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禾眼看着宁鸢冲出去，赶紧也要追出去，顾西辞却将她拦住，淡淡道：“我去追，你留下。”话说完，他不给春禾反应的机会，一个箭步就追了出去。
宁鸢自延嘉殿中跑出去，一路上惹得宫女、太监纷纷驻足观望，却又要没有一个胆敢上前阻拦。外面是倾盆大雨，她奔走在雨中，自己也清楚眼下的所作所为太过冲动。但是她没有办法让自己留在屋里，她很想要发泄，很想要找到一个除了眼泪之外的宣泄方式。
不知道在雨中漫无目的地走了多远，宁鸢脚下一个趔趄险些就要摔倒，却有人在身后扶住了她。回头去看，竟是顾西辞。他的脸上布满了雨水，可是那双眼睛还是那么的清明，深深地望着她。
“娘娘想去哪里？”大雨瓢泼几乎要掩盖他的声音，顾西辞只好又提高了些嗓音：“娘娘若是发泄够了，请随微臣回去。”
宁鸢大声拒绝：“是她害死芙儿害死初容的！本宫要去告诉皇上，要皇上来主持公道！”
“娘娘！”顾西辞在雨中拧眉看着她：“微臣虽然不知道事情的始末，可是娘娘就这样贸贸然去告知皇上，可曾想过后果？”
宁鸢怔了怔，觉得自己现在的状况实在糟透了。她从来不曾这样狼狈，可是接二连三的打击几乎就要击垮她，让她不知道应该怎么做才好。
顾西辞又放低了声音，柔声道：“外头这么大的雨，您的身子实在吃不消。随微臣回延嘉殿去喝一碗姜汤，先休息一会儿，好不好？”
“然后呢？然后芙儿就能死而复生，初容就能回到本宫身边吗？”宁鸢一时失力，蹲坐在地上：“这么多年，本宫到底争得了什么……为什么连一个人都留不住，为什么……”
“世上善恶一切皆有因缘，她们也许都是为了想让娘娘更好的活着，所以才结束了自己的生命。如果娘娘不能振作，反而像现在这样，她们又如何能够死得其所？”
一句句话像是重锤一样敲在她的心坎上，宁鸢闭上眼睛仰起头，任由雨水在脸上冲刷。冬日冰雪未消，又下大雨，老天爷，是你也在为她们二人哭泣吗？那为什么你要这样安排众人的命运，为什么不能给她们一个好的结局？
不知道在雨雪中逗留了多久，她的心思终于一点一点清明起来。宁鸢抹了抹脸，也不知擦去的是眼泪还是雨水：“对……本宫不能让她们白死。就算是鱼死网破，本宫也要拉她为芙儿陪葬！顾大人，我们回延嘉殿，本宫要梳洗更衣，去见皇上。”
顾西辞面上浮起一丝安慰，点点头将宁鸢扶起身来，却突然觉得脑后一疼，便瞬间天旋地转失去了意识。宁鸢原本已经要站起来，被他一带又摔倒了地上。刚想问一句怎么了，她也只觉得脑后一疼，便什么都不知道了。
朦朦胧胧中，似乎有人在走动，身上的衣裳还湿着，叫人冻得有些瑟瑟发抖，但身体却完全动弹不得。宁鸢蹙着眉头，终于挣扎着睁开眼睛，触目所及的却是一个破败的屋子，完全认不出是在哪里。顾西辞就躺在她旁边，像她一样被人绑起了手脚，还依旧昏迷着。
宁鸢不知道究竟发生了什么事情，但也知道必须要冷静。深吸了几口气，她唤道：“顾大人，顾大人！你醒一醒，快醒醒。”
顾西辞微微动了下，片刻之后转醒过来，也是有些呆愣：“这……这是哪里？”
宁鸢摇摇头：“本宫也不知道，但是应该还在宫里，恐怕有人狗急跳墙，想要杀人灭口。”
顾西辞奋力扭动着坐起来，抬头望了望窗口，只可惜窗户关得死死的，完全看不见外头的情况。他蹙蹙眉，想起宁鸢刚才的话，不由问道：“娘娘知道是谁人下手？”
“除了她也不会再有别人了。”宁鸢冷哼了一声：“如果本宫没有猜错，她很快就会出现。只是她也太心急了，现在就对本宫下手，也不怕被皇上发现。”
“她？”
宁鸢笑了笑，亦奋力坐起身来：“是丽妃。”
