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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九章、升段赛

十二

10年了,方忆第一次下山,这个城市和他离开时已经完全两样,城大了不知多少倍,到处是大楼,到处是大路,每条路上都是跑不完的车。方家也搬到新家住,是方思和单位新分的房子,三房两厅,140平米。

不过,他走时才8岁,而且他本是个不关注身外生活的人,所以也没什么今昔之叹,只是觉得这城市太吵太闹,没有他喜爱的大山和云雾。他不知道父母为什么非要他住在这乌烟瘴气之所,胡不安说这就叫烟柳繁华地,温柔富贵乡。方忆看了半天,也不知道烟在哪里柳在哪里?人是真多,或许这就是所谓的繁华。

周六,方思颖一家来吃晚饭。

刘凤椒说:“儿子,你想吃什么,这么多年在山上,吃了不少苦吧,每次吃饭时,想着你顿顿清汤寡水的,就什么好东西都吃不下。冬天来暖气了,想着你在山上天寒地冻,我这心……”

方思和说算了,看你那点出息,男孩子吃点苦怕什么。

“我知道,不用你说。”刘凤椒说。她又对方忆说,现在下山了,能吃肉了,我要顿顿给你做肉吃,今天先吃红焖牛肉吧。”

“还是吃菜吧,我吃惯了。”

“185公分的身高,顿顿吃素怎么行?你已经下山了,不用守那些规矩了,想吃就吃。”

“可是我还不想吃,想起来怪脏的。再说动物们那么可怜,干吗要吃它们。”

“植物也很可怜,在地里长得好好的,被拔出来吃掉,不一回事吗?”

“你说的也是,这么一说,我都不想吃饭了。”

方思和推了一下老婆,低声说你跟他较什么劲,你不知道他傻。

刘凤椒笑说,妈逗你玩呢,吃素就吃素吧,吃小白菜豆腐馅饺子怎么样?

“好啊。”方忆说。他心里一松,总算解决了一个问题。

刘凤椒去买菜。方思和让方忆过来坐在他身边。两人一起边看电视边聊天。

“你现在大了,有没有想过,以后想做什么?”

“没想过,我以为会当一辈子僧人的,忽然又不做了,我也不知道我还能做什么?”

“那你还想上学吗?学个一技之长也行?男儿在世间,总该有个安身立命的职业。”

“爸爸觉得我学什么好?”

“中医呢?你不是跟师父学过,也认识很多草药,要不我送你去中医学院进修几年,将来做个医生。”

“我不要。”

方爸有些着急上火,可又不敢逼他。这事就先放下来。但之后,他常暗中观察他一天到晚都干些什么。

饺子上桌的时候,姑姑问方忆:“你在庙里都学了些什么本事,会读书么?”

“师父教过我认字,我能读经文,庙里还有医书和很多古书,医书师父教过我,我听得头疼,后来就没学,只大致认识几味草药。古书有时念一点点。”

“听说你围棋下得不错,师父教你的?”胡不安问。

“是的,师父教我们下围棋,还教我们太极拳。”

“还是你在庙里好,哥哥我这些年可是受够了上学的苦,天天起早贪黑,在学校的冷板凳上一座一天,屁股都磨出茧了,回到家,还得写作业。可那些书啊,都跟我仇人似的,怎么学都学不会。好容易熬到初中毕业,你姑姑看我实在不是读书的料,总算饶了我,我才不用去学校受罪了。”胡不安说。

“还好意思说,你那也叫上学,送一头猪去学校,恐怕也比你学得好。整天就知道打架生事,我给人家赔了我多少医药费,总有上万了吧,还有眼镜,光眼镜给人赔了不下5副。最丢人的,有一次,老师让我在教室陪你上了一个月课,否则就让你退学。现在不上了也好,省得跟你丢人现眼。”

方思颖想想儿子的求学史,那个眼泪大概流得不比哥嫂少,他们兄妹这俩孩子,一个安静得让人心惊胆颤,一个简直就是躁动症,让人每天提心吊胆,生怕一不小心,又惹出啥乱子。

为了能让胡不安安静一点,小时候,方思颖给他报了围棋班,他的围棋倒是学得不错,下棋时也能像个人似的安静坐着,认真思考。可是一离开棋盘,该咋还咋,学了四五年,棋艺长进不少,可对他性格的修正,一点也没熏陶出来。老师们都觉得奇怪,一般围棋学得好的孩子,学习成绩都不错,可到胡不安这儿,规律不管用,经验也不管用,学不懂就是学不懂,智力都白开发了,或者说全开发到惹事生非上去了。

方思颖咬了一口饺子,说素饺子有什么吃的,包这个不够浪费时间的。她看着方忆,问他你真觉得这好吃?

