是公元前七一三年。

史书记载:郑会齐、鲁伐宋,取宋二邑。宋、卫攻入郑,蔡人从之伐戴(今河南民权东),郑败三国之师,不久攻入宋。齐、郑攻入成,讨违王命也。秦宁公与亳战,亳王奔戎,遂灭荡社。

史书记载成、亳的战事,却没记载颍、柏、阳、弋、寿、吕、邓、申、隋、陈、蔡、应、绞、郧(此郧非棠邑东的郧邑,乃郧国所在)的另一场你争我夺。起因是隋国的国君嬴丁,根子却是楚国国君熊通那膨胀的野心。

楚国的出现,虽然是周成王姬诵封熊绎于楚而建国,但这个民族似乎与中原别国不同,它的雄起成为春秋时期一道绚丽的彩虹。特别是熊通,在他的血脉里,有祖父熊仪[①熊仪:号若敖,西周末楚国国君,公元前七九〇至前七**年在位,都于丹阳。

]①的雄心,有父亲熊坎[②熊坎:号霄敖,春秋初楚国国君,公元前七六三年至前七五八年在位,都于丹阳。

]②的野性,更有哥哥熊眴[③熊眴:号蚡冒,熊坎长子,公元前七五七年至前七四一年在位,都于丹阳。

]③的壮志。历史必然为他重写辉煌的一笔!

《世本·居篇》云:“楚国惯例,继任国君‘必伯实立’或‘必长实立’。然熊通杀其兄熊眴之子自立为楚国国君。”(在楚国约八百年的历史上,幼弟杀其兄而自立的有三例,即熊眴杀仲雪,成王杀庄敖,平王逼杀灵王和公子比、公子干。小叔杀其侄而自立的也有三例,即熊延杀熊挚红,熊通杀熊眴子,灵王杀郏敖。)

楚隋两国在这个时候还是有点势均力敌的态势。隋国是周朝最早承认的商封诸侯国,属于前朝有资历的诸侯国,周天子都让其三分,各国诸侯自然要另眼相待。再加上隋国自己也有好几个小属国,众星捧月地护着它,倒也自成一体。也是老资格的、天天梦想称王做霸主的楚国国君熊通,苦于与周天子路途遥远,而且国力不达,不能一日梦想成真。他所做的,只有那夺王位时惯用的手段与阴谋。在这个阴谋里,他首选的对象是隋国。楚人想进占中原,隋国是跳板。但隋国也不是你想占领就成的,隋国有名士季梁。那年头,一个国家有位名士,能抵十万敌兵!再说,此时的隋武侯嬴丁比熊通大十几岁,论资历阅历也都足以识别熊通那一点点鬼把戏。楚人不敢轻举妄动的原因还有一点,那就是身边那只吴国雏虎,也在渐渐长大,正与他一样虎视眈眈窥伺着他与淮河流域。说到淮水,那也不是个水浅之地!拥有九夷之邦的徐国,连周穆王都头疼!在没有探明淮夷弓箭的杀伤力、不知道淮水深浅的时候,熊通还是不敢贸然行事的。

如此一来,这一时期的楚国,只能用物质来诱使隋与他结盟,利用隋武侯嬴丁做枪手替他去与中原的小国厮杀。隋武侯嬴丁得到了楚的好处,有些忘乎所以地飘飘然起来了,与楚君熊通开始称兄道弟,认楚狼为友了。

隋武侯嬴丁与蔡国,虽同为周室姬姓后裔,嬴丁却不愿意与蔡国平起平坐。他总想找理由欺负蔡桓侯封人,他哪里知道,日后的封人也是一只虎啊!

隋武侯嬴丁知道了颍有铁精,更知道蔡国有好几个属国都有铜与锡,这激起了他的勃勃野心。颍虽属蔡,但距蔡国首都甚远,一旦有什么事,远处的大河解不了近渴。隋国与颍隔着桐柏山,近千里之遥,隔岸还有许多小国,但路远与铁精、铜、锡的诱惑还是不可比的。隋多次想出兵,都被驻在隋国的楚使以种种借口拦住。隋侯有些不乐,但楚使的三寸不烂之舌让隋侯只能望而却步。楚熊非常清楚,颍邑一旦划入隋国地盘,铁精武装到隋国的牙齿,焉能再听楚熊的?楚熊焉能实现商灭夏、周取商而代之那样的梦想!在这个日益膨大的野心面前,熊通决不能让你隋武侯嬴丁染指颍邑!熊通的每一步计划都很缜密而周全,眼下,他希望隋侯能做的事,就是跋山涉水去进犯颍,骚扰蔡,引发隋、蔡两国的战争,消耗这两只“笨牛”的体力。当双方疲惫不堪时,楚熊出场,鹬蚌相争渔翁得利!这就是熊通的如意算盘。

蔡桓侯封人接位第二年,按照周朝的规矩,凡在蔡侯登基时前来祝贺的诸侯,蔡侯均应回访。回访前先要到周天子那里朝觐,聆听周天子教诲。如果周天子有什么话说,或者封赐什么,那就是在诸侯面前风光荣耀之事,动辄还可以持“上方宝剑”“挟天子令诸侯”!蔡桓侯在去朝觐周桓王姬林前,早早让人先做了打点,把蔡地出产的灵芝、山菌、野味等大量物产奉上,特别是几头小鹿,活蹦蹦地在姬林眼前,再现出当年商纣王鹿苑的景象。更让年富力壮的姬林兴奋的是,他在服用了蔡桓侯先行奉上的鹿茸与山珍后,竟然让后宫兴奋得如热锅一般沸腾,好几位嫔妃都怀上了龙种。所以当蔡桓侯正式到达时,姬林破例隆重接待。当着周朝文武百官及诸侯面,姬林赐予封人一只事先铸好的青铜簋,上铸有“蔡侯封人”字样。周桓王当场宣诺一番:桓侯封人,你的父亲蔡宣侯措父在世时,岁岁来朝,年年进贡,你上台后继承蔡宣侯遗风,处处维护周室威望,你父子无愧周朝信臣!云云。

得到周天子的鼎器,蔡侯明白了自己在周天子心目中的地位,为了展示与炫耀这一威风,他去各国答谢时,自然要带着这份象征荣耀的青铜“蔡侯封人簋”。

睡觉翻个身都要惊天动地的熊通,在得知蔡侯封人奉周天子令到各国答谢时,感觉隋蔡相斗的时机到了,立刻派使者先一步到隋国。隋国是他日后重大战略目标中的头彩,他得格外给予关照。他给隋武侯嬴丁带去了一句话:杀杀蔡侯的威风,让蔡侯知道南边近,刮起东南风,连麦粒儿都能撞响钟!隋武侯得到楚君熊通的这个话,自然明白应该怎么做。他派出细作装成各种人,尾随楚使去各附属国,见风使舵,楚使在前面煽风点火,隋国的细作在后面添柴加油。果然,蔡侯在自己的属国颍宣讲周天子恩德收到效果显著后,再出访属于隋的属国的柏、阳、弋、亳、寿、绞、郧等小国,却都受到了冷遇。

蔡侯是个有远大抱负的年轻人,岂能遭受如此大辱!憋着一肚皮气来到了隋国,欲找这些小国的主子隋武侯嬴丁论公道!

隋武侯嬴丁已是年过五十,夕阳西下,但壮心不已。两人见面,一个是年少气盛,一个是老奸巨猾,心怀叵测,笑里藏刀。虽然礼节与说话的分寸都把握得很好,但话里带刺。随蔡侯出访的是文武兼备的禹孙,一路过来,禹孙都看在眼里,现在听到隋侯几句话,心里完全明白了原因,便出列对隋侯说:现在的天下还是姓姬,如果大家都对周天子赐予蔡侯的“蔡侯封人簋”不屑一顾,那就是对周礼的蔑视!周天子有权力让天下讨伐你。

哈哈哈!隋武侯嬴丁讽刺道,就算周天子想征讨我,他出得了兵吗?出征的酒还没喝,国库就喊没钱啰!说着,走到蔡侯面前挑衅道,他周天子想重演当年昭王姬瑕白雉夺命的故事都没机会。

禹孙见隋侯敢如此不敬周天子,生气地说:周昭王征讨荆楚的唐、厉、曾、夔大获全胜班师回朝,战败的荆楚一连气死了两个君主熊艾与熊亶,这难道不是事实吗?传说里的白雉,完全是楚人刁顽想出来的阴谋!还有用桃树胶粘的船,这都是本事吗?