顾西辞脸色微变，有些许惊讶：“怎会是她？微臣还以为能够做出如此狠辣之事的，只有荣贵妃。”
宁鸢一怔，很快便明白了过，不由失笑：“我说呢，她怎会这么大胆，原来是打算用荣贵妃做替死鬼。只是她一定不曾想到……”
话还没说完，门就被砰的一声推开。宁鸢眯了眯眼向光亮的地方看去，只见果然是丽妃披着黑色的貂皮大氅走了进来。
“真没想到，临死了还有个男人陪着你一块儿死。”丽妃抬起双手呵气，如玉一般的脸上没有半分恶意，看起来就像是宁鸢刚认识她的时候一样，那么温婉可人。
“你想做什么？”宁鸢死死盯着她：“这里是皇宫，你休想乱来。”
丽妃笑道：“是吗？本来倒是有些难，可现在顾太医也在，这事情倒是好办多了。”她娇声笑了笑，又道：“你想想，如果说皇上宠爱的妃子背着他与人苟合，然后不小心双双葬生火海，这样的丑事皇上会追究的几率有多大？”
“你！”宁鸢心里一紧，恨道：“你怎会如此丧心病狂！我真的不懂，你到底想要什么？”
“想要什么？”丽妃敛去了笑容，恶狠狠地瞪着宁鸢：“本宫想要的从来就不多！荣贵妃欺压了本宫那么多年，本宫只想让她从此在后宫消失，谁知道原本已经成功了，你竟然会去助她复位！这也就罢了，本宫只有八皇子一个儿子，对他寄以厚望，你竟然也不肯帮本宫，而要帮荣贵妃的儿子！宁鸢，这一切都是你自找的，你不帮本宫，怨不得本宫对你下手。”
“你简直就是个疯子。”宁鸢急道：“我怎么没有帮你？开始的时候，是我帮你斗垮了荣贵妃，可是你太不知足，一而再再而三地利用我身边的人。我会去助荣贵妃复位，全都只是为了自保。否则我身边，一定会有第二个、第三个芙儿出现。”
“那个贱丫头已经死了。”丽妃忽而又笑了：“她真是死有余辜，否则的话，她可是本宫对付你们的最佳利器。这一切都要怪云初容，若不是她偷偷告诉了沈芙一切，沈芙又怎么会自尽？云初容也是该死，且死不足惜。还有凌若幽，她们都死不足惜，死不足惜！”
宁鸢听着直摇头：“原来凌若幽真的是被你指使的，还有初容，她为你做了那么多事，最后因为左右为难而寻了死路，你竟然还要怪她？难为她心里都是你，左思右想地为你考虑……”说着她忽然顿住了，难以置信地看向丽妃：“你怎么知道初容已经死了？她的尸身才刚刚被人找到……难道……”
丽妃笑着点点头：“是啊，是本宫下的手。她跑来求本宫放过你，还说如果本宫不答应她就把这件事情告诉皇上，要让本宫醒醒。你说这种狗奴才，吃里扒外的，本宫留着她有何用？”
“你怎么会如此狠心？”宁鸢实在想不明白：“纵然你想要身处高位，想要八皇子登上太子之位，你也不该是个毫无人性的人。丽妃娘娘，我认识你的时候，你不是这样的人。”
丽妃脸上闪过一丝怅然，很快平静道：“本宫早就对你说过，这条路一旦走上，就再没有回头的可能。就算你自个儿觉得累了，想要歇一歇想要停一停，其他人也会逼得你不得不往前走。到今日，难道你还没有这样的体会吗？”
“我体会的到，可是不是所有的事情都不能自己做主的。至少，我可以选择在前行的路上不要伤及无辜的性命！”
“无辜？谁无辜？”丽妃冷笑：“本宫的三公主才最无辜，可是她只活了半岁就离开了人世！若不是当年本宫不得宠，若不是当年荣贵妃与先皇后日日缠着皇上，三公主怎么会不治身亡！从那日起，本宫就明白一个道理，只有自己站在最高的地方，才不会被别人伤害。只要你和荣贵妃都死了，这后宫，就是本宫的天下。”
“一派胡言！”门骤然被大力踢开，宁鸢心神一晃，就看见李纯大步走了进来，他身后还跟着一脸焦急的春禾。
“娘娘！”春禾立刻冲了进来，手忙脚乱地替宁鸢松绑，身体不住地发颤：“奴婢还以为……还好……还好奴婢够机灵，知道拿着娘娘说的那封信去找皇上……”宁鸢轻轻动了动筋骨，示意她别说话。