“好吃啊!”方忆边吃边说。

方思颖满眼同情地看看侄子,再看看难以下咽的儿子,胡不安可是无肉不欢,一顿要吃三个腊牛肉夹馍才过瘾。她叹道:“林子大了,什么花妖树怪都会有。”

吃完饭,对胡不安来说,等于没吃饭,他又找来一包薯片吃起来。

胡不安说不如咱俩下盘棋。他心想,要让只会下野棋的表弟,领教一下正规道场训练出来的业余5段的实力。

听说下棋,方忆来了精神,书房里早为他准备了上好的棋墎,上等玉子。胡不安说舅舅也送了我一套,和这个一模一样。方忆盘腿坐下,胡不安盘不住,他找来一个小板凳,两人对坐。这时,刘凤椒泡了两杯茶,一个盘子里放了些巧克力、干果,悄悄退出。

猜先,胡不安执黑先行,他第一手下天元,方忆正常走星位占角,胡不安直接挂角,方忆想表哥这是什么意思,他想了一会儿,脱先继续占角。两人你一手我一手,二十多手过后,胡不安颜色郑重起来,看来表弟不是那么容易对付的。50手后,落子逐渐艰涩,每一招他都要思索良久才能勉强抵抗,方忆的招很怪,但棋下得很结实,找漏不易。进入中盘后,胡不安已渐露败相,方思和进来观战,他也很诧异,之前光听说方忆棋下得还不错,没想到比胡不安还厉害,这个傻儿子看来不可小视。

最后,打劫时胡不安劫材不够,只好投子认输。

“没想到你这么厉害,我看,至少有业余6段的水平。”

“什么是业余6段?”

“这你都不知道?”胡不安睁大眼睛,一个下围棋的人怎么会连业余6段什么意思都不明白,简直匪夷所思。

“师父没说过。”方忆说。

“那,听好了,哥给你普及一下围棋常识,现在,在围棋界,分职业棋手和业余棋手,业余棋手取得业余5段证书,就有资格参与职业一段的角逐。当然业余5段多如牛毛,但真正有机会冲入职业阵营的,凤毛麟角。”

“可是,做了职业棋手又是什么意思呢?是不是就是天天下棋,就像爸爸天天上班。”

“你要这么理解也行。”

“那我不就是职业棋手,我差不多天天下棋。”

“光天天下还不行,还得是水平最高的那群人才行,世界冠军聂卫平知道不?”

“知道。”

那天,胡不安帮方忆在弈城围棋注册了一个号,让他从业余段进入平台。

一个月后,胡不安接到方忆的电话,说哥啊我打到9段了。

胡不安说哥服了YOU,这么多年,我还在弈城7段上下徘徊。他心想,这家伙要不是自闭症,真是个围棋天才。

胡不安建议方忆先参加省级围棋比赛,取得业余5段的证书后,就有资格参加全国性的业余棋手大赛,既然做不了职业棋手,能成为业余棋界的霸主,也非常了不起。

于是,这年8月,方忆参加了省围棋协会举办的级、段位比赛。按规定,他最高只能参加段组比赛,成绩达标的话可升为段。胡不安找人通融了一下,他可以直接参加段组的比赛,下1盘棋,赢9盘可以升为4段。

胡不安开车送方忆到赛场,比赛在临潼一家大型疗养院举行,赛场分散在四五个大楼内,只见成百上千个孩子,脖子上挂着参赛证晃来晃去,数千名家长如潮水般挤在赛场周围,疗养院的每间客房都住满了,这个平日空空荡荡的疗养院,跟过节似的,到处人声鼎沸。