隋武侯嬴丁一怔,随即反应过来说:周天子也是好人吗?人家徐国,前朝商天子封侯爵王,徐国国君厚德好义,四夷有好名声,宗庙里供奉着商王封赐之“徐肴尹汤鼎”。你周武王当初认同人家商朝封赐,保持原有俸禄,还请徐国延请淮氏为祝[①祝:朝中做祭祀的官员。

]①。淮氏乃徐国人,能到你周天朝里做巫祝,说明什么?你一不高兴就征讨人家,有这道理吗?莫要以为李树在你周天子院里多,别家也种的!

双方唇枪舌剑。理屈词穷的隋武侯嬴丁,竟然挥臂大喊:来人,我们欣赏欣赏“蔡侯封人簋”!

随着嬴丁声起臂落,早早伏于壁后的隋兵拥出,对着蔡侯与禹孙数人乱刀齐下,要将他们剐成肉糜才休。年轻力壮的蔡侯和膂力过人的禹孙虽然赤手空拳,但他们个个武艺高强,面对六位武士一番奋杀,竟然从隋兵手里夺过兵械,反弱为强,杀得隋兵喊爹叫娘。就在大家夺路而出时,隋国一将军扑向护着“蔡侯封人簋”的武士,企图夺走“蔡侯封人簋”。双方争夺不下。不料,隋将军恶心邪生,拔剑刺向护卫“蔡侯封人簋”的武士,武士倒下仍然紧紧护着“蔡侯封人簋”,隋将军欲夺不能。禹孙挥剑上前,砍倒隋将军,欲上前取“蔡侯封人簋”,无奈隋兵重重,隋侯站在远处示意放暗器,蔡侯见状,示意禹孙放弃,迅速离开。众人奋力杀出包围。到了宫外,正有应隋侯召来的将军,禹孙趁其不备,上前一剑刺那将军于马下,夺了马匹,喊蔡侯骑上,两人策马而去。六位随蔡侯来的武士,除一人战死,其余均逃了出来,可怜那周桓王赐的“蔡侯封人簋”落入了隋武侯嬴丁之手。

在隋武侯嬴丁的朝堂之上,无数隋兵横陈地上,只有那只“蔡侯封人簋”还在武士胸前。隋侯气得大叫:你们都是蠢猪,还不连人带那晦气的簋,一起扔到水里去……

消息传到在家中的名士季梁那里。季梁只是微微睁开没有睡醒的眼睛,看了看,又睡了。

逃出隋都的蔡侯,岂能忍下这口气,到了属国,立刻派快马向周桓王报告此事,要求起兵伐隋!周桓王势单力薄,倒也没迟疑,立刻下诏书让诸侯派兵组成多国部队征伐无视天朝的隋武侯。诏书到了郑庄公那里,这位曾把母亲赶到颍谷关,立誓不至黄泉(阴间)不再相见的寤生,正忙于声讨不朝周天子的宋殇公,联合齐、鲁之师,挺进宋国境内,准备激战。得到消息的他,虽然分不出精力来支持蔡,但脑子好使,眼珠一转,回说:不如你先过来帮我教训完宋殇公,我再去伐隋,顺带也去扫平不知天高地厚的楚熊通。听他这么说,周桓王也无奈,只好把郑庄公的话传给蔡桓侯。蔡桓侯心里明白,如果不顺从郑庄公,组织诸侯军队教训隋的计划就只能落空。派兵伐宋,也许还有一个希望!这么一想,蔡桓侯便亲领兵马伐宋。在郑庄公的安排下,蔡军讨伐宋的属国戴。蔡军勇猛,很快进入戴国国都与周围几个邑,将戴国的女人与财富掠走,回过来带着诸侯兵马杀向了隋。

隋武侯嬴丁无奈之下,只好向季梁请教,希望季梁出来调停。季梁告诉他,楚人信鬼,周人信神,那个蔡桓侯出来散步也要看看天,你与他们斗来斗去的,你有那资本吗?隋武侯嬴丁虔诚地问:都听你的,不再与他们斗,我还有什么事要做?

修政亲民!季梁甩下这句话,翻身把背给了国君,随即鼾声大作。

当蔡桓侯带着诸侯国的军队兵临隋城之下,隋武侯嬴丁急得直跺脚,怎么办?大臣们劝他负荆到季梁门上请罪,或许季梁愿意出来。只要季梁出来朝蔡桓侯面前一站,那蔡桓侯能不顾及天下名士的脸面而退兵吗?可惜隋武侯嬴丁不愿意向季梁放下架子,而是向楚熊请求援助。

熊通没直接出兵援隋。他私下密谋:一旦楚军到隋境内,那就是隋国的版图划入楚的那一天。现在,他只能顺淮水东下,去占领寿国,使蔡军腹背受敌,这么一来,蔡与诸侯之军必然会退。如果占领了寿,坚持住,楚国就能多一城邑。这个寿邑,始终都是熊通掌中重要的一着棋,他认为,寿邑早晚都是楚国未来的陪都!

不料,此阴谋被高人识破,寿与棠、郧等国早与淮夷中的畎夷、于夷、方夷、黄夷、白夷、赤夷、玄夷、凤夷、阳夷等联成共同体,水陆防御并举。夷人善射,夷地盛产竹,用竹制作的箭,箭头涂上毒药,中箭必亡,楚兵被吓退了!

楚熊偷袭寿邑的计划破产。

隋与蔡的战斗恰如火如荼。

这场混战持续数年,无疾而终,连史官都羞于记下来。

管仲正是在这种时局之下回到家的。

管仲与鲍叔牙站在山上,看到山下大路上的车马兵卒和四起的战火,再朝城里看,虽然还没有烧起火烟,管仲已是忧心如焚,嘴里直喊:这如何是好!

有被捉去当兵经历的鲍叔牙此时对管仲说:现在进城,必被捉去当兵,闹不好还会被捉去当奴隶。管仲叹道:刚从火坑逃出,焉能再入。鲍叔牙说:不如我们等天黑进城,到你家里看看伯母如何,再作计较。

管仲觉得这主意好。很久不见母亲,不知她现在如何了。想到母亲就想到她在油灯下搓麻线,想到那双因为劈麻而变粗糙的双手,还有辛劳得过早爬满额上的皱纹,心里倒也真的很想念她了……于是两人哪儿也不去,就在山上观战,等候太阳西下。

远远看到隋军与蔡军对阵,颇有意思,看着看着就入了神。只见隋军摆潮涌阵,队形齐整划一,两头挺进如张开的虎口,或卡人脖子,中间却又凹进,一式利矛直指蔡军。先是小雨点的鼓声合着队伍前行的步调,快到面前时,鼓声越发强劲有力,如雷轰鸣。蔡军面对这阵势不知所措,站在车上的指挥官有些慌乱。就这当口,隋军鼓点再起,喊声直冲云霄!蔡军来不及应战便如猢狲散。多亏后面有多国部队挡住如潮的隋兵,要不蔡军即一败涂地。

两人观阵,鲍叔牙看热闹,管仲看出了门道,急得直跳。

鲍叔牙诧异道:你急什么呢?

你没见到吗?蔡军没军师,他们压根就没见过伊尹战夏桀时用的十捷十防阵图。

那你去帮忙啊!蔡国是你的主国,你应该帮忙!

对!管仲嘴里应着,拉起鲍叔牙就朝山下跑,早把见母亲的事忘得一干二净。

俩人来到颍邑西城下,守城兵卒见两个年轻人过来,大喜过望,连忙拦住。不等对方说话,管仲疾呼:我们要见邑官,有要事相告。守兵喝道:还不快快去报名入伍!另一守兵过来问:你们是何人?有令牌没有?

鲍叔牙知道,令牌就是过关契书,慌忙拿出递上。管仲的早给了胖墩,他赶紧说:兵爷,我是这城里人,住东门大街上,我的过关契书在朋友胖墩手上!

守兵甲看看他:你找我们邑官何事?

管仲脑子一转,假装看看周围,悄悄告诉守兵甲:前线军事秘密。

守兵甲想不理睬,但眼前这两个人又不像坏人,便将他们带了去见颍邑邑官。

全身甲胄、骑着战马、就等迎敌的邑官刚刚接到通知,前线隋军进攻勇猛,黄昏可能会攻城,要他带兵守住西城。听说来了两个年轻人有前线消息,赶紧相见。双方在凉亭相见,管仲见面就对邑官提出自己的看法。他认为,现在不宜出兵,迎对远道来的隋军,应该以逸待劳。邑官颇感兴趣地问:依你这么做,兵逼城下需要做些什么?管仲落落大方地侃侃而谈,告诉他,现在可以从僻门出一支伏兵,于城外五里墩山中暗中埋伏,不轻率用。待隋军驻下,另派一支小队骚扰而不迎战,让远道而不熟悉地形的隋军食不香,睡不安。城中留老弱妇幼,专在城墙上等待隋军攻城时朝下丢石块、滚木。不日隋军定会退走,退走的必经之路,就是五里墩!