丽妃此刻完全惊呆了，许久之后才回过神来：“皇上？”
“不要叫朕。”李纯嫌恶地看着她：“朕真是没有想到，在朕身边生活了这么多年的女子竟会是这样蛇蝎心肠的人！”
“臣妾蛇蝎心肠？”丽妃往后退了几步，失声道：“臣妾所做的一切不过是为了自保，皇上您竟然说臣妾是蛇蝎心肠？臣妾从来没有害过您！”
李纯冷冷望着她：“你没有害过朕？你借由别人的手害死了朕那么多孩子那么多妃嫔，这难道也全是为朕好？”
丽妃怔了怔，强辩道：“她们都不是真心对皇上的，臣妾……臣妾只是帮助皇上排除异己。更何况，咱们还有八皇子，不是吗？八皇子可乖了，特别喜欢读书，颇有皇上当年的风范。”
“你别忘了，八皇子的生母是程才人，你只是养母。”
“不！”丽妃忽而尖叫：“臣妾就是八皇子的生母！他就是臣妾所生！程才人……程才人早就死了，她不配，不配做孩子的母亲！”
“朕看你真是疯了。”李纯绕过她，走到这边将宁鸢扶起，冷冷吩咐道：“传朕的旨意，降丽妃为采女，打入冷宫，此生此世都不许再踏出冷宫半步。”
丽妃闭了闭眼，大约知道一切已成定局，遂痴痴地笑了笑，跌坐到地上。几个太监上来抬她的时候，也还是那么笑着，仿佛红尘中的一切都已经与她无关，完全痴傻了一般。
那年春分，她嫁作新妇去到李纯身边，也曾以为可以美满一生。但原来都错了，都错了……她的步步为营，她的所有期待，到头来也不过竹篮打水一场空。她还记得大婚之夜，那人对她说会好好呵护她的一生，原来都只是谎言。
他是帝王，帝王的话怎可相信？他会好好呵护的，只会是对他有利、听话的女子，从来都不是她。除去司徒家的躯壳与虚名，她什么都不是。
“鸢儿，你可还好？”
宁鸢还在望着丽妃消失的地方发呆，蓦然听见李纯的声音，好一会儿才回过神来：“是，臣妾没事，只是……只是有些被吓着了。”
“没事就好。”李纯将她揽入怀里：“朕看见春禾哭着跑来找朕的时候，真怕永远都不能再看见你。你放心，朕已经命人将初容好生收殓，不会叫她死了也无依无靠。”
想起云初容，心尖便又如针刺一般。宁鸢深吸了口气，轻轻点了下头，又问：“那封信……皇上已经看见了？丽妃说的话，皇上也都听见了？”
李纯沉默了会儿：“嗯，都看见了。”
“那皇上没有话要问臣妾吗？”
李纯眉间闪过一丝犹豫，最终还是摇了摇头：“你若是愿意说，自然会告诉朕，若是不愿意说，朕也就当做不知道。鸢儿，朕也与你一样，再也承受不住更多的失去。后宫这些事情，朕再不过问。”
宁鸢心里渐渐柔软，轻轻地环着他的腰再未说话。她从未想过这一出闹剧最终会这样收场，更没想到原本也许会掀起轩然大波的事情就这么轻描淡写的过去了。可如果她早一点知道，芙儿与初容是不是就不会死？
但人生最难的，就是早知道。诚如丽妃所言，这条路一旦走上了，就已经没有回头的余地。走到这一步，她就算只剩下一个人也还要继续走下去，为着那些依然活着的她在意的人而努力撑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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尾声
元和七年七月乙亥，李纯立三皇子遂王李宥为皇太子，朝野上下终于一扫阴霾，举国欢庆。宁鸢早在延嘉殿内预备好清爽可口的早膳，只等李纯下朝之后便能过来用膳。
“母妃……”八皇子怯生生地在门口探进来瞧了瞧：“六哥想叫儿臣一块儿去抓蛐蛐儿，儿臣能去吗？”
宁鸢看着他圆头圆脑的样子心里就喜欢，笑着将他拉进房里，温和道：“当然可以去，只是一会儿要先去书房听先生讲课，等听完讲课，你想怎么玩儿便怎么玩儿去。”
