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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百九十章 不可不对

第二百九十章 不可不对

顾陵歌有些迷蒙的看着伊墨,青年的眼中有灿烂的朝霞和柔软的辉光,她想开口,但发现自己倦怠得彷佛才从暗庄回来,只能把眼睛眨了眨,尽力露出一个笑容来。

路南这时候也回了神,推着顾陵歌慢悠悠的往回走,他们一行六人,在稀稀拉拉的人群中游荡。穆贰看起来开心些,顾陵歌注意到他的眼睛里有和那些庄户一样的如何都掩盖不住的光芒。他和倾霜开玩笑,“祭礼和霜姑娘说的不一样啊?”

湖月看着倾霜挑眉,慢慢摸着手腕,他在心里为穆贰感到惋惜。他摇头的时候听到倾霜温柔的声音从风里穿过,缠缠绵绵的绕了他满头满脸。她说:“穆兄弟这话可就不对了。”

“昨儿午间吃饭的时候夫人就说了我的话听不得,穆兄弟自个儿要信,那怎还能怪到我头上?夫人这可得评评理来,要是说不出个一二三我可是不依的。”倾霜一身的青蝉薄绿夕颜暗纹立领长衫,搭一件桃红云雾宝瓶纹样比甲,耳边的青白坠玉环袅袅娜娜的晃动,衬托得她青葱似的挺拔明艳。

“诶?夫人什么说过这话了,我个习武之人都没听到?不应该啊。”穆贰抬手抓了抓头发,金属护腕撞上暖玉翠竹纹的发冠,清脆的响声打断回忆,他整个人都有些怔忪,并没注意到自己跟着倾霜改了称呼。

“我说过的。”顾陵歌看着这俩人一个精明一个憨,一个直爽一个钻,要短时间区分得出是非是不现实的,所以出声解围。她有些耳鸣,所以从路南腰间捞了块玉佩在手里攥着,平复着熟悉的焦躁感。

“老二惯是爱习武的,要他看书这就着实有些强人所难。”顾陵歌今天的长衫是天蓝色,她把手收进黛青色的比甲里,没有让人看到她的扭转挣扎,“不过这确实就是祭车神。”

“普罗大众总是需要信仰的,不然这艰难时日如何过得?”顾陵歌平视前方,深吸一口气,然后把瘦骨嶙峋的右手伸出来,看着缓缓升起来的太阳,趁着它还不刺眼,对着它抓了一把。空气里有无声的寒气。

“姐姐也有信仰吗?”一直没开腔的路南这时候小声的问着顾陵歌。他没有去看太阳,总觉得它下一刻就要把面前的人吸到橘红色的圆盘子里吃掉。他不喜欢若有如无的失去感,吊着胃口又让人束手无策。

“阿南以为我应该要有这个东西吗?”顾陵歌把手收回衣袖,声音平稳,没有回头。从路南的角度只能看到她盘发中若隐若现的红绳,以及一根随着颠簸有规律晃动的珍珠托红宝石簪子,素净,且空虚。

路南没有回答。顾陵歌也没有深究。

进了市集,顾陵歌突然嘴馋想要吃春樱斋的点心,一定哄骗着倾霜带路南去买。路南迟疑的看着她,如何都不肯松开轮椅,顾陵歌就让他把自己带到春樱斋对门,然后耐心道,“阿南去吧,我就在这,你要是怕我跑了就回头看看。”

把人哄走,顾陵歌才脱力一样的倒在椅背上,她放松下来,双目渐渐失焦,深吸一口气问后头的三个大男人:“你们有多大的把握?”顾陵歌虽然没有回头,但三人都能感受到威压,那种长久不见的熟悉感使得人心里都多了惆怅。

湖月和伊墨对看一眼,还是湖月回答出来:“这个还不清楚,要先试药。”他为着病人,是绝对不会说重话的,但又因为是顾陵歌,绝对不能说哄骗话,他们都清楚清河为何遣返,也都明白顾陵歌现在最不喜什么。

“伊洛给出来的药方我昨晚上和伊墨辩证过了。”穆贰看起来很紧张,他的手又不由自主的放在了后腰上,尽管那地方没有配剑,他双目如星火,像刚从铁匠铺里走出。“因为她用的材料和我们的不大一致,所以我们还要在你身上慢慢试。”

“因为洛姐姐没有用青环和卧夕阳?”顾陵歌心里明镜一样,她甚至抽空看了眼穆贰,递过去一个安抚的眼神。湖月开始惯例的苦笑,他从来知道这人的退路不止一条。他看着她放空的眼神,突然觉得自己的努力有些拿不上台面。

许是感觉到身后黑墙一样的沉默,顾陵歌突然转动轮椅,面对着他们。她突然笑起来,白到毫无血色的脸颊染上朝阳的暖色,恍惚间让人有放松之感。“不必如此有负担。”