好计谋!如此前面骚扰,最后两面夹攻,隋军必败!邑官赞许道。说着,倒也开始认真地打量起他们来,然后问他姓名,听说是管仲,笑道:啊呀呀!你就是管严仲管山的小儿子吧!你父亲我知道,曾任齐国大夫,后来到晋国去未竟而逝。周天子同室之后嘛,可敬可贺!你的建议很好,我可以照办,从今天起,你就是我的军师!

依管仲所说,邑官先挑精兵五百,从僻道出城,悄悄潜伏到距刚才管仲与鲍叔牙观战的山前方更远处,一个叫五里墩的地方。备好山石与滚木,弓箭手备好带毒的箭头,组织有力气的妇女专任城上掷投手,年轻精干身手灵活的妇女们则操练兵法,负责城中巡逻,防止隋人与楚人的细作混入……

管仲提醒道:楚隋联军,合则大,分则散。从眼下的情况看,楚攻寿邑未下,那就更不用谈攻棠、郧或占九夷一角的梦了。但他们挥师转过来与隋军一合,将蔡侯的联军切开,分而歼之,我们的城就危在旦夕了!

是啊!邑官问,那怎么办?

管仲:眼下必须将我们的情况迅速报告给蔡侯的联军,让他们早作防备。

邑官立刻依管仲的意见,修书一封,密送蔡侯之处。

令人遗憾的是,蔡侯收到颍邑的密件,并没当回事,他认为楚隋联军此番目的是北上吃掉申国,顺汝水上行进攻周国都。蔡侯这一分析的来源是楚国细作放的“烟幕弹”。事实上,凭楚国目前的实力,根本无法达到。释放这颗“烟幕弹”,为的就是麻痹蔡侯率领的诸侯联合部队,调虎离山,让蔡侯联军乖乖让出淮水东下的通道。

蔡侯与多国部队上了当!

五天后,隋军开始城下叫板。

邑官带着管仲到城上观看,只见远处隋军如蚁一般。探马报告,楚军从水路攻寿邑与凤夷、阳夷的兵退下后,迅速集结北上,此刻已与隋军合在一起,号称三十万,誓言不日攻下颍邑,驻足不再走了。蔡侯的诸侯联军为防楚隋联军北上,都布置在三百里外上蔡国都的汝水一线,想调也来不及!邑官听到这个消息,脸色顿时煞白,他心里很清楚,就算城里全是兵,也不足数万啊!他问:蔡侯为什么不留应急之策?

探马报:隋军切断了诸侯联军的粮草,蔡侯正在激战。

邑官:棠、郧等国之师,是否应约而来?

探马:未见动静。

完了!邑官大叫,顿时瘫倒在地,等众人将他急救过来,邑官问:管仲何在?

众人这才想起管仲,慌忙寻找,四下不见。邑官焦虑,思忖:仗尚未打,作为自己相邀的军师焉能人间蒸发?他命令部下去管仲家中寻找。

很快,去管仲家的人带着管仲留下的信回来。信上说:楚狼凶残,善良的蔡侯轻信楚狼放出的谣言。就算你的颍城固若金汤,在强大的楚隋联军面前,仍然小若卵蛋。以卵击石,焉不破碎,与其遭蹂躏,不如忍气吞声,暂且城头换狼旗,以保一城生灵活路。再则,这也是暂缓之计,楚隋联军进城,无非掠些女人与财物而已,他们想长驻的主意尚未成熟。这城的邑官,仍然会是您!楚隋联军一旦退出,蔡侯之师必然会进入,他不入,郑国就要进入。城头依旧飘蔡侯旗,于你,无任何损失。而我就不同了,一旦楚隋联军知晓城中组织女人起来抵抗的主意出自夷吾,管氏一族数百年前的灭顶之灾,必将重演。故我只能离开……

奇人!奇人!奇人哪!邑官读罢信,对手下人喊道,你们可曾见过这样的人?!

一将军插嘴:再奇才,临阵逃脱,不是可造之人!吾若再见,当众蔑视!

此时,颍邑东门水关前,一叶小舟正接受检查。守兵上舟,见舟中管仲正伺候躺在舱板上的母亲。守兵认识管仲,慌忙施礼。管仲镇定地抬掌回礼,继续侍奉母亲。守兵退出,舟头站立的鲍叔牙正与另一守兵对话。守兵问鲍叔牙:军师要去何处?鲍叔牙耳语:邑官大人要军师去东边搬救兵。守兵点点头,对岸上喊:开闸!说完,跳上岸去。

过了水关,行不足半里,岸上有追兵过来,问:此船可是管军师乘坐?

鲍叔牙已经换了行头,岸上兵卒没认出他,回说:不知道,此船上只有病危老妪。

停下!岸上吩咐。

船停下靠岸,兵卒上船。船小舱空,舱板上果然躺一病重老妪。众兵卒遍寻不见管军师,只好放行。船慢慢前行,出去数里,四下无人处,船尾下水中跃出一人,鲍叔牙赶紧上前拉他上船。此人便是管仲。原来,管仲估算到城中正在寻找他,出城这事,邑官会在第一时间得知,并派人前来追赶。果然如此。现在出城已远,估计楚隋之军攻城正白热化,焦头烂额的邑官顾不上他了!

鲍叔牙:此去何处?

能有什么地方去啊!管仲站在船头,对天长叹道,天不助我!蔡侯啊蔡侯,你虽有勇猛,却无智慧,活活上了楚狼的当,还有什么好路可走!那楚军虎狼之师,颍邑城里的父老乡亲要遭涂炭了!

鲍叔牙:顺水而下,不日就入淮。是否去徐国?

管仲:好。

一个多月后,到了一个地方,船停下。管仲走出船舱,在岸上转了半天,回来对鲍叔牙说:你看那远处的山,山形如梁,人称都梁山。山上盛产一种植物,当地人管它叫“梁午草”。地下的块茎秋天收了晒干,可以治伤口淤血。当年泰伯奔吴,路宿此地,考证出那草就是神农说的泽兰,一味好药,块茎更有价值!

鲍叔牙:那好,我们就去弄些那草与根,运到中原去,变卖成钱,就是生意啊!

管仲:主意甚好!

又数日过去,船到三江汇合处。船靠岸,问人家是何地方。回说,下水。

鲍叔牙费解:怎么叫下水,是宰猪的地方吗?人家看看他,不再理睬。

两人把船拴好,上岸寻着一个客栈,三人用了饭,让管母先回船休息。两人上街打听。一条很小的街。问了人家才明白,东去顺水几十里就是夏汭(今安徽寿县),方言读成“下水”音。此地很小,基本没地名,问起来,就借夏汭称谓,或者叫河口。管仲明白,东去夏汭,州来、淮邑,离徐国国都所在的泅就不远了。

回到船上,继续东行,很快就到了夏汭。

上了岸,寻个店家住下,两人先到街上看看行情。一路走着,鲍叔牙说:这个夏汭,前一阵子楚隋联军伐蔡,楚不是想占领夏汭的吗?没占成嘛!

管仲:楚不怕蔡桓侯而是怕徐国!如今敢与周朝分庭对抗天下、公然称王的,就是徐国!徐国称王,不关你周的事,他们是夏的遗臣。大禹分天下九州,将伯翳子若木封于徐,名徐国,徐国又称徐夷、徐方。周穆王时,徐国已传三十二世,到今天的周桓王,又过去十世。徐国势力强大,一直为九夷盟主,“陆地而朝者三十六国”。楚国怎么是它的对手?九夷之地的淮夷,雄风非徐莫属啊!

你肚里的学问真不少!鲍叔牙羡慕道,我要跟你好好学学,省得人家问我,我一无所知,都要你这弟弟出头露面摆场子……

管仲:说心里话,如果没你,我真的一点生活的勇气都没有。看鲍叔牙不理解的样子,管仲真诚地说,你让我知道,作为儿子,不应该老是给母亲添累,要设法让母亲快乐。可我,给她老人家添了多少累啊!每遇事,我都无法决定自己的命运,一次次都是你支持我,要不,我能逢凶化吉吗?我们啊,比亲兄弟还亲。我们生生死死都不分开,将来,如果我们两人谁有出息,一定帮助没成功的。

鲍叔牙高兴地说:那是自然的。见管仲有些伤感起来,赶紧扯开话题说,你说,那楚熊能把周昭王给淹死,就不会弄掉一个蔡侯?

