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十三
那天方忆正在山上，庙里已经陆续来了不少僧人和居士，他帮着法喜接待来客，安顿好他们的食宿，让大师兄专心准备法会的事。午后，大家饭后无事，在院中聊天，方忆拿出手机，想给杜米索打个电话问问她出院了没有？他看到一条短信，看完短信他一声不响地站起来，走回房间，关上门，一坐不起，饭也不吃，水也不喝。
法喜在他门外急得团团转，怎么叫他他都不理人，最后只好去找大师兄，大师兄说由他去吧，饿得受不了了，自会吃饭，痛够了，就不痛了。方忆坐了三天，该想不通还是想不通，不过，他觉得饿了，跑去厨房找吃的，法喜忙给他拿来饭菜，他每顿都给方忆留着饭。之后，方忆就一声不吭地帮着法喜做事，两人配合默契，一个眼神，就知道对方想要自己做什么，这是他俩从小练就的小把戏。
山上来了80多名佛弟子，出家的，在家的，人多而不乱，也没有喧哗声。法会开始后，大家齐聚禅堂，听大师兄讲经说法，方忆还是第一次听大师兄说法，师父在世时，是不讲经的，他只是让弟子们自己读经文，经读千遍，其义自现，实在读不通的时候，师父会适时地点拨一二，主要靠弟子们自悟，法喜和方忆不悟，也由着他们不悟。法清师兄讲经，义理明白，语言生动，声音清亮温润，如滚珠落玉，听者闻之欢喜，自然对佛法心生向往和信心。大师兄不但讲经文，也讲禅修方法和体验，有时，带领大家一起坐禅。
法会结束后，大师兄很快就离开了，方忆在山上又住了些日子，大部分时间他都一个人坐在禅堂。他什么也不想，当痛苦、迷茫撕扯他时，他既不干涉，也不躲避，静观心灵如何应对这一波又一波的攻击。
这天黄昏时，禅堂外的皀角树上，百鸟归巢，叽叽喳喳地呼亲唤友，方忆睁开眼睛，透过玻璃窗看鸟儿们在枝头相戏。法喜在树下逗欢欢，喂它吃西红柿，吃完西红柿，他命它蹲下，一本正经地批评它最近不听话，人多它就张狂，这是不允许的，他问欢欢记住了没？欢欢汪汪地叫两声，表示虚心受教，然后蹦蹦跳跳地跑开了，法喜在后面追。
第二天，方忆下山回家，他先回住所洗洗澡，换身衣服，然后给丁语谣打电话问她在哪里，丁语谣说我今天休假，在你们小区的院子里和刘阿姨散步。方忆下楼，在花园里找到她们。刘凤椒看见他就气不打一处来，骂他：“你这个不孝子，真是要害死我，你还有脸回来，我把喜帖都发出去了，你却跑不见人，害得我挨个给人家解释，多没面子。”
方忆笑说，来，打几下，解解气。
刘凤椒白他一眼，说我才懒得理你，她让方忆陪丁语谣散步，她回家做饭去。
方忆在丁语谣身边坐下，丁语谣问他杜米索的情况怎么样。
“她失踪了。”方忆打开手机，给丁语谣看杜米索的留言。
“方忆：
认识你是我一生的奇迹，你我是两个极端，我清楚地知道自己想要什么，你强烈地明白自己不要什么，我追逐得很辛苦，你抵抗得很顽强，我们就像一枚硬币的两面，彼此懂得彼此包容。我不想让你见我最后的样子，你会受不了的，我希望留在你心目中的，永远是那个活力四射的杜米索。我带走了你手抄的《金钢经》，我喜欢你的字，稚拙，典雅，像你的人。不要为我担心，我会找一个安静的地方安静地离开，对了，我带走了谣谣给的那个药方，我怕死，更怕疼。
谢谢你对我始终如一的友爱，那天你蹲下来为我穿鞋的时候，我就想，虽然这一生错误百出，充满残缺和遗憾，有你待我如此，天地间就没白来一回。
别了，离别总是让人心碎，好像我的心还有余地再碎似的。”
丁语谣看一句惊一句，这个女孩，心真硬，一个女孩子孤零零跑去死，丁语谣想想都心里哆嗦。
她一看日期，这个留言是一个多月前的，那么这一个多月，他在哪里？
她狐疑地看着方忆，问他你去哪里了？
“我在庙里，新禅堂落成，大师兄举办了一个七日法会，让我回去。”方忆说。
他说你很生气吧，把你扔下这么多日子。
丁语谣说：“你还知道，这么久，电话都不打一个，让人好伤心。”
方忆上下打量一下丁语谣，说：“我怎么看不出来你伤心，我不在你在身边，你反倒吃的白白胖胖的，脸色也好多了。”
丁语谣笑说：“哼，你不理我，我就该天天以泪洗面？“自伯之东，首如飞蓬”？你不陪我，自有人陪我，才不稀罕你。”
方忆拧着眉头，很不高兴的样子，丁语谣拉着他的手，放在自己肚子上，小声说：“是宝宝陪着我，都要当爸爸了，还是这样小气。”
“真的？你怀孕了？”方忆很是惊奇，原来真的可以无中生有，而有呢又终归尘埃，如师父，如杜米索，如将来的自己和丁语谣。
“你不高兴吗？”丁语谣见他闷头不语，怯怯地问。
“不是，只是想起师父，想起杜米索，感觉生命轮回，不知可喜还是可怕。”
“悉达多王子出门，见生老病死，于是逃离宫廷，在林中苦修，终于成佛。你呢？是不是也想抛下我，所以待在庙里不回来。”
“什么都瞒不过你。”他用手指刮刮她的鼻子。
丁语谣说：“其实，这些天，我也一直在问自己，是不是相爱就一定要守在一起？我是不是一定要紧紧抓住你，和我一起过这纷乱而没有意义的俗世生活？”
“答案呢？”
“你自在，我才可能真正快乐，如果有一天，你真的想好了，不用顾虑我，你可以做自己想做的一切事，或者说，你不必做任何你不想做的事。”
“和你在一起，就是我最想做的事。”他站起来，一把抱起丁语谣，说我们回家。
（完）（未完待续）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