方忆从来没想过这样的下棋场面,这哪像是下棋,几百号人挤在一间大会场,如两军对垒,裁判说声比赛开始,于是猜先,黑白交锋……

密集的赛程安排也让他很不适应,他一直是想下棋的时候才下棋,现在每天下四局,上午两局,下午两局,每局每方用时45分钟,一方超时即算输。这和他的学棋经历和围棋思维完全不同,和师父下棋,有时十天半月才下完一盘棋。为了让他有时间观念,教会他拍钟,胡不安事先已跟他演练了很多回。

上午的两盘棋,方忆基本没有遇到有效的抵抗,顺利拿下。中午吃饭的时候,他们恰好和两位美女围棋老师同桌,胡不安问两位美女几段,是来参赛的,还是带队老师?她们说是天元围棋的老师,参加升4的比赛的。

胡不安说巧了,我弟弟也是来升4段的,你们祈祷吧,千万别遇上他。

“你弟弟很厉害吗?”

胡不安从鼻子里哼了一声,说:“他厉不厉害呢?我是业余5段,他虐我就跟虐菜似的,人家是弈城9段,你们说厉害不?”

“这么厉害还来打4段,存心跟我们过不去啊。”

“这都是围棋协会的破规定,没有段位证书的,最高只能从段组开始打起,我托人说好话,才破格直接打4段,你以为谁愿意,我们还嫌浪费时间呢。”

“对了,两位姑娘贵姓?”胡不安又问到。

“王美琪,杜米索,我们都是教启蒙班的老师。二位怎么称呼?”

“我叫胡不安,他叫方忆,我是表哥他是表弟。”

“你表弟好像不喜欢说话。”

胡不安装作很悲伤的样子,说“我这个表弟,可谓是貌比潘安,才比子健,文能下围棋,武能打太极,可惜天妒英才,天生不会说话。”

“真的?”她们很同情地看着方忆。

方忆推了胡不安一把,说你又胡说。

两位美女鄙夷地看一眼胡不安。胡不安说我说的是真的,你问问他,是不是8岁才会叫妈?

“真的吗?”

方忆点点头。

“可是他说你围棋下得非常好。”王美琪说。

“下棋又不需要说话。”方忆答。

饭后,他们一起坐在疗养院的草坪上聊天。直到下午比赛开始。

那次比赛给方忆留下了非常美好的回忆,那三天,他们四个一起吃饭,住在同一个宾馆,天天晚上练棋、聊天。方忆还是第一次这么密集地和女孩子们待在一起,他觉得很愉快。

下午下完棋,也就5点多,夏日天长,他们就去打乒乓球。方忆之前从未打过,球拍拿在手里别扭得要命,眼睛盯得准准的,看球过来了,他却不是接空就是飞到天上去了。王美琪好奇地问他:“我一直以为是个中国人就会打乒乓球的,好歹总能打几个来回,像你这样差的,还是第一回遇到。你上学时都不打吗?”

“我没上过学。”方忆说。

“你一直呆在家里吗?那谁教你下棋?”

“我在庙里跟师父学的,师父教我识字,下棋,个月前,我才回家。”

王美琪和杜米索都觉得不可思议,这年头不是所有孩子都在学校受虐吗?怎么还会有漏网之鱼?

“也就是说,你在山里长大,没有同学,没有朋友,没有电视,没有手机,也没有游戏。”

方忆点点头。

那次比赛,方忆下得很顺利,9连胜升为4段。王美琪的第三次冲4段又没成功,杜米索是第一次,成绩更差,1盘只赢了5盘。

王美琪真的对自己很失望,伤心透了。胡不安劝她,女子无才便是德,棋下得再好也比不上嫁得好。王美琪白了他一眼,她是真觉得自己无用,从小到大,学什么不成什么,学钢琴,弹到5级再上不去,学围棋,冲上段后再上不去,学舞蹈,也是半途而废,学习呢,总是班里0名左右,拼命用功还是没有考上大学,好在她还有个品学兼优的哥,爸妈对她要求也不高,健健康康长大,别学坏就行。高中毕业,恰好天元棋院招老师,她就去试试,她虽然资质平平,好在长相甜美,能唱会跳,小孩子很喜欢她,棋院也就录用了她。

杜米索倒是无所谓,她对围棋本来也没什么雄心,工作而已。她比王美琪早进入天元围棋一年,这次主要是陪王美琪来。她呢,也是高考没考好,考了个三本,爸爸很生气骂了她,她一怒之下,干脆不上学,自己出来打工挣钱。(未完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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