管仲:楚熊治个蔡侯,还不是小菜一碟啊!只是楚人都太坏了,弑父杀兄,都只为当国君,好私利。如果他们真正君臣一心,全国上下一心,莫说蔡侯,也莫说淮夷,更不说徐国,这周天下都可能是他们的!

鲍叔牙问:那么楚熊之足,为何不涉淮水?

要问楚人到没到过这里,应该说,到过。周穆王曾经鼓动楚人与他一起讨伐徐国,来过这里。那大约也是夏日里的云头雨,连地皮都没湿嘛!现在楚人想来,天天都想这都梁山上的药草、铜、锡、铁精,只是实力还不够,一旦够了,会来的。你没注意到,在楚熊边上,还蹲着一只虎,那就是当年我们祖先古公亶父的子孙……

你是说泰伯、仲雍奔吴的故事?鲍叔牙问。

管仲说:你应该知道这里虽然是九夷之地,文明却不亚于中原。徐国的繁华文明,有着泰伯奔吴路过留下的功绩。要不,怎能抵得住楚熊之足的践踏?

鲍叔牙点头称是。

所以啊,听说这回楚熊隋鬼没到,蔡侯就更不会到。我们就好好干自己想干的事吧!

两人就这样边走边聊,不觉已经把热闹的一条大街走到尽头。

这地方,一溜几家草药店与山货店。

管仲在各家店前走走看看,然后拉着鲍叔牙走进一爿店。

店家迎上来问:是买我们的山货还是有药材要出手啊!鲍叔牙正要说话,管仲暗中拉拉他,上前问:店掌柜在吗?店家说:我就是,店小,没雇工。管仲让鲍叔牙去看看店家的山货。看山货,鲍叔牙是行家里手,一会儿过来说:这店里的货都是三流的。店家一听急了,慌忙解释说:家中有病妻,拖累着,不能前往看货,都是人家送来的,好货价高,收不起。次货质差,出手又难,正愁着哩!

管仲施礼道:在下略知医道一二,如果方便,管某愿为大嫂把一脉,探出病因,好对症下药。店家看看管仲,怀疑地嘀咕道:你这瘦孩,能懂什么医道?管仲明白对方的意思,抬了抬嗓门:莫看人相,我为你把一脉,如果你认为我把得对,再作计较,如何?店家想了想,便答应了。就在店堂里,管仲开始给店家把脉。不一会儿,管仲告诉店家:你中焦堵塞,饮食不思;时而打噎,只是不吐酸水,人消瘦,恰又贪房中之事。如果你再不节制,性命之忧只在明春!

店家听了,沉思半天,忽然起身去关了店门,过来对管仲下拜:先生神也。你可有办法救我?管仲点头:救你不难。只是我们刚刚从外地漂泊于此,尚无定居,还带着老母。店家迟疑不决地问:你的意思?接着又道:你救我性命,理当酬谢!这请你放心。管仲笑道:你误会了我们。医治你这病,自然是要收些诊费的。但是,你的病需要夜间与清晨随时治疗,我们不在你身边,多有不便啊!店家听到这话,赶紧说:这好办,我家后院有空屋,你们可以住在那里。在给我治病期间,你们的食宿都由我供给……

管仲:你这么说,我也就不收你的诊费啦。

店家:那就多谢了!现在,先生是否先去看看我老婆的病?见管仲点头,店家在前面带路,大家进入了后院。这个院子不小,是个晒场,上面还有一些山货与草药什么的。另一边有排空棚。店家指指说:你们住那屋。鲍叔牙远远看着喊道:什么屋啊,凉亭、空棚嘛。管仲推他去近处看,叮嘱他,先看看屋里如何,再作计较。自己随店家进主屋,门一推,迎面扑来一股浓烈的臭气,管仲捂了鼻子,连大气都喘不顺。好不容易到了榻前,见榻上睡着一个骨瘦如柴的女人,身上盖着一块麻布。店家动手掀麻布,被管仲挡住。店家说:所有给她看病的人都是要我掀的。他们看时还让我走开,要我出门上街,不到两壶茶时辰,不要回来。管仲明白了这个身无一丝遮物的女人,就是这样给那些替她看病的人糟蹋坏的。那种人能有医德吗?他告诉店家:不必去掀那麻布单,就在旁边看我把脉。你过去把她的手弄到这边,伸过来,我把一下脉再说。店家把她的手弄出来,管仲把了脉,然后看她的脸,那脸上瘦得全是骨头贴皮,一对眼睛却很亮。问她话,她只动嘴,喉咙里发不出声音。店家把麻布掀开一些,露出iati一块地方,就见那儿一摊血污……管仲站起离开,店家跟着出门。管仲挡住他吩咐:你立刻烧艾草水,放进木桶,让她洗洗干净。

店家疑惑地说:洗了还是淌啊!她的下身,就像阴沟沟,比阴沟沟还脏。

管仲愤怒道:她是人,是你老婆!你若不给她弄干净,我就不给你治病,让你死在她前面。你信不信?店家吓得赶紧回屋里……

管仲与鲍叔牙一起去整理那排屋子,屋里过去是堆药材的。鲍叔牙嘀咕:这屋能住人吗?管仲说:比桥洞下好吧。我们去砍些树条,编个门安上。鲍叔牙问:伯母睡哪里?管仲早看好了墙角堆成山的草药,回答说:一会儿店家来,我们就让他把那边的草药堆堆好,那是艾草,睡那上面没虫咬,还除污浊邪气哩!我老母的身体正要那艾草薰薰!鲍叔牙乐了:好哇!

屋外院子里店家喊:郎中先生,我给她收拾好了,正在木桶里泡着。

泡两个时辰后,让她穿上衣裳,到院子里晒晒太阳。正午的太阳毒,正好杀杀她身上的邪气。管仲说着,出门见店家站在门口。

店家问:这屋是否可以?

鲍叔牙过来说:什么屋啊,就是个马厩。管仲赶紧说:能遮雨就行。挡寒一事,我们自己来。又把另一屋里堆的草药如何处理的事说了。店家说:随你们便,我现在只想治病,别的事,一概不问。管仲告诉他:你们夫妇住的屋,把顶掀了,让它晾晒一个夏天再说,要想住,也得明年秋天。鲍叔牙不解地问原因。管仲说:夏天杀毒,冬天寒雪浸虫,凡污秽之邪,必经冬寒夏暑,方能除其毒根也。

店家连连称高见。

忙碌完毕。管仲要与店家暂时告别,去领管母过来。

店家问:先生开药方啊!管仲想也不想地告诉他:药方不用开,这起头的几帖药,我给你弄好。你去管好你的老婆!把她侍候好,你才能幸福康健!是你把病传给了她,是你轻信无德的郎中害了她,你要有惭悔之意才对!店家诺诺道:一定听先生的,照先生说的去做。

送管仲� ��鲍叔牙出门时,店家掏出两枚贝钱,硬塞在管仲掌中:你先拿它去抓药吧,替我看病,焉能让先生垫钱。垫钱的病,好不了。

管仲见他这样说,只好收下。

再见面时,管仲手里已经有了些泥状的药,他吩咐店家用温水服下,也让店家老婆服下。那药又辣又刺鼻呛人,根本无法下咽,到了肚里,火烧火燎,店家不愿意服用。那老婆却夺过来几口下肚!店家见状,也只好吞下。此时的店家老婆,已经洗净了身子,穿戴好后,看上去还是很端庄的,说话声音不高,却很纯净,管仲知道这个女人是良家之后,便问何故落到如此地步。店家一声长叹,慢慢道出难言之苦。原来,这女子有次身体不适,以为怀孕了,请医生来把脉,不料那畜生占了她,她欲死不能。自己心里也因为她不干净了,就不再理她……夫妇俩便不好好做生意,醉生梦死想了结此生。管仲用好言开导他们:等身体好了,此地不容你们,就换个地方嘛!天地大得很啊!

夫妇俩觉得管仲说得很有道理,脸上的愁云渐渐散去。店家感激道:先生说得对,我们好好治病,日后换个码头,一样重新过上以前的风光日子。

当天晚上,店家的胃口就开了,女人也有了些力气。夫妇俩已经多日没有进食的欲望。这桌晚饭,是管母下厨做的。淮水的鱼,管母做起来,一点也不生道。店家拿出若干年前自家酿的好酒,感叹说:这酒还是她娘家送来的,说是生女儿得先酿坛酒埋在地下。老婆说:自从被坏郎中破了身,我俩也只能破坛破摔了。是先生救了我的一家。说着,夫妇俩给管母下跪,谢管母有此好儿子。一桌晚饭,吃得融融洽洽,好不开心。

转眼又是一年春来柳芽绽枝,莺歌燕舞时节。店家与老婆精神面貌一新,看上去已如健康人一般。

一日,店家请管仲、鲍叔牙喝酒。三碗下肚,店家双手一抱拳,对管仲说:有一事相请教,您原说我命不过今春,如今活得好好的,这都是您调治的功劳,您真是神农再世啊!看我老婆,又像当年娶她时那么粉嫩嫩了。恩人能否告诉我,您是如何治的?