“青环是你们自己悟到的,卧夕阳是我悟到的,两者相加,不才是大家都想要的结果么。”她第一次知道卧夕阳是在漠北,当时清河刚刚从南疆给她捎信来,顺便解释了倾霜的身份,也就是那时候她去找到了那些花儿。

其实卧夕阳就是元洛花,种是一样的,只是培育方法不同。南方的花要在北方的冻土里生长,蓬勃生命力和霜打风吹的骨骼改变,再加上精血和悉心照料,向阳向光,顽强迎浪,怼着渐渐沉没的夕阳和无边际的刺骨黑暗安卧,这才能成。

她心里的预感偏向于那本残卷是佩瑶的收藏,不然说不通顾淮知道里面有治疗顾陵歌的方子还没有摧毁它。这天底下,凡是佩瑶的东西,无论好坏,顾淮从来都是轻拿轻放,好生收藏,只是除了自己。

“所以我可以理解为你想要活下去了吗?”湖月抹了把脸,知道现在并不是伤春悲秋的时候,他要确定顾陵歌的精神状态。医者最难便是治愈人心,旁的人他都还可以宽慰自己,但是顾陵歌不行,路很难走,所以她一定要有最好的状态。

“不可以哦。”顾陵歌像是感觉到什么,轮椅刚刚转回去就看到路南从红漆木门里出来,她轻飘飘的说了一句,扬起来的尾音让湖月哭笑不得。但他现在也问不得,毕竟路南回来了。

路南边走边把手上的油纸包拆开,露出里面白白胖胖的白糖糕,小心递到她面前让她注意烫:“霜姐姐带我买了很多的,慢慢吃。”他当然注意到顾陵歌没有吃那些麦糕,想来是太粗糙而难以消化,所以他进店就问了伙计拿的是最软的糕点。

顾陵歌笑着看他,然后把路南的玉佩缠在手腕上,双手捧着纸包,小口小口的吃着。日光穿过垂柳和边上的河流,细而明亮的光斑洒在顾陵歌身上,她的手如同剥了皮的桦树丫,细白到病态,但不妨碍它的好看,修长且分明。

她身边站着四男一女,像是连绵山川围绕其中的透净湖泊一样围着她,金光加持,拂柳青翠,一切都显得温柔且细腻,平和又温馨。像是从来没有遇到过风雪的大户小姐,像是从来没受过伤害的天真情人。

柳梅音带着小厮来的时候就看到这一幕,好看是好看,但这时候的风并不如何给面子,吹着多少还是有凉意。他走上前,友好的和众人打过招呼,然后拿出鸦青的手帕递给顾陵歌:“夫人这么好的兴致,可是春樱斋的活招牌啊。”

顾陵歌大方一笑,并没过多反应他的打趣,但也没有接他的手帕,用倾霜的手巾压了压嘴角,道:“有些日子没见青竺,想来是事情忙完了?”她还记得上回去柳宅看青铜神鸟,连带着那一堆事情都牵扯出来,搞得心里有些闷痛,所以话也不如何好听。

柳梅音倒没介意,粲然一笑,温和有礼:“托夫人的福,都解决了,现在可清净着。”他也不大想提那些烂摊子,索性一笔带过,“今儿个的祭礼夫人和众位可看得舒心?这镇子小,能解闷的都是些小事情,还望诸位多多包涵。”

他的场面话一向是漂亮的,这也是顾陵歌佩服的地方,她许是身边亲近的人多,要应付的比较少,所以从来没有说场面话的耐心。“既然遇上了,青竺与我等人回府吧,刚好我弟弟带了些帝都的吃食来,算是一起尝个鲜。”

顾陵歌还算知晓柳梅音,这人虽然和自己面上过得还不错,但实际上无事不登三宝殿,这外头始终不是个说话的好地方,也就一群人关门讲还行。路南并没有料到顾陵歌会突然招待人进门,他拉了拉顾陵歌的,换得顾陵歌的虎爪刨头。

进门之后,倾霜就推着顾陵歌去休息,顺便让王鹤安排吃食,柳梅音则交给了几个外男去应付。这小地方的礼制管束虽然比帝都要松,但既然有人可用,顾陵歌就不必抛头露面。而且她也该乏了。

顾陵歌趴在床上,看着倾霜熟练得给自己脱衣服扎针,她有些迷煳,困倦着问她,“刚刚我问湖月,他说要试药所以没给我确切的数据,你觉得呢?”她脑子有些发散,莫名其妙的觉得自己和天气挺有缘的,天上的霜走了有琉璃一样的夏天,这会又有了个令人倾倒的霜雪,怎么都让人忍俊不禁。

“你既然肯开口问这个,说明你已经做好准备了,对不对?”倾霜的手上没停,她眉目沉稳,没有因为一个字失去分寸,声音也是令人心安的温和镇定。

“不对哦。”顾陵歌脑袋有些沉重,她趴着方枕,柔软的布料和轻盈的熏香诱惑着她起舞,起起伏伏间她已沉沉睡去。倾霜等了一会没听见后文,凑近一看,只是摇头。

纵是不可不对,她到底还是迈出了第一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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