“谢谢母妃！”八皇子喜笑颜开地便跑了出去，宁鸢忙叫乳娘跟上，脸上不由自主便挂了丝笑意。
丽妃被发落去了冷宫，八皇子顿时无依无靠。李纯做主将八皇子送到宁鸢身边，一则好有人悉心照顾他的成长，二则宁鸢自己没有孩子，如今有八皇子身边也算能有个念想。
“皇上驾到——”
待满桌的早膳全都摆好，外头也响起了太监的通传声。宁鸢笑盈盈地走至门口，亲自伺候李纯进门换去朝服，又协同他一块儿去用膳。
“今日的酱瓜不错，香脆可口。”李纯吃着觉得口感清爽，已经情不自禁地吃了还几块儿。
宁鸢拿了帕子替他擦了擦唇边的粥渍，微笑道：“是义母亲手做的，昨儿才派人送进宫来。”
“沈夫人？”李纯咋咋嘴点了点头：“手艺确实不错，看来沈家收了你做义女，朕以后有口福了。”
宁鸢低头一笑没有作声，心里头说不清对李纯是感激还是别的心思。芙儿的丧事办完之后，她对李纯说沈家现在两个女儿都已经失去了，二老膝下无女，着实可怜，所以希望李纯可以允许她做沈家的义女，也好让她为芙儿尽尽孝道。
原本她也只是这么一提，因为想着从前的种种，宁鸢知道李纯是不会答应的。可谁知那日李纯竟然丝毫犹豫也没有，就满口答应下来。她虽猜不透李纯究竟是打的什么主意，但至少眼前的一切让她不可能抗拒。
“鸢儿，今日上朝的时候，有人……建议朕立后。”
宁鸢的思绪被他的话拉回来，想了想道：“那皇上怎么想？先皇后过世也已经好几年了，现在如果再立后，也不为过。”
李纯轻点了下头：“朕也是这样想，萱儿在天有灵，应该不会怪朕薄情。”
“那皇上想要立谁为后？荣贵妃？”
李纯摇了摇头，忽然带着丝笑意望着宁鸢。他的目光柔情似水，叫人一不小心就会沉沦。
宁鸢呆了一呆，不敢相信地挑了挑眉：“臣妾？”
李纯浅笑，放下碗筷执起宁鸢的手放到唇边，轻轻落下一吻：“鸢儿，做朕的皇后，朕此生独一无二的皇后。”
皇后……
“萱儿，朕已坐拥大唐江山，你理当是朕的皇后，此生此世，绝无更改。”
当时的话语仿佛此刻还能清晰地在耳边回荡，那一年那个人，也曾经这样对她说。原来历经种种，不过是再一次的轮回。
宁鸢看着李纯芝兰玉树一般的容颜，终于微微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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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宁鸢》的故事，到这里就结束了。也许很多人都觉得意犹未尽，觉得故事还没有讲完。但是事实上，讲到这里，讲到又一个轮回，这个故事在我心里已经告一个段落了。
很感谢，感谢大家一路走来的支持，五个多月，并不容易。
在我的心里，还舍不得宁鸢，舍不得荣贵妃，舍得不很多人。也许将来，还会有属于他们后来的故事，但是，那已经是另一番天地另一个故事了。
接下来我会休息一段时间，不会很长，一个星期左右。因为新的故事已经在萌芽，很快，我就会把它带到大家面前，届时会在宁鸢的文案里面放上链接。
新的故事也许不会再是宫斗，宫廷的故事咱们看过一场了，也该来瞧瞧公主府的热闹，对不对？
新文的女主角是荣贵妃的女儿——岐阳公主。
总觉得这个女人的一生也非常地具有传奇意味，她的驸马，她驸马的那个家族，一切的一切都非常值得动笔去写。
希望到时候，还能得到大家一如既往的支持，再次感谢。
PS：请一定要支持宁鸢的实体版哦，下半年应该就会上市，爱你们！（未完待续）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