管仲告诉他们:你们得的病是一种顽症。肝气逆行,堵上焦,压下焦,中焦滞湿,所以才会出现那个症状。经过医治,虽然看上去精神很好了,但只是外表,虚空过亏,非三五日能补实。依我看你俩脉象,体内尚未实在。只是肝气已透开,阳火遍走全身,还未实附,更不能助力稳固。用医家之话说,虚升之表,若使用不当,导致性情之欲突发,控制不住,则旧顽再逼,神仙也无挽回之力!

店家明白过来,连连点头,试探地问:先生能不能开个药铺,你坐堂就诊,我卖药啊!

管仲哈哈大笑道:就连你当初也不信任我,更何况人家。要说我会医,其实也只是我从古人的书上偶尔看到一点儿,少时接触过医药大家,见过一二,见你病不轻,也是我年少胆大罢了。真正坐堂行医,治病救人于邪魔掌穴,非一日之功。我的道行还不够,不能勉为其难。我只做些养家糊口的生意,不去做那不自量力的行当。

店家见他如此说,也就作罢。

鲍叔牙私下问管仲:你能一进门就把准了店家的脉,还治好了他夫妇的病,咋就不能坐堂开诊呢?

管仲对鲍叔牙吐露真言说:人在绝境下,想法就不同。大胆尝试一下,会有绝处逢生的效果。你不尝试,生路从何而来?尝试也不是盲目而为,大多是有条件的。首先是你自己的潜在智慧,其次是天道相济,再则是人脉之运。这三点,缺一不可。你想我们能够两次逃脱厄运,能不是天道相济吗?天让我等不死而有后造之才!

鲍叔牙点点头,问:人脉之运,从何说起?管仲笑道:我要说的,就是你这人脉之运。我们这东家,正是病重,尚未入膏肓。我记得颍邑有位老医道专治这种病,用的药很简单,当年我是小孩子,人家不防我,当我的面做那药,我全记在心里了。这回也就一试,死马当活马医,给我撞上了!活该这对夫妇让我们有条生路嘛!鲍叔牙不悦道:说了半天,你用的到底什么药啊!管仲笑道:天机不可泄!以后我会告诉你的。

这一日,店家又来找管仲,告诉他,与老婆分开住两屋已快一年,憋得难受。管仲虽说给他们治病,完全是凭着记忆中家乡那老医道留下的一些话语,对男女之事,自己毫无经验,一时倒也很难回答。但他记得,老医道给人家看病,常常追出门去再三叮嘱,夫妇一定分开房间居住,这一定是有道理的。细想,近女色耗精气神,正是《黄帝内经》与神农的见解。想到这里,便也振作精神回答店家:瓜熟蒂落,一定是瓜里面熟透了,那蒂才落啊!瓜未长结实,摘了,生的,能吃吗?身体不长实,邪气歪风乘虚而入,你这治疗岂不白费?再等半年,长坚实些,准能抱一子半女的哩!

半夜听到猫儿叫春的声音,老婆熬不住怎么办?店家焦虑得直跺脚。

走过的鲍叔牙,见管仲不吱声,过来大声道:这事儿还不好说吗?你白天去做做苦力,晒场上的那些事儿,你拉上老婆,两口子包了,不用再雇什么人,细皮嫩肉的,劳累一整天,看你们还有什么心事想邪念?管仲接过话,好言劝店家:这是个好办法,事情多了,累了,倒下就睡。长筋骨,强体格,少欲念。

店家哭丧着脸,无奈应了下来。

人有过死亡的威胁,自然明白活路的好处。店家夫妇改变了原来的生活习惯,每天与管仲鲍叔牙一起打扫店堂,参加劳动。店家还与鲍叔牙去码头、城外收购山货,也不雇人帮忙。原本晒场上的事都是雇工做或者包给别人做,现在一店四个人动手,翻晒、整理、打包、储藏、运输,也都干得很顺畅。

那店家老婆见管母厨下忙碌,也时常去做做帮手,学几招做菜的手艺。逢个清闲天,管母与店家老婆动手整几样美食,温坛水酒,大家高兴地喝酒叙谈,甚是惬怀。

店家夫妇俩的身体越来越好,终于得到可以同房的许可。很快,店家老婆怀孕,来年生了个女儿。

这种日子过得也快,不觉就是几年。

某天,路上来了一位客商,与管仲闲聊中透出信息,说隋武侯嬴丁已死,是被楚国的熊通逼死的。原因,一颗夜明珠!

管仲纳闷,珠是海里出的啊!隋国与申国、若国、蓼国、邓国的周边都是山,从何而来夜明珠?必不可信。客商看看周围无人,神秘地从怀里掏出一颗圆圆的珠子,有马料豆那么大。管仲接过看了又看,其表面毛糙,不像平时看到的珠子那般光滑锃亮。客商见管仲不言语,也不多话,伸手拿过朝暗处掷去。奇迹顿时出现了,那珠子发出熠熠绿光。管仲惊奇,问客商怎么卖,客商说:我要换麻布,十匹一粒。管仲笑道:十匹麻布是什么代价?这一粒珠子,拿去有什么用?客商说:可以献给诸侯啊!换个官做做,比那十匹麻布如何?管仲想起前些年在棠邑,也见到过夜明珠,当时鲍叔牙也说过这话,他并没朝心上去。这时,店家来了,见了这珠子,也觉得惊奇,就留客商吃饭,与客商聊天。客商几碗水酒下肚,话也多起来,说这珠,在隋国那边的山里很多,一旦山洪过后,水退石出,你去山沟溪涧里,准能拾到。管仲问:你这珠子是拾的?客商笑道:我怎么会拾去?我想去拾,人家给拾吗?我是用贝钱买的。这样的珠子,山农家里有的是,只是珠子有大小。若能拾到隋侯那珠,就是国宝了。

隋侯的珠是什么样的?鲍叔牙插嘴问。

客商:我只是听说,没见过。说是数年前一场战争打得不可开交,隋武侯嬴丁的部队在山里迷路,夜间走不出,竟然走到了对方设的套里,被火把烧红天的敌军团团包住,网里逮鱼,活捉了隋军好几位将军。隋武侯嬴丁在护卫们的帮助下逃得快,钻进深山,仍然迷路走不出。眼看隋武侯嬴丁成为敌军将士庆贺胜利时的肉糜,或者山中野兽们的美餐,众人沮丧至极。就在这时,大家眼前突然一亮,一对绿色的眼睛在黑暗里对着他们摇摆。隋武侯嬴丁下令部下点火把,奇怪的是火把一点着,就被风吹灭,那两盏灯依旧在前或上或下地游动。隋武侯嬴丁只好命令大家随那两盏灯前行。也不知走了多少时辰,天渐渐亮了,这才看到山外的天,再朝前看,引领他们的竟然是条粗大无比的蟒蛇,蛇头高高朝隋武侯施礼,口含一颗巨大的珠,在晨曦中闪着光。隋武侯吃惊,周围将士欲拔剑砍蛇,隋武侯嬴丁赶紧阻止。忽听得半空中有声音落下,隋武侯与众将士听得明白:我乃你前年搭救之蟒祖,今知你困顿山中,特来相援,并送你一珠。此珠乃神农与山精共同采集,实乃世上稀宝,珠在,保你国泰民富,珠亡国亡,切记,切记……

神话!管仲说。

鲍叔牙却点头道:不是神话,是真的。老隋侯嬴丁正是死于此珠。现在的小隋侯特地打造了地宫,藏匿此珠。隋国人都说,只要此珠不离开隋国,隋国必然安康太平。

这么说,外面传说楚熊为此珠逼死隋侯是真的?管仲问。

客商:是真的。我在隋国街上,随时都可以撞到楚国的细作。他们密布隋都的大街小巷,刺探巨珠的情况,甚至放出话来,准备不惜发动战争,也要把巨珠弄去楚国,做楚国的镇国之宝!

管仲轻轻叹了一口气,暗喜道:我说蔡侯怎能逢凶化吉,原来内中有此一戏。蔡侯之虑,可暂缓也。

一直不插嘴说话的店家,此刻问客商:先生为何不拿此珠去献给诸侯,谋个官。或者去周天子处,封个小国诸侯也可以啊!客商摇摇头,叹道:有人与我看过相,官场非我可待,商场无我利可争。店家费解:这么说,你什么事也不能做?客商看看大家,问道:你们三人,谁说话算数?店家说:我是店家,他们说话也有用。客商问管仲与鲍叔牙:他是店家吗?你们是伙计?管仲说:我们不是伙计,他若听我们说的,我们说话就算数,他若不听我们的,我们就什么也不是,他让我们离开,我们立刻就走。客商费解。鲍叔牙说:是的,你应该相信。客商说:我这里有三粒夜明珠,还有些贝钱。我想用这些换你们这爿店,用来做客栈。我看你们这店正适合,想与你们商量。论价值,远远超过你这店里的所有财产!

管仲点点头:你已经算过了。

鲍叔牙看看店家:你说话啊!

店家咬着嘴唇,不吭气。

管仲与鲍叔牙对视一眼,相互明白店家的心理了。管仲起身道:店家,你想与这位客商做交易,我们绝不拖你后腿。你现在就可以先与我们算清账,我们立刻离开。店家还假意推托,表示可以再住下去。那客商看出了店家的意思,便起身先退出,容管仲鲍叔牙和店家说话。客商走后,店家掏出实话,愿意把店盘与客商,自己按照早先的想法离开此地到别处谋生。管仲说:这主意甚好,我们也可以离开了。鲍叔牙提出:有些账是要算的吧?店家说:算什么账?你们在我店里住不花钱,食不费钱,这都是你们来时说好的。你们治好了我夫妇的病,我送你们五十贝钱。一贝钱就能租到一间屋,有五十贝钱,什么事不能做?鲍叔牙怒道:你这没良心的东西,我们是你五十贝钱能打发走的人吗?没我们,你墓穴上的草早齐腰了……

店家看看管仲,求援地说:先生当年也劝我们病后离开,你也看到,不时有些人上门挑逗欺负我老婆,我们只能忍气吞声……

管仲站起来说:店家,你既然说了,也好。再丰盛的宴,也有散时,我们这就离开。请现在就把你说的五十贝钱给我们。

鲍叔牙见管仲这么说话,也只好听管仲的。

离开店家,管仲拉着鲍叔牙来到北街尽头,在一片空地前站住。这儿极为荒凉,只有几条野狗野猫在乱窜。站在这里望去,西边是一个河湾,湾里有个私家码头。这码头建得奇特,朝着河湾那边的店家拦着一道围墙。围墙外面一大片空地,与三条大路相交。两人转着、看着,管仲问鲍叔牙:如果我们在这里建个市场会怎么样?让天下商家到这里来交易。

鲍叔牙没管仲想得那么深远,他朝四下看看,嘀咕道:我常来这里,狗啊猫的比人多,就不见人来人往,也不知为什么。说着,忽然一拍脑袋说:嗨,你不提,我还真的忘了,倒是那个霍邑的走帮提过,说的也是你这意思。他说,你们干吗不在这空地上建个大市场哩,你看码头就在边上,上下货物都很方便啊!奇怪的是,就是没人搭腔,我也感到奇怪的哩,你说说,这是为什么啊?

不错,有识之士是会看中这块地的……管仲说,起先我也琢磨不透它空着的原因。后来,听人说了才知道,这地形有人用伏羲古经测出左边支干一卦,有漏通之隙,不聚财。以前有人在这里建过房屋,还开过店,结果遭了兵灾。后来,又有人干过,也没好下场。再后来,又有人动这脑筋,被一位有道行的人拦住,请人测了测,就是伏羲古经。大家就信了,没人敢在这里建屋开店铺。

鲍叔牙:大家这么说了,你还想弄?

管仲摇摇头说:我琢磨,如果在这边路口建房子,用一堵高墙压住伏羲古经上说的漏通之隙,堵漏为山,背靠“山”,迎面展臂收三面之财,变逆势为优势!

是吗?鲍叔牙并不懂这些,但他相信管仲说的一定没错。他问道:离开那店,就是要在这里开店做生意?管仲看看他:不好吗?这几年我们是坐贾生意,现在重开炉灶,坐贾要做,行商也做!这城中,你我也交结了不少朋友嘛!特别是你那几个十六路的走帮朋友,可是源源不断的财源啊!人脉资源,在什么时代都比金子贵啊!

鲍叔牙见他这么说,便点头:你都想好了,我还说什么?看来你早就来看过这地方,琢磨过多次了。

是的。管仲说,我早就看出那对夫妇的心事了,离开也好。人家有金银,那是人家的。我们有狗窝,那总是自己的,暖和着哩!

鲍叔牙听他这么说,高兴地应道:说得极对,那个店,你再辛苦,都是替别人打工。

两人站在那里合计了一阵子,直到天黑才离开。

回到原先那店里,店家说:我们夫妇明天早上就搭船去隋邑,有什么事,请你们与新店主说吧。管仲还想说什么,见这对夫妇离开的心很急切,也就不多说了。鲍叔牙把新店主喊来。那店主问他们有什么想法。管仲就直说了:准备在北街尽头建市场,要一些日子,暂时还得住这里。店主一听就乐了:我反正开的就是客栈,你原先住的那屋,如今折成客栈按天算,也是一样的。只是客栈里的厨房还没弄好,我看你们家老人做的饭菜很好,不如就先接应着客栈里的饭菜生意,我再派两个帮工给她打下手。这伙食,我也搭伙一份,工钱照算。随你们住到什么时候。有账算不亏,两下都方便,如何?

管仲与鲍叔牙立刻就答应了!

第二天,管仲与鲍叔牙分头外出找工匠。两人在这里几年,也有了一些朋友。找到工匠,又相约一些朋友过来帮忙,很快就盖好了房子,前面是店铺,做山货、药材生意,后面是住家房,中间一个大晒场兼市场。选了个吉日,开市做起生意来。

先说那店的开张。依管仲的安排,管仲在店里忙碌,主内,鲍叔牙负责外面的事务,主外。新店开张,为了不冷清,两人提前向城里的朋友们打招呼。两人为人处世好,朋友们都愿意帮忙,一时,来庆贺的人如蜂而拥。

开张以后,管仲店里的生意特别忙碌,倒把那市场的事搁一边了。鲍叔牙在外跑了一阵子,联系上以前的几家走帮常客,把行商的事儿全部托给了走帮。走帮才是真正的行商,他们负责把山货运来,到地头付款,再把你的货运到另一城市去,帮你销掉,他们从中收佣金,同时还会根据你的要求为你在异地采购产品捎来给你坐销!

鲍叔牙不外出,管仲就省了力。有一次,走帮老大无意中透出一句话,北边一些国家对淮水下游一带的鱼干很感兴趣。管仲就与鲍叔牙商量,让另一支走帮替他们去淮夷各地收购一些咸鱼干,然后托走北边国家的走帮捎出去,竟然获利可观。这个时候,管仲想起了自己建的这个市场,一直晾着没启用。两人选了个清闲日子,把十六路走帮的头目请来,商量市场的启动。

依管仲的想法,这个市场是敞开式的,只要有货物想与人交流、贸易,得到许可,都可以进入。市场根据你的经营内容与每天的成交情况安排摊位,成交后,收一定的摊位租金。十六路走帮一听,这么好的事,为何不做?这里遮风避雨又挡雪霜。十六路走帮一起叫好,全部进入。十六路走帮,庞大的阵势,一帮一个大摊位,所有想要货的,想出货的,都到市场来找他们,顿时就带来了人源与物源,市场迅速火爆起来。

官家听说后,赶紧过来看,一看那热闹劲儿,立刻向蔡桓侯报告,希望他也来看看!蔡桓侯派的使者看后,认出了管仲,说:怎么又是你?照你的才能,应该做我们的大夫啊。管仲不吱声。对方说:你还念着当年的事吧?过去的事,那都一阵风吹啦!春来冬去,万象更新,我向蔡侯举荐你,保证没问题。

管仲说:在颍邑犯了事,我不想给你们添累。

如今颍邑早是郑国的啦!蔡侯的使者把管仲拉到一边说,你愿不愿意去徐国?我与徐国现在的国君偃王有私交,我向他举荐你。

管仲见对方这么真诚,便请求给他几天时间考虑。

数天后,管仲因为处理市场与店里的事务耽搁,错过了吃晚饭的时间,当他回到客栈,见院落里有数人三三两两地交头接耳。管仲看在眼里,没朝心里去。现在这店是人家的了,他再问,就是多管闲事了。到厨房用餐时,管母喊住他,对他说:你与店主说一声,我们不再来了。这地方早晚要出事的。管仲因为忙,没把母亲的话当回事,安慰母亲说:新店主一直没找到合适的厨师,您做的一手好菜让大家依依不舍,忙过这阵再说吧!

管母见儿子这么说,也就没再多说。

这时,自己店里的伙计来喊管仲,说是有急事要他去。管仲随伙计赶回店里,见鲍叔牙与几个人说话。见到他来,鲍叔牙喊住他,说:夷吾,这是我婶娘,寻我来了。管仲听鲍叔牙说过,自己一落地娘就死了,是婶娘用奶水喂大的。管仲赶紧过去。鲍叔牙的婶娘已经知道管仲是谁,迎着,告诉管仲:这孩子出来这么几年,也不向家里递个信儿,好歹是我奶水喂大的啊!你看他,忘的。说着,拉过身边一个姑娘,朝管仲推过,吩咐:喊小叔。

看这样子,管仲顿时明白,这小娘子是鲍叔牙曾经说过的,小时定的娃娃亲,便也抬眼借着灯光打量姑娘一眼。这姑娘长得倒也顺眼,结结实实,是个忠厚人,与鲍叔牙很般配。姑娘施了礼。婶娘快人快语地说:今晚就成亲!他叔啊,烦你去订桌酒,我去把牙儿的新房理一理。管仲说:太急了吧?新房的东西要新的,明儿采购还来得及。

婶娘说:我都带来了,家里农活儿急着,给他们撮合好,要赶回家去的。

不等管仲说话,那随来的几个亲戚一起动手,很快就把新房布置好了。见状,管仲只好拉上鲍叔牙出门,去喊些近处的朋友来凑热闹。拜了堂,大家热闹一阵,把一对新人送入洞房。

事儿前前后后也就是两个时辰,都办完了。管仲回到房间里,推门见屋里两张榻,如今少了鲍叔牙的,心里倒是一沉。两人睡一个屋,说话、商量什么的都很方便,如今只有一个人睡了。还没躺下,母亲着人来喊他,说是今晚睡她那屋去。管仲顺了母亲的话,把铺盖卷了到母亲屋里,打开,在母亲榻边挨着展开。管母喊儿子坐近处说话。

管母说:你身体单薄,不像叔牙,可咋办啊!

管仲知道母亲看到鲍叔牙成亲急了,便安慰母亲说:叔牙比我大几岁,再说,人家早早就在家里定的娃娃亲嘛!

管母说:也给你说过娃娃亲,后来,你在蔡侯那里犯了事,人家把婚事退了。那孩子如今也没了。嫁个人家,起先好好的,不知怎么就迷上了赌博,把老婆押到赌场,那孩子受不了那耻辱,撞柱死了。儿啊!女孩子如果嫁错郎,那可是一辈子的苦浆喝不尽啊!

是啊!管仲接过话说,这事儿急不得的。我相信谁嫁我,一定有福气的。娘,你早点睡吧,明天还要去那边店里做早饭啊!

你说到这事儿,我就觉得怪!管母告诉他,那店里很奇怪,没见店主向哪个客官收过住宿费,供人家吃喝,还喊妓来侍候那些客人。我怎么看,都看不出那些客人的身份,个个倒像是杀人越货的角色……

有这种事?管仲纳闷,细想想,还真有些不妙,再想想,坐不住了,起身对母亲说,我要去找叔牙商量商量。母亲拦住:人家新婚燕尔,你凑什么趣……管仲不高兴道:娘,儿真的有事。

突然,外面大街上响声大作。

起先,谁也不在意。这时,店外有人敲门,很急。管仲起身对母亲说:可能有什么事,你不要出门,我去看看。管仲刚走到院子里,就见前面店堂里火光大亮,伙计喊着:官家捕快来抓人啦!

管仲朝四下看,鲍叔牙新屋那边人群簇拥。他悄悄过去藏在暗处观看。只见鲍叔牙婶娘敲着鲍叔牙新房的门,低而急地喊:牙儿,牙儿,快快逃哪!管仲上前,一把拉住。那婶娘吓了一跳,看看是管仲。管仲问:出了什么事?婶娘支支吾吾,不说。只听得院子那边,官家捕快高声喊:我们是来捉拿楚国细作的,你们不用怕!

楚国细作?管仲跑过去迎着官兵,张口刚想解释,那举着火把迎上来的官家,把火把对管仲一照,笑道:你自己送上来?拿下。

管仲:我是这店主,不是什么细作。

捕快:你们与那边客栈是一伙的。那边客栈店主已经招供出,今天刚刚来了楚国的十几个细作,借出嫁新婚做故事,下半夜动手,里应外合,一举夺了本邑!是不是?

冤枉!冤枉!管仲嘴里喊着,心里想,管他是真是假,好汉不吃眼前亏,先溜开再说。眼睛朝四下顾望,看到暗处有人乱窜,心里一计,朝官差大喊:那边跑了。官差不知是计,扭头寻看,管仲抬臂夺过火把,顺势朝捕快们中间扔去。捕快们见是火把,个个怕烧着自己,纷纷避火逃开。管仲趁机跑到后门暗处,躲了起来。

外面响声越来越大,伴着马蹄声声,杀声如雷,哀号遍地。接着,大火烧起了街上建筑,发出巨大的哔哔叭叭响声,火光映红半边天。

院子里渐渐安静下来。

管仲赶紧到母亲的屋里。母亲没睡,一直坐在榻上,见管仲进来,喊道:儿啊!这乱世如何是好,你应该去看看叔牙,人家新婚第一夜就遭灾,不幸啊!不幸啊!管仲依母亲说的,来到鲍叔牙的新房前,敲敲门,没反应,用力一推,门开了。借着外面的月光,朝床上看去,床上没人。再点上灯四下巡看,屋里早已没人。上哪里去了呢?管仲急了起来,联想到那捕快与官差们的话,倒也疑云重重起来,那所谓的婶娘一伙,早不来,迟不来,这一来,就火急火燎地要办喜事,难道他们是楚国来的细作?那也不对啊!扮作送亲的队伍来做这事儿,还贴上一个黄花闺女?不!也许,那都是幌子,瞒住了老实巴交的鲍叔牙。这怎么办?

回到母亲屋里,跟母亲说了详情,母亲让管仲先睡下,等天明再说。

天还没完全亮,管仲睡不着了,起身从后门出去寻找鲍叔牙。找了一圈,哪里有鲍叔牙的影子?满大街都是乱跑乱奔的人,到处都是燃烧的火,那些骑马的、挥着兵器的,见到人就乱杀就砍,鬼哭狼嚎,一片凄惨。昨天还是繁华的大街,顷刻之间成了巨大的焚场,火势有增无减,管仲记忆中的店铺,如今被烧得荡然无存。偶尔眼前窜过逃难的妇女,没能跑出多远,就被追上来的兵拉去路边奸杀。一个骑马的人挥鞭打死了一对逃跑的父子。骑马的将,奔跑的兵,都像疯了一样,见到人就砍!

就在这时,街那头奔过来一支军队,还没到,鼓声、呐喊声传来,吓得这边杀人放火的兵将们,匆匆朝另一个方向奔逃而去。先是马兵到,看不清楚他们是什么地方的兵,火光里,可以看到旗帜,有蔡国的、韩国的、巨国的、陈国的、萧国的,还有其他国家的,他们并不停下救火,也没吩咐留人,匆匆如夏日急雨,追赶着前面那些溃退的军队。溃不成军的兵将乱哄哄如潮水一样过境,他们逃命的脚步比不上追兵的马腿,整齐的雄赳赳气昂昂的军队对他们如切瓜砍木桩。那些刚才砍民众的兵将们,如今成了另一些兵将的刀下鬼。

躲在暗处的管仲知道,这是蔡侯率领的诸侯联军把楚军打败了。他却一点也高兴不起来。他不敢露脸,这乱哄哄中,弄不好被一刀砍下,白送死。约摸一碗热茶的工夫,街上的人少了,管仲这才从暗处慢慢顺着道路向前走,走到老店那地方,见店没了,火中燃烧的屋子坍塌了。管仲进去,站在院子里,借着微弱的天色,打量着,想着从前的样子。他不敢相信战争的残酷无情,他更不能明白人为什么要这样相互如仇!这都是为什么?

这时,暗处有人喊他。他循声过去,见是鲍叔牙,甚为惊奇。

原来,鲍叔牙的婶娘真是楚国派来的细作,现在楚国派许多人到蔡国与徐国周围收买人做细作。楚国熊通威逼利诱,收买了附近几个小附属国,采取近拢远攻的战略,收买细作混入这里,再鼓动杂牌联军攻打,等时机成熟,楚军过来收拾残局。这么一来,楚军就可以不费力气地轻取北上中原的跳板——夏汭。有了夏汭这条通道的战略意义还在于能够直攻徐国!楚国认为,徐国虽然强大,但比之中原的天朝周来说,还是次要的。取代了周朝,楚熊便可轻取徐国,甚至不费一兵一卒而胜之。兵屯夏汭,九淮之地,便唾手可得!

算计再好,实施起来,情况千变万化。楚熊身边也不清一色都是他的人,自然有忠于周天子的臣民,他们把这一消息报告了周朝。周朝无力出兵治你,他可以命令诸侯国出兵啊!愿意为周天子分忧的蔡桓侯首先接到密报。蔡桓侯是个智勇双全的人,他得到消息,先派使者到徐国陈说利害,鼓动徐国国君出兵抵制楚熊的豺狼之师!徐国提倡仁义,以仁治国,如果有人想骑到他头上屙屎撒尿,他也不是好惹的!周穆王不是曾想去掉他徐国称王的封号吗?能吗?我不与你们争地盘、夺人口,但你欺负到我头上,我是不会让你得逞的!徐国表示,只要蔡侯说什么时候出兵,我保护我的附国,义不容辞。

有了徐国的态度,蔡桓侯乐了。蔡桓侯严正告诫楚国及楚的小附属国,谁要背叛周天子跟楚熊跑,不会有好结果。郑侯、晋侯正忙着,一旦有空,集合诸侯联军挥师南下,你楚熊有几颗脑袋啊!现在,徐国表了态,他要保护夏汭及附近数个小国的民众!这一着真灵,好几个国家,顿时按兵不动,以观气候再作决定。只有两三个小国的军队听命于楚,听说楚并没发兵,只是派了细作与刺客来夏汭暗中活动,他们也不敢轻率出兵。两天前,夏汭侦破楚国细作案,八百里快骑迅速通报淮夷各部,并送到了周天子御前。周天子令蔡侯联合附近数国的诸侯联军保护夏汭。楚军明知阴谋败露,竟然一不做二不休,暗中紧急调兵遣将,明里派人到夏汭撒谎,说这一切都是蔡桓侯一面之词,同时要求夏汭将所捉细作给他们处置。夏汭毫不给面子,先下手为强,砍下十几个细作的头,挂到城墙上示众。楚军仓促组织的联军硬着头皮上,蔡侯联军如风卷残叶般把楚军困在一条死街上,动弹不得,束手待毙!困兽犹斗的楚军垂死挣扎之际,把这个夏汭最繁华的大街,付之一炬……

管仲告诉鲍叔牙,天明之后,夏汭一定要清查细作,绳之以法的。鲍叔牙急了,问怎么办,管仲说:能怎么样?只有逃走是上策!

鲍叔牙说,现在本地人还不知道他婶娘的事,他也问了老婆,老婆也不知道婶娘被楚人收买做细作的事。老婆现在问他,如果走,能否带上婶娘他们?管仲一听,急了,说:你来找我,就是问我这事的?鲍叔牙说:是啊!我就想问问你。管仲想了想,说:还是走吧!趁着夏汭官衙没怀疑到你我,快些离开,但不能带你婶娘他们。昨夜来抓人,说明你婶娘已经暴露,我们只能与他们分开几路出城。集中一起,目标太大。鲍叔牙想想,不再坚持。两人一起回到自己的店里,虽然店被烧了,市场被毁了,但钱箱还在,两人拿了钱箱,带上管母和鲍妻,趁着天色未大亮,上了一条船,悄悄离开了夏汭。

出夏汭顺风顺水一两天来到了临淮(钟离,今安徽凤阳),再东去,就是徐国的国都泅。管仲主张先在临淮待几天再作下一步打算。

趁着城门未关,四人进了城,找一家客栈住下。

安顿下来,管仲和鲍叔牙到街上看看,见这里也是人心惶惶。细细一问,才知道这里也刚刚打过一场大仗。徐国下属三十六国,有数国想摆脱徐国,或做蔡的附国,或做楚的小属国,总之,他们不想再做九夷,更不愿意属淮夷。徐国当然要治他们的罪,几个相好的小属国竟然联合起来与徐国抗争。管仲叹道:打的都是民众的血泪啊!

鲍叔牙:你有什么办法?

管仲:我想先把老母安顿好了,接下来,生意还得做,但我不再以生意为最终目标,我要去周游各国,看看这个世界到底乱在哪里,给这个行将就木的世界开个良方!

鲍叔牙乐道:你早就应该这样做了。

管仲:你支持我?

鲍叔牙:当然。

管仲提出,把母亲送回家去。鲍叔牙同意,他也决定把老婆送回老家去,自己再出来与管仲一起闯天下。管母劝鲍叔牙说:你可以把老婆带在身边,坐贾生意,是需要帮手的。鲍叔牙看看管仲说:还做什么坐贾生意?你想闯荡江湖,要做的也是行商,多个女人在身边,不是累赘也是麻烦。管仲明白鲍叔牙的意思,心想,这几年的经历,哪天是顺当的?如果有个什么闪失,两条光棍跑起来也方便啊!接过话说:如果你老婆没地方去,就随我母亲到颍邑去,那里都是我管家一脉,不会有人欺负你们的。鲍叔牙见他这么说,就问老婆。老婆说:此去逆行千里,少说也要半年一载。再说,你离开那么久,颍邑已是郑国的了,我也人生地不熟,讲话都听不懂。我还是回去吧!

第二天天明后,管仲与鲍叔牙商量的结果:鲍叔牙继续坐船去淮夷泾口,送老婆回家。管仲租车走旱路送老母去颍邑。安顿好后两人在徐国相见。

临淮城外,某个高地上,五里亭。左边是河道的码头,右边是大路的驿站。管仲与鲍叔牙两人来到亭子里。亭里的茶肆过来问他们是喝茶还是饮酒,鲍叔牙向管仲提出在这里喝上一碗水酒,告辞吧!管仲说,好啊!他也想借酒向鲍叔牙说说自己一些新的想法。

酒过三巡,管仲举碗:鲍兄在上,受我一礼。鲍叔牙大叫:啊呀呀!你这是干什么呀!

饮罢酒管仲请鲍叔牙拿出那只钱箱:我们把钱分了吧。鲍叔牙说:好!管仲说:怎么分呢?鲍叔牙说:你定。伯母随我们外出,做厨娘也算是一份事儿。管仲说:你老婆娶了,以后就要生子育女,负担过重,多分一些吧。鲍叔牙想了想,便说:还是平分吧!你读书多,记数做账是行家里手,你分吧!

管仲开始分。分好后,让鲍叔牙先挑。鲍叔牙一看,这两堆钱表面差不多,但一堆里面做了一些空隙,架了一些空间,而另一堆垒得结结实实。他看看管仲,心里很快明白,管仲有老母要养,也想分多一些。他没揭穿管仲的这个小把戏,自己拿了那虚空架子的,并且还从中又取了一些给管仲。管仲有些感动,想不要,甚至想说明白,但他还是没说,管仲有大事要做,需要钱啊!

鲍叔牙拍拍他的膀子,笑着,什么也不说,起身告辞。

管仲从鲍叔牙的眼光里看到了鲍叔牙对他的厚道与宽容,他想追上去,把自己多得的一份还他,但他没那么做。他想把母亲安排得好一些,时间长一些,甚至想,如果自己在外面闯没了,母亲不至于饿死、冻死。未来的日子,谁也搞不清楚啊!此一别,能否再与母亲相见也很难说,这样的私心,自己没说,鲍叔牙却看到了,以他惯有的宽厚承担了,这样的兄弟到哪里去寻找啊!

多年后,管仲再次路过此地,巧的是鲍叔牙也随行。两人下车来到五里亭。回忆往事,管仲问鲍叔牙:当初我有意将钱分两堆大小不同,还做了假,你为何没说一句话?

鲍叔牙说:你胸有大志,家有老母,应该多些钱啊!

管仲说:我从你那宽厚的微笑,从你那善良的眼光里,看到了。我就知道此生夷吾交到了一位好友,胜过一脉相承的兄弟。

此时的管仲与鲍叔牙,身边都有了随从与谋士,他们把这件事记了下来,交给了史官。再后来,这个五里亭便成了“分金亭”。(未完待续)

加入书签
已为您缓存好所有章节,下载APP查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